第七十三章,年年,我好疼
傅年問張媽要了紗布藥水,回到臥室就看到男人蹲在紙簍邊上,手上攤著的紙屑在隱隱抖動,細看才發(fā)現(xiàn)是他的手在抖。 “阿恒....你怎么了?” “為什么要把它們撕了?”男人沒抬頭,聲音卻在發(fā)顫。 霍隨舟只覺得心里豁開了一刀子,無數(shù)冷風灌進來,呼吸之間盡是擠壓到極致的疼。 三百多個日子里,男人不記得自己摸過多少次,撫過那歪歪斜斜字跡,想象她寫下這幾個字的心情,一筆一畫,那么認真,專注。 她愛他,她曾經(jīng)全心全意愛過他! 它們是他僅有的慰藉,是那段日子給他留下的唯一回憶,為什么要撕了? 為什么連這點東西都不留給他? 霍隨舟轉過臉來,眼眶通紅,絕望中暗含希冀,她是不是想起來了?因為記起所以恨他,所以報復他。 然而女人的回答將他的希冀碾得粉碎?!拔仪謇砉褡拥臅r候無意中看到,感覺應該沒大用就把它們扔了?!?/br> 更深的原因傅年沒想說,看到那些東西她胸口難受,仿佛被什么壓著似的。她不安地眨了下眼睛:“阿恒,那些東西很重要嗎?” 看他的神情好像很難過,她是不是做錯了什么? “....沒事?!被綦S舟扯了下唇,任由片片紙屑從指縫里滑落,仿佛也自此割斷她過去的點點滴滴,每落一片都好似重重砸在他心上。 男人站起來,坐在床上讓女人包扎,琉璃吊燈明亮的光下,一雙手可怖嚇人,尤其是左手,手背上大片結痂的疤痕,有些疤翻開,血rou模糊,看著真是觸目驚心。 “你到底是怎么弄的?手怎么傷成這樣,燙傷時難道不知道立馬去包扎嗎?” “傷得這么嚴重,你還敢去堆雪人......” 女人絮叨的聲音在臥室里縈繞,傅年看到后心里也是揪著的,邊上藥邊埋怨。倏爾,一滴熱淚砸在手背上,兩滴,三滴.....抬眸看去,男人瞳孔攏著層氤氳,淚無聲滑到下巴上。 “我是不是弄疼你了?”傅年蹙緊眉頭。 “....是?!被綦S舟深深凝著她,帶著女人看不懂的東西,他終是抑制不住地將她擁進懷里,淚砸在她脖頸上。 “年年,我好疼?!彼粏〉穆曇翥@進女人耳朵里。 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好起來了,你對我所有的好全是因為另一個男人。 只有那撕碎的紙鶴和本子才是你真正的心意,哪怕失去了記憶都不曾忘。 我霍隨舟再也好不了了。 “那....我輕點?!蹦腥舜嗳醯梅路鸨黄圬摿艘话悖睦镆哺痪o。 “好?!彼]上了眼。 ***** 西北本就地廣人稀少,天低云厚,西斜太陽自那大道緩緩沉下去,大地泛起淡青的底色,更添了幾分蒼茫。 荒涼原野上,幾輛軍用汽車翻騰起滾滾黃沙,沿著黃土顛道直奔城關,在關隘的鐵蒺藜前減了速,車窗搖下大半。 哨兵看到車里人后恭敬的喚了聲:“林副官?!?/br> 再逐個檢查后方幾輛車,隔著搖下的車窗看見車后座被鐵鏈拴住的男人,一身西裝公子哥打扮,嘴里還在罵罵咧咧吐著什么。 他不疑有他,鐵蒺藜一開,放他們揚長而出。 暮色昏沉,一雙長筒軍靴踏進大帥府,身上披風吹起又落下,手腕那根紅繩若隱若現(xiàn),傭人早見過男人幾次,禮貌叫了聲林副官后給人讓了路。 “大帥人呢?” “在臥房外的起居室?!?