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楓紅墳寒惟有月

    殷月城說道：“怎么沒關(guān)系？關(guān)系大著呢！”從懷中取出裴松聲留下的紙條，將那日半偷看、半推測的文字說了一遍。

    早在養(yǎng)傷期間，殷月城已將此事說與謝雯卿知曉，這時只是說給慕流星一人聽。

    慕流星深以為奇，說道：“裴冷魄為何把三兵器藏在皇陵里？”

    殷月城急道：“左右就是他和大周皇族有仇了，還能為了什么？裴老怪和呆木頭眼下都奔皇陵去了，萬一在地宮狹路相逢……裴老怪武功再高，也敵不過千千萬萬御林軍車輪戰(zhàn)啊。”

    鄢雨空說道：“裴老先生一個月前就動身出發(fā)，倘若他順順利利取出兵器，這會兒已經(jīng)在回來路上。他幾百年的道行，就算碰到朝廷的大隊人馬，自會主動避開，說什么都不會撞到小王爺手里?！?/br>
    他說話輕聲細(xì)語，但自有一種令人信服的威勢。

    殷月城想他話中有理，松了一口氣，還未來得及贊同，卻聽鄢雨空接著說道：“但是——”

    殷月城心中一緊，說道：“但是怎樣？”

    鄢雨空說道：“——但是，怕就怕裴少君在皇陵中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裴老先生一時不察中了招，鬧得進(jìn)退不得，無法脫身。待小王爺重修皇陵的時候，必會發(fā)覺有人進(jìn)出的痕跡，到時給他來個甕中之鱉、漁翁得利，三兵器豈不全都落入大周皇族之手？”

    殷月城驚道：“這還了得？”

    謝雯卿忙安慰道：“裴少君是不是真的把三兵藏在皇陵，終究是咱們的猜測，誰都說不準(zhǔn)。”

    慕流星說道：“咱們再等裴老怪一天，明天他不回來，咱們就去皇陵。是真是假，一看便知?！?/br>
    眾人都點(diǎn)頭同意，心中卻都隱約有不祥預(yù)感。

    果然直到這一天的午夜，裴松聲始終不曾現(xiàn)身。慕流星當(dāng)機(jī)立斷，命蒙面仆人準(zhǔn)備馬匹干糧。眾人收拾整齊，準(zhǔn)備出發(fā)。

    殷月城說道：“狐貍精，你肋骨才長好就跟著我千里奔波，叫我心里怎過得去？”

    謝雯卿微笑說道：“你知道我不舍得和你分開，這些話不必再提了?！?/br>
    殷月城心頭一甜，伸手在他臉上摸了一把，又橫了鄢雨空一眼，說道：“你這不爭氣的兩條廢腿，要怎么騎馬？”

    鄢雨空歉然一笑，說道：“只能勞駕殷少俠帶我同騎了?！?/br>
    殷月城哼了一聲，答應(yīng)道：“真是欠了你的。”于是將青竹輪椅拆開捆在馬背上，又把鄢雨空抱上馬鞍，自己則坐在他身后控韁。

    慕流星一聲呼嘯，眾人騎馬沖出莊園，直奔雅州而去。一行四人共帶了十匹馬，以便路上輪流替換。

    眾人不知皇陵情狀如何，都盼著早一天到達(dá)，又兼各路官道驛站盤查極多，因此不分晝夜不停趕路，餓了就在馬背上啃食干糧，困到極處才在野地破廟里睡一會兒。

    從莊園里帶出的坐騎支持不住，沒過幾日就逐一倒斃，便沿途購置新馬。羈旅艱苦，難以言表。

    如此快馬加鞭趕了十幾天，這一日清晨終于進(jìn)了雅州地界。為避人耳目，眾人在城外放走了坐騎，改為步行入城。

    謝雯卿施展輕功，到城內(nèi)官府道臺、富賈巨宅中探了一圈兒，并未找到小王爺下榻的蹤跡，料想小王爺及大軍都駐扎在城外。

    眾人找了一家飯店打尖，酒足飯飽之后要了一間上房，關(guān)起門來商議對策。

    鄢雨空說道：“大周皇陵就在雅州城外三十里處，周圍必有御林軍嚴(yán)密守衛(wèi)。咱們等到夜里再去，免得打草驚蛇?！?/br>
    殷月城說道：“為什么要夜里去？黑燈瞎火的怎么行動？”

    慕流星嗤笑道：“師哥是怕半夜撞到鬼么？”

