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東的父親是一個十分傳統(tǒng)的人，傳統(tǒng)到相信七月出生的雙生子會帶來不幸這樣的老話。

    所以周文東第一次見到自己的雙生哥哥周文東的時候，他們都已經(jīng)是二十啷當(dāng)歲的大小伙子。

    這句話說起來十分拗口，如果周文東用上他本來的名字，周文西，理解起來或許就沒有那么艱難了。

    周文西一度十分慶幸，是他被留下，頂著周文東的名字，作為周家的長子，一路錦衣玉食當(dāng)貴公子養(yǎng)大，接近權(quán)力的中心，甚至在成年后，看見將周家轄下所有人的命運都握在手里的可能性。

    也是很后來，周文西想起來，才意識到他從來沒有過那樣的可能性，從一出生就沒有。

    父親的去世并不令周文西驚訝，父親已經(jīng)虛弱了很長一段時間，但他的遺囑令周文西驚訝至極。

    律師當(dāng)眾宣讀了遺囑，宣布所有人都以為會由周文西繼承的一切，都屬于了周之承。

    一片驚慌失措的嘩然中，只有兩個人的表情是冷靜到冷漠的，一個是周文西自己，一個是周之承。

    周文西隔著喧嘩的人群，去看那個跟他一起長大的弟弟。周之承本來就生得白皙，近些年，越發(fā)驚心的蒼白，一種荏弱到陰森的慘白，與旁人都不同，一下子從視野里脫穎而出。

    周文西看著周之承的時候，周之承也看著周文西，他的神色很平靜，沒有絲毫意外，仿佛早已預(yù)料了一切。許久，周之承居然笑了，微揚的嘴角露出森白的牙齒，那是一個躊躇滿志的笑容。

    對上這樣的笑容，周文西忽然意識到周之承不同了，與那個他偶爾調(diào)侃卻也忍不住維護的弟弟不同了。

    突然遭受襲擊的時候，周文西約了跟周文東見面。他們生得一模一樣，周文西從衛(wèi)生間出來的時候，只來得及看見周文東像一袋土豆一樣被丟上汽車的背影。

    周文西躲了起來，周家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不是他可以正面抑其鋒芒的。而執(zhí)掌了周家多年的周文西盤根錯節(jié)的人際關(guān)系，也不是初初站在周家頂端的周之承可以輕易撼動的。

    一個人有206塊骨頭，當(dāng)周文西再一次見到周文東的時候，覺得那灘泥恐怕412塊骨頭都不止。

    周文東逃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奄奄一息，不，不是逃出來，他是放出來的。

    周之承眼將抓不住周文西的憤怒全發(fā)泄在了周文東身上，眼看著周文東被折磨得要熬不出明天的太陽了，就給了他一個調(diào)教省長公子的任務(wù)，然后故作大方地將他放了出來。

    打一出生就分開的雙生子，周文西和周文東的感情，甚至不及周文西和周之承來得深厚。要沒有出這事，周之承和周文東同時掉水里，周文西肯定救周之承。

    偏偏就是出了這樣的事情，周文西終于只能跟周文東站在一條線上。

    行動之前，周文西先做了點小調(diào)查。莫昊，實權(quán)莫副省長的獨生子，要不說莫副省長怎么當(dāng)副省長呢，那私生活正直得，一個私生子都沒有，所以莫昊是根正苗紅的軍三代加官二代，含著金湯匙出生，嬌生慣養(yǎng)著一丁點不擔(dān)心禍起蕭墻的公子哥。

    照片上的莫少盤亮條順意氣風(fēng)發(fā)，要說周文西沒點仇富加仇權(quán)加踐踏高傲的齷齪心思，那肯定不可能。但只要一想到自己是聽從周之承的命令這樣做的，想到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對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周文東干的那些事情，周文西就覺得跟吃了蒼蠅般惡心。

