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十二月是多事的一個月

    十二月的時候，天氣愈發(fā)寒冷了，日照也到達最短，感覺整天都是黑黑的。

    這一天十五點下班后，樊白令想起了一件事，回到家里就點開黃蕙蘭的朋友圈，一條條看下去，就在前一周有一條：“父親已經(jīng)過世，多謝各位親友一直以來的關(guān)心與幫助?！?/br>
    啊，黃蕙蘭的父親已經(jīng)病逝了啊，這件事她并沒有給大家發(fā)消息，如果不是看她的朋友圈，自己還不知道呢，于是樊白令連忙給黃蕙蘭發(fā)了一條消息：“蕙蘭，叔叔過世了啊，節(jié)哀順變，要保重好自己的身體啊，你還要照顧阿姨，也勸一下阿姨不要太難過了，畢竟她還有你?！?/br>
    黃蕙蘭大概在忙著，沒有立刻回復(fù)，樊白令就去廚房做飯，飯后看了一會兒書，這幾天她看的是，平心而論，樊白令是真的不太喜歡讀古文，太累，雖然有注解，然而仍然很吃力，雖然讀了這么多年的書，自己也不是什么才女，有一些比較艱深晦澀的東西讀起來真的是辛苦，也沒有什么趣味，不過畢竟是中國古代的典籍，樊白令想了想，還是讀一讀吧，或許意外地會發(fā)現(xiàn)有趣的情節(jié)。

    看了半個小時的書，她便去洗澡，擦著頭發(fā)從浴室里出來后，再一看IPAD，黃蕙蘭剛剛已經(jīng)回復(fù)了：

    “謝謝你白令，我老巴子剛死的時候，我們是很難過的，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緩過勁來了，他不是猝死，那樣的話大家都沒有準(zhǔn)備，感覺會很突然，這樣就承受不住，可是我老漢已經(jīng)病了很久，全家人都已經(jīng)有這樣的心理準(zhǔn)備，所以沖擊力就沒有那么大，而且從另一方面來講，我們畢竟也已經(jīng)為他盡了力，大家都沒有什么遺憾。

    本來我最后還想麻煩你幫我買點藥，我老漢喘著粗氣說不要了，反正也是這樣了，自己的病自己知道，沒得救了，再買藥其實拖不了幾天，而且花錢還多，難道家里以后都不要過日子了？如果有安樂死的藥，倒是可以來一支，整天躺不下，躺下來就喘不上氣，實在太痛苦，直接讓他一覺就過去倒是挺好，但是那種藥我們怎么會買呢？最后我老漢是活活耗死的，我媽也說，他這是享福去了，活著太遭罪，將來要是她成了植物人，讓我們直接拔管，不能拖累我們，植物人活著也沒意思。白令我和你說，老巴子死了，我還沒那么傷心，聽了我媽這句話，心里特別不是滋味，當(dāng)時就很想哭?！?/br>
    樊白令一看，也確實是傷感啊，植物人在過去都是很痛苦的情況，更何況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發(fā)生了幾例植物人家屬直接拔管的事件，新聞都有播報的，不過雖然大家都有說兩句，但卻沒有太多指責(zé)，畢竟如今這樣的條件，連中產(chǎn)都無法承受家庭中有一個植物人，更何況是經(jīng)濟條件很一般的家庭，有勞動能力的人生存都成問題，倘若家里躺著一個僵硬無知覺的人，這生活就很難再撐下去了，除非是一個大家族，彼此能夠扶持的，否則核心小家庭非常難搞。

    “蕙蘭，不要想那么多，哪里一定會發(fā)生那樣的事情呢？概率畢竟不高，老人家不要太勞累太辛苦，身體不舒服及時去醫(yī)院，哪能那么容易就人事不知了？”

    所以上一次自己做了全身體檢，倒也是一件好事，免得自己得腦卒中，現(xiàn)在各種疾病都是年輕化啊，發(fā)現(xiàn)問題要趕緊處理。

    和黃蕙蘭又聊了幾句，樊白令放下平板，想著自己的事情，假如有一天自己變成植物人，那該怎么辦呢？自己要耗盡所有積累的金幣，在系統(tǒng)醫(yī)院里維持生命嗎？樊白令想了一想，還是不要吧，系統(tǒng)里有一個遺囑執(zhí)行的功能，自己可以提前簽訂一下，一旦自己在系統(tǒng)內(nèi)部空間發(fā)生意外，比如說在木屋之中或者樹林里，倘若系統(tǒng)判斷是無法恢復(fù)意識了，那么就請系統(tǒng)對自己實施安樂死，然后將自己的尸體送出來，放在出租屋里，自己賬戶上的那些金幣盡量兌換成可以長期保存的食品用品，堆積在出租屋里，等待自己的親人來取。