    殷月城白了他一眼，罵道：“我怕你媽！”

    鄢雨空笑了笑，接著說道：“雅州皇陵是皇室祖墳，歷朝歷代的皇室宗族都長眠于斯。這一帶山巒丘壑大都挖空山腹造了地宮，數(shù)百年來工程不斷，就連飛鳥野獸都少得很，尋常百姓絕不敢靠近半步，斷無青天白日、大搖大擺上山之理?！?/br>
    殷月城氣鼓鼓答應(yīng)道：“行，夜里就夜里。”

    眾人于是在房中休息，待得深夜時分，俱已養(yǎng)足精神。

    殷月城將鄢雨空負(fù)在背上，手里提著輪椅，謝雯卿在前開路，慕流星斷后，一行人施展輕功出了城，向北行了三十余里，趁夜來到皇陵群山。

    只見月色清朗，山巒巍峨，漫山遍野楓樹如火燒錦繡，幾乎每一座山都有人工開鑿痕跡，牌樓殿閣構(gòu)筑宏偉，溶溶月光下散發(fā)著淡淡光暈，莊嚴(yán)肅穆，令人不敢逼視。

    眾人無心觀賞風(fēng)景，在山林小路間穿行片刻，只聽得東首遠(yuǎn)遠(yuǎn)傳來大批人眾走動之聲。

    眾人互相對視一眼，默默點(diǎn)了點(diǎn)頭，當(dāng)即向東行了片刻，來到一座山下。

    這山形容端正，氣度高華，山腳到山腰修了一段又一段玉石臺階，鋪設(shè)得極為平整，猶如一條雪龍臥在山上休憩。臺階盡頭依稀是一座牌樓，此刻離得遠(yuǎn)了，模模糊糊看不真切，猶似仙境天宮一般。

    山腳下則是一方寬闊的平地，此時搭起了重重疊疊無數(shù)營帳，一隊隊人馬手持火炬來回巡視，看服侍正是御林軍。

    殷月城等人見軍隊人多，便停在楓林中不再靠近。

    殷月城放下鄢雨空，攀到一棵大樹上遠(yuǎn)遠(yuǎn)一眺，只見營地最中心有一座淡黃的大帳子，上頭插了一面大旗，夜色火光中隱約認(rèn)出“壽王趙”幾個字。

    殷月城大喜，忙溜下大樹，低聲說道：“這就是小王爺?shù)臓I地了，好大的陣仗啊?！?/br>
    鄢雨空說道：“小王爺既是奉命重修先帝陵墓，這座山必是顯宗皇帝的地宮所在。這些營帳就是最好的記認(rèn)，省得咱們一座山、一座山找過去了。”

    殷月城說道：“呆木頭曾經(jīng)潛入地宮取走了玄武劍，要不要把他抓過來，逼他給我們帶路？”

    鄢雨空說道：“殺入大營擒走主帥，不知會鬧出多大亂子，咱們還是小心為妙。我揣摩地宮的規(guī)格布置，與京城皇宮應(yīng)該不會相差太大，下了地宮后見機(jī)行事便是?！?/br>
    慕流星冷笑道：“師哥要抓小王爺，究竟是為了正事，還是出于私心？”

    殷月城一雙鳳眼瞪得渾圓，說道：“我有什么私心??？”

    慕流星轉(zhuǎn)頭看向別處，淡淡的說道：“你自己心里明白，何必多說？”

    殷月城咬牙切齒道：“你敢取笑師哥！”伸拳在慕流星身上狠狠捶了一下。

    慕流星氣道：“好哇，惱羞成怒就打人么？”反手一爪抓向殷月城。

    謝雯卿在旁邊看得好笑，鄢雨空則拔出青竹蕭一挑一松，將兩人招數(shù)盡皆化開，說道：“事不宜遲，咱們快上山去罷。”

    哪知一小隊軍士恰好巡到附近，為首軍官隱約聽到樹林中傳來人聲，喝道：“是誰藏在哪兒偷懶？哼哼，叫我抓住了，軍法伺候！給我抓！”眾軍士發(fā)一聲大喊，舉起火把，快步奔向樹叢。

