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子在他們的zigong里發(fā)芽，吸收他們的養(yǎng)分，也改造他們。最終形成穩(wěn)固的聯(lián)結，這種聯(lián)結在種子成熟后脫離母體也一直會保持著?！?/br>
    林宥恩看著天花板，李雋昕看著幼年的她的側臉。明明四肢纖細，臉上卻rou鼓鼓的。笑時靈動的稚氣會驅散眉間凝結的思索的霧氣，這具身體在成年后的許多年里，也依然保持這這個特點。

    “那跟普通的懷孕有什么區(qū)別？”

    “……區(qū)別，或許沒有吧，就是懷孕而已。只不過有的人通過性交懷孕，有的人通過植入受精卵懷孕，而初始的tainer因為‘種子’而懷孕?！?/br>
    “種子？”

    “嗯，差不多你小指甲蓋大小的種子?！?/br>
    “是什么顏色的？”林宥恩聽了，抬起自己的一只手，確認了一下自己的小指甲蓋有多大。

    “玫瑰色的。帶點黑珍珠的光澤?！?/br>
    “說得你好像見過一樣?！?/br>
    她忽然偏過頭笑了。恰好對上Omega凝視著她的眼睛。一對溫柔的鹿眼，微光分割了他淺棕的眸色。

    “嗯?！绷皱抖黧E然發(fā)現(xiàn)他們之間的距離又被恢復到一開始的狀態(tài)，以至于他輕輕“嗯”了一聲，那輕微的擾動都拂過了她的鼻尖。

    他看著她，面上毫無情緒。目光褪去了許筱在的時候，那一層偽裝出來的笑意。顯得既溫柔，又沉靜。這樣的目光像一根嘗試進行觸碰的手指，摁在了她的心上。

    “我如果挨許筱這么近，他有時候會推開我?！?/br>
    為了不讓這樣的距離顯得過于親密，就不能讓沉默的對視保持太長的時間。她采取了這樣的行動，于是開口說道。然而這只是一種直覺驅動的反應。

    退行的她自然不會知道自己現(xiàn)在和從前有什么區(qū)別，除了樣貌上的。身邊的人也只會說，她變小了，然后失去了記憶。因為這樣的差異太過顯著，沒有人會進一步仔細思考，她這個人到底與從前的那個人有什么區(qū)別。

    但區(qū)別是有的，在每一個行動中。她是完整的，像一個光滑的玻璃球，自然而然的，隨著情勢的起伏滾來滾去。

    她不會花太多的時間在思考是否做對了上，也不會在事后一次次總結這是不是最有效率的方式。

    她似乎短暫地從自愧的牢籠里被放了出來。

    “？”

    “……我在想他是不是其實挺勉為其難的，畢竟我失去了初始的tainer，現(xiàn)在又弱得很，他作為我唯一的容器必須得收留我?！?/br>
    “你們每晚都一起睡，許老師不上班的時候，除了偶爾回許家，基本都陪著你，照顧你?！?/br>
    像是想起了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李雋昕彎起了嘴角：“你剛被抱回來的時候，每天都像個樹袋熊一樣掛在他的身上?！?/br>
    “你覺得他勉為其難的嗎？”

    “……可是他對我這么好，我還是可以有，或者說需要有很多tainer，他不會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那他是不是在介意這個？”

    “……tent和tainer之間的關系，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排他的，類似于戀人的關系，它僅僅是一種聯(lián)系而已，就好像有的人是某公司的雇員之外，還可以是某人的伴侶，某個孩子的父親?！?/br>
    “你可以有很多的tainer，但是只要你們協(xié)商一致，許老師也可以另外有伴侶，和其他人結婚生子，事實上，除了你之外的GoX，他們的tainer有不少是另外有家庭的?！?/br>
    林宥恩靜了一會兒，突然笑道：”那這樣說來，也有可能是我太自戀了，或許他只是因為被我占用了太多時間而有些不耐煩了。”