/br> 傭人虛虛指了個方向,男人大步跨上二樓,凝著幾扇緊閉的房門蹙了蹙眉頭,走了幾步便聽見盡頭的房里傳來陣陣歡笑,他徑自邁去。 推開門便看到一身戎裝的中年男人靠在沙發(fā)上,身后站了個窈窕女人,捏得他舒展眉頭,時不時逗趣兩句。 “大帥?!?/br> 張霖睜開了眼:“怎么回來了?” “楊副官命我將蕭云龍的侄子帶回來?!蹦腥税牍蚝笃鹕?,垂眸間眼底閃過一絲銳利。 這張面皮之下顯示變成另一個人,無聲無息。 “宋然已被關進司令部大牢,聽候大帥發(fā)落?!?/br> “好!有這紈绔公子在,不怕蕭云龍不肯 降。”張霖揮手示意女人出去,直視男人片刻后流露出一抹贊揚之色,說他兩在外屬實辛苦,等統(tǒng)一北方那日他兩便是自己的左膀右臂。 張霖嘴上雖這樣說,心里卻對這兩人頗為忌憚,甚至在出行前就以照顧的名義扣押二人的家人,就擔心他們在北方沆瀣一氣,結黨營私。 “對了,楊副官在北方如何?”他眸子存著一抹疑慮。 “盡職盡責,不曾有半刻忘記大帥的命 令?!笔捄阕旖俏⒐?,說楊副官在北方關押亂黨,集結軍隊,收存富商的上繳錢財,為大帥將遼州管理得井井有條。 短短一席話卻讓張霖蹙了蹙眉,最終還是揮揮手:“天色已晚,先回去看看家人吧,就不耽誤你和她們團圓了,明日再議?!?/br> 蕭恒眼底掠過一絲晦澀,點頭轉身時被張霖瞥到他手上的紅線,笑說大男人還帶這娘們唧唧的東西,出去給琛軍丟人。 “夫人送的,說是綁了三十個疙瘩,每天解一個,一個月之、內必須回來?!蹦腥藴厝釗崦掷锬菐讉€疙瘩。 張霖哈哈大笑,調侃英雄難過美人關啊,不過他愈發(fā)放下心來,畢竟有弱點的人才敢放心用,更容易拿捏。 出去不過片刻,軍團師長便被張霖緊急叫到了大帥府, 而躲在帥府暗處的男人看到這幕后勾了勾唇。 ***** “阿恒,讓我來吧,你手上還有傷呢?” 暮色四合,天邊炸開一朵朵煙花,大年夜,喜慶的氣氛傳響天際。 明亮的黃光自廚房那扇窗欞溢了出來,傅年無奈的聲音充斥著不算寬敞的地方,她也不知道男人到底抽哪根筋,非鬧騰著做飯燒菜,碗里那燒得黑乎乎的一坨簡直不堪入目。 這讓人怎么吃嘛? “傷不礙事。”女人輕言輕語的念叨讓霍隨舟體會到難得的溫暖,嘴角愈發(fā)上揚,又扔了把豆芽下去,翻炒幾下,動作甚是流利。 他之前也做過幾回,還專門請了個師傅來教,不過不知男人是否在這上面毫無天分,做了近半月毫無長進。 “你都打碎好幾個碗,再炒下去沒東西盛菜了?!备的瓴坏貌淮驌羲?。 男人動作一頓,低頭便看到幾個碎碗,全是盛菜時不小心摔地上的,面上浮起幾絲尷尬,湊近她輕聲道:“是不是在埋汰我?” 話雖這樣說,眼底卻盡是微亮的流光,比外面的煙火還要耀眼,傅年微微一怔,好似有種感覺,他很快活很快活。 “那我來教你吧?!彼龂@了口氣。 女人不得不親力親為,指揮男人下鍋時要圍多少湯該放幾勺鹽,以及翻炒的力道和速度,比自己做飯累多了。 霍隨舟就像個從沒見過世面的孩子,兩只眼眸跟女人打轉,每出鍋一個菜嘴角便是抑制不住的笑,好似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 看得傅年心頭悄然劃過一抹異樣。 