    慕流星忙折斷一截兒樹枝，手腕運(yùn)勁，嗖的一聲擲到西首一叢灌木中。

    那隊軍士立即搶到西首查看，殷月城吐了吐舌頭，說道：“好險。”一把背起鄢雨空，謝雯卿順手提起輪椅，眾人匆匆奔向了那顯宗皇陵山。

    殷月城見山下布置了這許多人馬，料想山上必是守衛(wèi)重重，哪知眾人在楓林中東拐西繞，盤旋曲折攀到山上，竟未遇到一處關(guān)卡，不禁奇道：“怎么御林軍都聚在山下，山上反而無人呢？”

    慕流星說道：“這整座山都是顯宗皇帝的陵墓，他們怎敢到先帝頭上駐軍？”

    殷月城恍然道：“原來如此?！?/br>
    于是眾人大膽前行，在雪龍階梯旁的草叢中快步上山，不一會兒來到半山腰的牌樓。

    朦朧月色下，但見那牌樓為漢白玉所造，巍然矗立，飛檐勾角，雕龍畫鳳，極盡工藝之盛，正中間寫著四個大字：“馭龍仙境”，意為先帝已經(jīng)化龍飛仙。

    牌樓后面則是一條長長的甬道，甬道盡頭樹影蕭瑟，長草掩映，正是地宮的入口。

    忽然間一陣陰風(fēng)吹來，千千萬萬血紅楓樹迎風(fēng)飄揚(yáng)，映襯著寂寞宏偉的牌樓甬道，萬分詭異凄涼。

    殷月城心里有些發(fā)毛，說道：“咱們……咱們就這么走進(jìn)去嗎？”

    鄢雨空說道：“地宮入口必有巨石壓門，我們今夜就做一回盜墓賊，從側(cè)邊找個方位進(jìn)去?！?/br>
    謝雯卿說道：“咱們一來沒帶鏟子打洞，二來于堪輿風(fēng)水之術(shù)一竅不通，比起盜墓賊可遠(yuǎn)遠(yuǎn)不如了。”

    鄢雨空曲著手指數(shù)道：“小王爺和裴氏父子都進(jìn)過地宮，少說也留下了三處通道，咱們分散開來在山上找一找就是了?！?/br>
    殷月城忙道：“此刻正是齊心協(xié)力、同舟共濟(jì)的時候，為什么要分、分頭尋找？”

    慕流星笑道：“師哥害怕的話就跟著我好了。”

    殷月城嗔道：“放屁！”

    謝雯卿忽然伸手指向西南處，說道：“那里有人！”

    眾人吃了一驚，順著他手望去望去，只見遠(yuǎn)處草木山石之中隱約跳躍著一兩點(diǎn)火光。

    殷月城奇道：“是鬼火么？”

    鄢雨空說道：“是火把！過去瞧瞧。”

    謝雯卿身形一晃，下一秒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數(shù)丈之外，慕流星貓腰躬身急速躥去，殷月城無可奈何，只能負(fù)著鄢雨空跟上。

    一行人在密林遮蔽下奔向火光，遠(yuǎn)遠(yuǎn)瞧見前方現(xiàn)出一小塊空地，幾只火把照亮了數(shù)丈范圍，七八條大漢正在奮力揮舞鏟子，不知在挖掘什么。

    東首放著一把椅子，椅上側(cè)坐著一個素衣人，火光躍動下看不清面容，似是這一群人的首領(lǐng)。

    慕流星見前方再無樹木遮掩，便打了個手勢，一行人人輕手輕腳摸到近前，分別躥到兩塊大石之后蹲下，屏住呼吸，不敢發(fā)出一點(diǎn)兒聲音。

    這時距離近了，可以清楚聽到數(shù)柄鏟子飛起飛落，不時撞上堅石，發(fā)出鏗鏘聲響，那群大漢則呼呼喘著粗氣，卻無一人說話。

    殷月城驚疑不定，心道：“哪兒來的一群傻子，大半夜在皇陵山上亂挖？”雙手輕輕托了托鄢雨空的身子，示意他探頭張望。

    鄢雨空在他肩上摁了一下，意思是：“知道了?！鄙陨陨扉L脖頸，從巖石上方望了一眼，又立即低下頭，用手指在殷月城背上寫道：“你去拿住那首領(lǐng)?！?/br>
    殷月城一驚，回頭瞪了他一眼，眼神好像在說：“為什么是我去？你武功高，你去！”

    鄢雨空笑了笑，居然直接開口說道：“你叫我出手也行，但我要是誤傷了那首領(lǐng)，你可別怪我?！?/br>
    他說話聲音雖輕，但靜夜中聽來再刺耳不過！那群漢子登時發(fā)覺，齊聲大喝道：“什么人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