    身體也還是兒童的形態(tài)，林宥恩的常識還是恢復到了正常的水平，因此也意識到如果不是彼此占有的關系，他們在一起的時間確實太多了。即使許筱不在她身邊的，她如果遇見了什么有趣的事，一個人也可以刷上滿滿一頁的消息窗，對于許筱而言，她的存在感或許就像被吹飛在空氣里的菌絲一樣，滲入了二十四小時的每一分鐘。

    或者許筱也想在tainer之外有其他的身份，比如其他人的戀人和伴侶。林宥恩設想道。但面對著自己這樣一個身心都掛在他身上GoX，作為tainer的許筱連宣泄的出口也沒有。

    那確實很煩人。

    “你為什么一臉失落的樣子？”

    李雋昕微微地笑了：“人一旦深陷那些在形式和內涵上都排他的關系，就會渴望著擴充邊界，欲望會從關系的束縛里溢出來，那些人或許還羨慕著你能擁有這樣完美的自我辯解的理由呢。

    “’不得已才要占有更多，不得已才需要感受不同的rou體，因為事關存在?！彼粗晟难垌f道。

    所有的背叛都會變成對存在意義的踐行。這樣跟不同的人zuoai的時候會不會被某種朝圣的光輝籠罩著。

    “我不太懂，又好像有點理解?！绷皱抖鞯拿奸g又籠上了思考的霧氣。

    李雋昕伸出手掌揉她的頭發(fā)：“不需要每一件事都想得透徹。過度思考會妨礙感受。”

    而感受才是活著本身。就比如她頭發(fā)的觸感在他的手心里，掃過他掌心的紋路，這樣真切。這樣就夠了。

    話說回來，許筱有段時間層興致勃勃地嘗試給她留過長發(fā)，但是她的頭發(fā)到一定長度就會自動蜷曲起來，結果越長越像一棵花椰菜，后來就放棄了。李雋昕記起這一年來一些零零碎碎的事。

    沉默在二人之間舒展著，像一條逐漸平緩的曲線。

    “你昨天弓道的分數(shù)輸給我我了，今天要不要再來一局？”O(jiān)mega忽而回過神來，看了一眼茶幾上的體感游戲設備，說道。

    林宥恩也眼中一亮，旋即又想起被交代的事情：

    “你先陪我收拾一下院子里的植物吧。”

    上午的時間過去了兩個多小時，許筱手中的活暫時告一段落。

    他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準備休息一會兒，于是喚出通訊器窗口。

    雖然顯示有未讀消息，卻沒有她的消息窗彈出來。兩個多小時過去了，她一條消息也沒有。他的手指在衍射于桌上的界面滑動著，覺得心里空蕩蕩的。這是這一年來的第一次，他們分處兩地超過一小時，林宥恩居然沒有給他發(fā)信息。

    “不可以不停得給我發(fā)信息哦，會影響我工作的。”他試圖跟她溝通過。

    “那你不看就好了嘛，上班為什么不好好工作，一直看通訊器？”

    有理有據(jù)，無法反駁。

    他突然記起自己的通訊器連著別墅的家政系統(tǒng)，可以直接訪問家中實時的影像。但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

    “宥恩，你在做什么？”他問道。

    過了一會兒，也沒有回復。看著靜止的消息窗，清晨時的那種超現(xiàn)實感又網(wǎng)了過來。他一陣心悸，于是直接撥了視頻出去。

    視頻接通是在花園里，她似乎剛剛從玻璃花房走出來，背后就是花房白色邊框的玻璃門。頭上戴著一頂寬檐帽。

    “剛剛收拾完呢，新到的‘Griselis’已經(jīng)種下去了?！?/br>
    “外面出太陽了？”

    他看了眼窗外，天上果然有幾塊分散的藍色。陰轉多云了。

    “一點點?！?/br>
    “你要多曬太陽。這樣的陽光剛好?！?/br>
    “哈哈，你說這個啊，”她摸了摸自己的帽檐，“戴著帽子有種穿著工作服的感覺?！?/br>
    李雋昕彎身擠進了屏幕，笑道：“我讓她別戴了，她非要戴著出來。說這樣更像園丁?！?/br>
    許筱笑著看她。突然發(fā)現(xiàn)這兩張臉并在一塊兒，有種基于相同模板進行拉伸變換計算后的相似。