    樊白令想著，那個時候母親很可能已經(jīng)不在了，自己和meimei雖然不住在一起，但總會有聯(lián)系的，隔上一周兩周，meimei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消息，應(yīng)該會過來看看的吧？真可惜讀書系統(tǒng)沒有發(fā)送死亡通知的功能，所以那時候自己與meimei最好約定好，每天打卡確認(rèn)存活情況，尸體放在這里倒是沒什么，就怕腐爛后會影響物資使用，如今樊白令是知道了，立遺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遺囑的事情自己要和系統(tǒng)君仔細討論后盡快寫出來，畢竟人生難免有意外，天知道明天會怎樣，賬戶上畢竟有十幾萬的金幣，如果因為自己的突然死亡而浪費掉，就太可惜了，遺囑要盡量考慮周到，畢竟訂立遺囑也是要收費的，改動遺囑也要收費，自己不想改來改去地消耗律師費。

    不過這件事暫時還沒有那樣緊迫，零碎時間可以慢慢想，比如說洗澡的時候，上廁所的時候，或者睡覺之前，自己現(xiàn)在還是趕快看書攢金幣。

    樊白令努力地又繼續(xù)看這一本國學(xué)經(jīng)典，“戎夷違齊如魯，天大寒而后門。與弟子一人宿于郭外，寒愈甚，謂弟子曰：‘子與我衣，我活也；我與子衣，子活也。我國士也，為天下惜死。子不肖人也，不足愛也。子與我子之衣?！茏釉唬骸虿恍と艘玻謵耗芘c國士之衣哉？’戎夷太息嘆曰：‘嗟呼！道其不濟夫！’解衣與弟子，夜半而死。弟子遂活?！?/br>
    樊白令一看就樂了出來，看來古文也不是像自己之前想象的那樣枯燥無趣，有些小故事還是很有意思的，特別具有諷刺性，古人也是很幽默的啊，樊白令想象著假如有一個人對自己說，她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人，背負著拯救全人類的使命，因此要自己把讀書系統(tǒng)送給她，自己會怎樣做？“抱歉我是一個沒有才華也沒有本領(lǐng)的人，能拯救的只有自己，全人類的大鼎我實在扛不起，所以您自己另外找轍叭(^.^)”

    樊白令腦子一轉(zhuǎn)，又想到了很久以前的“葉文潔話題”，對于白富美知識階層來講，她們?nèi)ツ岵礌栔Ы讨皇情g隔年的一種體驗活動，就好像大學(xué)生背包客，來到一個地方就住青旅，雖然簡陋了一點，但也是另一種新鮮感受，大城市的人也會有這種愛好，長時間的都市生活過膩了，想要親近自然，就帶齊裝備去山間野營，至于當(dāng)?shù)噩F(xiàn)實的生活，她們是無法真正體會的，畢竟她們是“另一種人”，而且也以此而得意。

    從這里面，樊白令感覺到了一種自戀，無論說得多么動聽，什么對知識文化的尊重，然而這些女性知識分子就是文化的載體，有一些人的心態(tài)上也確實覺得自己是特別的，理當(dāng)比別人受到更多的敬重和優(yōu)待，自己的權(quán)利應(yīng)該優(yōu)先得到保障，女性知識階層的一部分在刻意與普通女人做著區(qū)分。

    對于政治運動的那一段歷史，樊白令雖然沒有讀過大部頭的專門研究著作，然而卻看過一些回憶錄，比如、，這些都是比較高級的知識分子寫出來的，與相對比，這些回憶錄有一個很鮮明的特點，就是都在強調(diào)“自己本該如何如何，然而在運動中卻如此慘烈”。