    不能明著唱反調(diào)，卻能暗地里搞對抗，周之承要周文西盡快完成對莫昊的改造，他偏要能拖則拖，拖不住了才裝模作樣去調(diào)教，而所謂的調(diào)教，比組織曾對顧小凡做的，曾對周文西做的，不過雷聲大雨點小。

    或許是拖延，是伺機，是尋隙，是等待扳倒組織，讓周文東和自己都獲得自由的機會。也或許，只是有點什么保護心疼憐惜惻隱之心這種可笑的情緒。

    周文西是后來才知道本調(diào)教顧小凡的事情，當(dāng)時周文西為了避開周之承的搜尋躲了起來，他沒猜到本會想幫他，自然沒有告訴本自己的行蹤。周之承拿他的安危騙了本，本信以為真，去調(diào)教顧小凡，顧小凡崩潰，而后，才有莫昊成為目標(biāo)的事情。

    時間就在周文西的伺機而動里緩慢流逝。

    直到，覺得辦事稀松的周文西死得不夠快的周之承派來的人當(dāng)著莫副省長用狗把莫昊上了，直到周文西發(fā)現(xiàn)莫昊的確有幾分小聰明，他產(chǎn)生了一個十分有趣的想法，跟莫昊合作，一起搞垮組織。

    半夜的街邊，拋棄了幫忙打架的自己卻落在民工手里，最后被帶到工地一頓狠cao的莫昊，讓周文西頗有幾分讓你狗咬呂洞賓好心當(dāng)成驢肝肺的幸災(zāi)樂禍。

    在被記者和警察抓到以前將渾身浸滿精臭的莫昊帶出工地，周文西以為自己終于向莫昊表達出了自己的部分善意，沒想到，他等來的是莫昊讓毛七送來的一枚槍子。

    周文東死了，眉心正中的一槍。

    要說周文西對周文東有多少感情，那倒不至于，他們雖然是雙生子，但是相處的時間實在是太少。周文東看著周文西跟自己相似的面孔上渙散的瞳孔，只是有點自己為胞兄做了那么多，最終他卻依舊難逃一死的功虧一簣的失落，和在槍響的一瞬間，周文東選擇推開他的茫然。

    此后，他就真的是天大地大，孤身一人。

    于是路就擺在周文西面前了，一條路就此銷聲匿跡，反正在莫昊、毛七和周之承眼里周文西都是個死人了，另外一條路，扳倒組織。周文西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第二條路，他也不知道為什么。

    之后的做法，周文西承認自己是在泄憤了。

    糟踐莫昊，足浴店，公廁都可供選擇，反正就算他不動手，依舊有的是人有的是法子，聞見味的瘋狗般爭奪莫昊這塊香rou。

    就算是后來合作了，一想起窩囊死去的周文東，周文西就忍不住想要糟踐莫昊的惡意。

    有的時候糟踐得狠了，周文西也忍不住產(chǎn)生一點疑惑。事情變成這樣，到底誰錯了？最后得出個結(jié)論，這就是個人吃人的社會，誰弱，誰就錯了。

    周之承送給莫昊的光碟被播放出來的時候，周文西甚至產(chǎn)生了一點如釋重負的情緒。周文東的悲慘經(jīng)歷的記錄，終于為他所作所為提供了一點光明正大的借口。好吧，不夠光明正大，但是足夠當(dāng)一個借口，一個借著莫昊讓顧小凡去招惹本以毀掉光碟庫的題來發(fā)揮的借口。

    “比起我，省長公子覺得自己又高尚多少？”

    ——比起為了保全胞兄而犧牲陌生人的我，為了保全自己而犧牲發(fā)小的省長公子又高尚多少？

    莫昊茫然的眼神讓周文西心里的惡意止不住地洶涌翻騰。

    果然天下烏鴉一般黑，統(tǒng)統(tǒng)半斤八兩。

    果然誰更弱，誰就錯了。

    所以中了三槍的周文西在冰冷的海水里越沉越深，他想起電話里莫昊隱含著怒氣的聲音“你是豬嗎”。是，他是豬，豬太弱了，所以他錯了，錯了就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