    都像林清言。

    GoX的擬態(tài)信息，一半儲存在種子里，一半依靠對孕育器的解析獲得。所以林宥恩長得和林清言像。李雋昕和林清言長得像，則有其他緣由，之前陶教授和他解釋過。

    “雋昕是用前代技術培育的變種人，是其他研究所的產(chǎn)出品，生物屬性上更多的像普通人一些，但是由于培育水平有限，很小的時候對自己身上變種部分出現(xiàn)了排斥反應，被送到我們研究所來治療?！?/br>
    “當時嘗試了很多我們所里的組織配型后，匹配度都很低，所以那時候我的建議是進行綏靖治療?！?/br>
    “但是后來清言用自己的組織救了他，我的關注點一直在變種人組織上，結果忽略了雋昕本身并不是純度很高的變種人，清言作為GoX的初始tainer，和GoX高度同步的人類軀體反而跟他的匹配度更高?！?/br>
    “這也是他們相貌相似的原因。”

    “如果是他的話，笑笑的接受度會更高一些?！?/br>
    哪方面的接受度，許筱沒有接話。他其實不是tainer這件事限制了他的行動，總怕露餡。再加上林宥恩回復到正常形態(tài)之前都需要研究所支持，所以他接受了讓李雋昕一起照顧她的提議。

    李雋昕還是很用心的，雖然老愛逗弄林宥恩。但是這樣也只顯得他們關系很好。最近看來，他們的互動竟越來越像少年時許筱去林宥恩家看到的樣子了。

    這讓他感到不安，他覺得自己最近與現(xiàn)實的斷裂感，不僅是由于明明不是tainer還要強行接受研究所要求的提高同步的訓練，更是因為李雋昕和幼年形態(tài)的林宥恩，復現(xiàn)了他隱記憶中的一些畫面。這讓他覺得自己被與此世分隔開了。

    他不禁想道，一切的信息都是研究所給的，林宥恩完全失去了記憶，到底復原林清言成沒成功，就是研究所的一句話而已。

    如果實際上成功了呢？

    但即使成功了，新的‘林清言’也應該完全失去了關于林宥恩的記憶，忘記了前塵，他或許跟李雋昕或者其他什么人沒有根本上的分別。

    何況如果相貌和性格都相似，神情相似也是正常的。李雋昕的身份是沒有問題的，和陳家的關系就能證明。畢竟在學校里，也常能碰見這對表兄弟在一處。

    今天上午陳斯還來他辦公室交評優(yōu)的資料，還聊了幾句他表弟的近況。陳斯只說他一年來都神神秘秘的，不知道是不是談戀愛了。

    想到這里，許筱安心了些。

    “許筱？你要不要早點回家來，我看你都困走神了?！?/br>
    林宥恩的話把許筱拉回了此刻。二人在視頻對面皆是一臉探詢。

    “我一會兒回宿舍休息，下午早點回去。”

    掛斷了視頻，他才點開了那條被忽視到現(xiàn)在的未讀信息。

    “或者弓道館？”

    周六，李雋昕回學校了。別墅里只有許筱和林宥恩兩個人。

    許筱陪她練琴。她彈一段，停下來，聽許筱彈一遍。有時候看他的手指，有時候看他微微顫抖的胸部。她現(xiàn)在身量矮得多，目光略一低就落在那里。

    她覺得自己的心臟深處往外冒泡泡。簇擁在胸前。

    “你在聽嗎？”

    許筱看她眼神不對，問道。

    “??？”

    “我問你有沒有在聽?！痹S筱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知道她在開小差。

    “……我不想練了?！?/br>
    “不到一個小時呢，累了？”

    “許筱，”她咽了一下口水，頓了頓，“我想摸你的胸?！?/br>
    “特別想?！?/br>
    許筱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雖然她平時也時有一些小動作，但總是偷偷的，意味也不明顯。但她從來沒有這樣直接說出口過。

    “你說什么呢…不、不可以！”