    尤其是風(fēng)格表現(xiàn)明顯，好歹還自我反省了一下，便很有一點落難貴族的味道，有一種深深的“一腔熱血被辜負”的控訴，轉(zhuǎn)頭就歌頌舊式女性的“無私忘我偉大母愛”，然而姜淑梅老人的口述歷史，卻只是淡淡的敘述，并沒有什么震驚，也沒有什么意外，即使如此深重的苦難，也不覺得天崩地裂，因為對此早已看慣，如果說什么是“看到人性之惡”，樊白令覺得這才是真正的“看穿人性之惡”。

    孟凱琳和自己談起時代背景，文革是一個斷代史，一段不正常的變奏旋律，然而家暴與性犯罪卻是始終貫穿的，無論是“太平盛世”還是“變亂末世”，身為女性，總是遭受更多威脅，可是一些女子卻只是以自身幸免為榮，樊白令忽然想起不知從哪里看到的一句話——在別無選擇的不幸中談?wù)撔疫\，是一種傲慢。

    樊白令莫名就想到了高級戰(zhàn)俘，假如這是一個男男文，一個文質(zhì)彬彬的俘虜看到日軍對自己的同伴毆打而且性sao擾，但是因為自己有知識有文化，所以對自己便很客氣，然后這名戰(zhàn)俘“愈發(fā)感到這種敬重的珍貴”，樊白令頓時覺得，這個抗戰(zhàn)男男文沒辦法看下去了o(╯□╰)o

    然而事實上這種所謂的“敬重”是真的嗎？里就記錄了一起工宣隊員強暴女知識分子的案件，女教師懷孕卻無法終止妊娠，因為要提供父親的名字，工宣隊頭目威脅她不許說出去，她走投無路上吊自殺，黑寒紀(jì)之前，山東大學(xué)學(xué)伴事件之中，也有流氓sao擾山大的女生，還有一些人肆意用山大女生開玩笑，簡直是把山大當(dāng)成了現(xiàn)代的書寓，迫不及待要把那里變成高級妓院。

    對于那些命運比自己更好的同性，樊白令并沒有什么嫉恨，人家過得好是人家的事，沒有必要把別人拉到和自己同樣的處境，事實上因為自己早早就業(yè)，樊白令對于高等教育一直帶有一種憧憬，每當(dāng)看到高學(xué)歷的女性，心中不由得就涌起一縷希望，仿佛見到了前途的光亮，她一直以為，這些有知識的女子更有見識，想法更深刻，有遠見，能夠帶領(lǐng)女性往一個更好的方向走。

    不過現(xiàn)在看來，凡事不能一概而論，雖然一個身份群體會有一些共性，然而每個人也都有自己的個性，有孟凱琳葉文潔這樣的人，也有蕭紅李怡楷這樣，對那個時代女性苦難深為理解的，最重要的是，自己與其她人永遠都應(yīng)該只是聯(lián)盟合作的關(guān)系，關(guān)于自身的決定，只應(yīng)該由自己做出，不能放棄自我思考。

    其實孟凱琳也沒有什么，雖然在樊白令看來，她帶了一種知識分子的自視甚高，對于知識階層身份的認(rèn)同超過了女性認(rèn)同，在她看來，最大的缺陷是對女科研人員的不尊重，而劉慈欣對所謂“女性氣質(zhì)”的歪曲也讓她不爽，因為這是把所有女人都算在內(nèi)，當(dāng)然也包括她，至于家暴性sao擾之類，反正農(nóng)民尊重女知識分子，沒她們的事，不過優(yōu)越感就優(yōu)越感唄，畢竟也沒有在現(xiàn)實利益上影響到自己，兩個人有的時候還能合作，這樣就夠了，自己最重要的是要取得更多資源，手中有資源，才能夠談到與別人聯(lián)合的策略與態(tài)度，否則什么都說不上。

    事實上樊白令也能理解孟凱琳，孟凱琳曾經(jīng)悄悄地和自己訴說過：“有人說是我插足她們，其實我何曾說過什么？本來凌宇和他妻子就已經(jīng)沒有什么感情了，即使沒有我，早早晚晚也是要分開的，我總不能為了自己的清高，故意放棄這一段姻緣。我mama爸爸年紀(jì)都越來越大了，雖然是教師，可是你也知道，如今教師工資也買不了多少東西，我總要為她們的將來打算一下。凌宇是一個很不錯的男人，能夠和他在一起，對我們兩個都好，我總不能為了追求虛幻的道德理念，而犧牲自己現(xiàn)實的生活?！?/br>
    樊白令覺得自己沒有什么資格去評判，畢竟自己對凌宇的婚變內(nèi)情也不是很了解，不過每個人都是在拼命力爭上游，只能希望凌宇的前妻振作起來，自己努力。