菜上桌依然糊了小半,男人將完好無損那半全夾到女人碗里,另一半黑得看不清菜式的全進了自己肚子,嘴里仿佛在吃什么山珍海味,眉眼含笑地添了兩碗飯。 “阿恒....你是不是餓了好幾天?”傅年哭笑不得,她實在不愿承認自己教過他,廚藝爛成這樣的沒幾人。 霍隨舟耳根泛起一抹熱,剛想說什么窗邊便炸開幾朵煙花,墻上的西洋掛鐘指向八點整,正是剛吃完團年飯,無數(shù)院子里高高舉起炮仗,絢爛此起彼伏地炸開。 女人看呆了,正準備放下碗跑到窗邊,手已經(jīng) 被牽了起來。 “去哪里?” “二樓陽臺?!?/br> 霍公館的二樓陽臺是圓弧形,白色立柱,望出去便可看到整個華南路,全是鱗次櫛比的小洋樓,煙花忽明忽暗,如夢般綻開。 一只大手伸到她眼前,傅年的目光跟隨他的動作緩緩移到另一側, 倏然,幾十朵煙花在霍隨舟身后炸開,似金菊怒放,牡丹盛開,又仿佛彩蝶翩躚,巨龍騰飛,轟轟烈烈的炸響天際,漫天紅艷,似夕陽時彩霞遍布。 整條街道的孩子看到這火樹爛漫的奇景,都從家里跑了出來,叫嚷歡快聲充斥著華南路。 “年年,喜歡嗎?” 男人嘴角的笑在團團彩色光芒中一覽無遺,眼底流轉的光彩竟比煙火還要奪目,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看癡的人兒。 “喜歡...好喜歡.....” 傅年情不自禁點頭,那一瞬腦子閃過模糊的畫面,仿佛之前的無數(shù)次,她都躲在角落里看別人放焰火,期盼自己也能放親自一回。 “你什么時候開始準備的?”她問道。 難怪下午瞧見傭人忙忙碌碌,原來是在忙這個,霍隨舟笑而不答,從角落里那處兩根炮仗,一只放在女人手上,打火機靠近引線。 “慢...慢點?!备的昱碌猛赃叾悖鷤€孩子似的要扔掉捂耳朵。 “沒事,傷不到人?!?/br> 霍隨舟難得看到她孩子氣的一片,低笑連 連。 他將女人擁進懷里,點燃引火線,啾的一聲沖上天,炸開后是含苞欲放的骨朵,一朵,兩朵,三朵爆開,夜空頓時成了花的海洋,姹紫嫣紅。 “美嗎?” “好美!” 傅年笑著點頭,轉過臉來才發(fā)現(xiàn)男人不知道湊到她耳邊,嗓音醇厚低啞。 她在看煙花,而他在看她,漆黑似海的眸子里全是她的倒影,越來越近,薄唇沿著她臉側細細的絨毛往嘴唇靠近。 guntang灼熱的呼吸鋪面而來,就在雙唇碰觸的前瞬,女人猛地轉過臉,麻花辮甩到霍隨舟臉上。 傅年反應過來后有幾分愧疚,咬唇囁喏著,“阿恒....我.....” 她也不懂自己為什么要躲,只是明白過來那瞬身體已經(jīng)做出了動作。 霍隨舟怔了一怔,臉埋在女人肩膀上將她擁得更緊:“沒事...什么都不用說,我全明白....” 男人嘴角那絲苦笑無聲化開,她在排斥他,哪怕失憶了,潛意識里都是對他的抗拒,根深蒂固。 “年年,明天我們出去玩好不好?” “去哪里?”傅年愣了一下,眸子里晃蕩著期待。 “去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去做以前沒做過的事。”霍隨舟的聲音有些啞,腦海里在銘記今晚的一切。 哪怕終有一天要將你還給那個人,我也會記得你待在我身邊的每分每秒,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