    “為什么不可以，明明之前讓我直接吃奶來著?！?/br>
    “你記起…什么時候的事情，你不是在做夢吧？”許筱慌亂下，差點說漏了嘴，心想她如果恢復記憶，就不是現(xiàn)在這個反應了，忙改口。

    “我剛來這里的時候，在客廳的沙發(fā)上，你抱著我喂我的。”

    她剛回來時像個被抽去靈魂的人偶，又幼弱，許筱也就沒有顧忌那么多。后來她漸漸對外界的刺激做出即時反應后，許筱就不再這樣直接喂她了，而是用吸奶器吸出來，用儲奶袋保存著給她吃。

    “讓我摸，好不好？”

    她說著就挨上來。

    許筱低頭握住她的手，紅著臉顫聲道：“不行?！?/br>
    他大可以更嚴厲一些，她現(xiàn)在很聽話的?？墒沁@樣的請求讓他覺得似乎回到了之前，炙熱的日與夜，像碎紙片一樣一片接著一片在眼前滑過。

    “為什么？”

    “你還是小孩子，不可以做這樣的事?！?/br>
    “那我變回大人的樣子就可以了？”

    “……這種事情，跟自己的戀人做才可以?！?/br>
    許筱記起來了，在那個夜里，天臺上，他們已經(jīng)分手了。即時自己心里懷揣著多么纏綿的情愫，也不能改變，她松開手的事實。

    她曾親口說過，不是他，也可以是別的人。

    他在夜風里剝光了自己，她擁抱他，最后垂下了雙臂。

    “那我可以做你的戀人嗎？”

    “…因為你想要摸我的胸？”

    林宥恩聽言的愣了一下，心想這么說也沒錯。所以并沒有回嘴。既然沒說錯，那他言語里譏誚的意思也就不重要了。

    但是這樣的許筱讓林宥恩覺得很陌生。雖然有時候許筱偶爾也會著急發(fā)脾氣，但那都是因為她不聽話，非要通宵打游戲，不好好吃有營養(yǎng)的食物。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讓她覺得尖刻。

    “許筱，你有戀人嗎？”

    “如果沒有，為什么我不可以，我會長大的。”

    許筱沒有說話，低頭看著鋼琴的踏板。

    林宥恩從他的手里抽出自己手，放回自己的腿上。從前的事情，無論是李雋昕還是許筱，一句也不多說，只說她因為實驗事故變成了現(xiàn)在的樣子。

    許筱成為她的tainer，或許并非自愿。他也許不討厭她，但如果是非自愿的結成了這樣的關系，也談不上愛吧。會拒絕她也是正常的。

    況且她也不太明白愛是什么，但是對他rou體的渴望，是實實在在的。因為想要觸碰對方而想成為戀人，是卑鄙的嗎。

    她看見了他低垂的眼眸里的淚珠，反射了秋日的陽光。

    似乎讓人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

    “許筱，如果你不愿意我做你的戀人，也沒有關系?！?/br>
    “taient本來也不是封閉的關系，你可以找你真正喜歡的人在一起，我現(xiàn)在可以一個人了，或者回研究所也可以?！?/br>
    她說完這句話，許筱抬起了頭。

    “……你說什么？”

    “我說我可以一個人了?！?/br>
    “前面一句?！?/br>
    “……你可以跟你真正喜歡的人在一起。”

    許筱側過臉看著窗外午后的晴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她什么也不記得了，現(xiàn)在是全無矯飾的樣子。

    所以現(xiàn)在說的話是她最真實的想法。或許她真實的想法已然在那個分別的星夜里得到了確證，但他總心存僥幸。

    在分開的日子里，在于失憶的她相處的日子里，他沒能忘記歷經(jīng)十多年的糾纏，最后她還是放開手的事實。

    他不斷問自己她真的愛他嗎。他們給彼此的愛是同質的嗎。

    這些問題，在眼下得到了解答。

    許筱感覺自己得到了解脫。

    他緩緩呼出胸中的塊壘，輕輕說道：“好。”

    他們當晚就分開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