    一長串書評發(fā)了進去，只聽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又是一枚金幣落袋，自己如今加精的評論越來越多了啊，不時就能靠評論賺取一枚金幣。

    到了十二月二十七號，樊白令下午十五點三十分回到家中，剛剛拿了衣服準(zhǔn)備去洗澡，就聽到手機里響了一聲，她打開手機一看，只見母親發(fā)了一條消息在群里：“要命哦，你們姨媽的兒子剛剛又給警察抓過去了，姨媽現(xiàn)在正在家里哭?！?/br>
    樊白令很敏銳地抓住了那個“又”字：“‘又進去了’，這么說不是第一次了？”

    “當(dāng)然不是了，那孩子越來越邪性了，這大半年給拘留了幾次，都是媽爸給保出來的，怎么說都不聽，你姨媽那個愁啊，不知怎樣才是個了局，不過這一回可未必出得來了，說是入了團伙了，詐騙財物，得判個幾年呢，現(xiàn)在治安不好，正嚴(yán)打，這種事情抓住了都是重判，不知多久才能出來，你姨媽哭得眼睛都腫了?！?/br>
    樊白令：這可真好，簡直就像從前網(wǎng)絡(luò)上那個流行的段子，工作是不可能工作的，做生意不會，只有偷東西才能活，進拘留所就像回家，里面?zhèn)€個是人才，說話也好聽。

    崔菲菲這時說道：“團伙詐騙啊，這個危害可是非常嚴(yán)重，現(xiàn)在新聞里天天講‘亂世用重典’，她們倒是不怕忌諱，直接挑明說現(xiàn)在是‘亂世’了，也確實夠亂，車匪路霸都出來了，有人攔在公路上打劫，跑長途非常不容易，旅游的客車都要小心呢，所以處置起來也非常嚴(yán)厲，希望他不是那里的首腦，否則沒個十年八年不能出來的?！?/br>
    母親說道：“那他倒是不至于，據(jù)你們姨媽說，就是跟著人家一起干罷了，不是主事的?！?/br>
    樊白令：確實，那個家伙狂妄而又傻里傻氣，想來也沒有這樣的頭腦，只能當(dāng)嘍啰，主謀還是輪不到他的。

    于是樊白令說道：“姨媽還是節(jié)哀順變吧，我說一句不客氣的話，她兒子弄成今天這個樣子，姨媽姨丈也有一定的責(zé)任，當(dāng)初對兒子太放縱了?！?/br>
    胡彩霞嘆著氣說：“誰說不是呢，所以你姨丈現(xiàn)在走上另一條路了，一個不高興就把你表妹抓過來打一頓，那孩子三天兩頭挨打，這一次期末考試沒考好，你姨丈用棍子狠狠揍了她一頓，還跟她吼著，說什么轉(zhuǎn)過年來就十六歲，是成年人了，要她出去自謀活路，過去歐美也是這樣的，十八歲成年了就自己獨立出去，家里什么都不管了，反正讀書也是不成器，不如趕快出去工作賺錢?！?/br>
    樊白令：“不打不成器” “十八歲自謀生路”＝義和團

    崔菲菲一臉不可思議：“姨丈這莫非是石樂志？他家未來就看女兒了，還這樣對待女兒，表妹這么年輕，到了社會上能干什么？一個不小心學(xué)壞了就麻煩了，社會很復(fù)雜的。”

    樊白令也是嘆氣：“如今姨媽家里簡直跟紅樓夢里皇商薛家差不多，兒子就是個呆霸王，只可惜女兒也沒給好好培養(yǎng)，沒成薛寶釵，真有一個薛寶釵一樣的女兒頂門立戶，她家里也未必愁成這個樣子?！?/br>
    胡彩霞不住地哀嘆：“可真的是，兒子那個樣子，女兒也不成器，眼看這個家就要敗了，下一代沒希望，上一代也沒意思了，唉，再過九天就是新年了，也不知你們姨媽要怎么過呢，這個年可是不好過?！?/br>
    樊白令暗道，那是肯定不好過了，愁云慘霧以淚洗面，不過最要緊的是趕快把表妹的微信號要過來，她哥哥已經(jīng)是那個樣子，她自己不能再坑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