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啊，”組長突然叫我說事，感覺還是“語重心長”地。

    “您說?！蔽野l(fā)覺事情并不簡單。不會是期末監(jiān)考的時候玩手機被舉報了吧？

    “二十六中歷史組缺老師，向咱們這邊求助來了，”組長推了下眼鏡道，“退休的老師返聘不方便，情況太突然，也沒有新老師能替的，覺得還是從咱們學校找一個放心……”這又不是講課，您能別車轱轆話來回說么？還有，二十六中歷史組組長和你是同班同學這事別人不知道我可知道，說這么多也撇不清的。

    “待遇都差不多，高二小孩兒聽話，就一學期了?！苯M長自顧自說著，“咱們組其他老師……”

    “雖然我想把這撥孩子帶到初二，但資歷畢竟不如其他老師，您替我安排一下吧……”實在墨跡不下去了，我還是“主動請纓”吧。

    “好，”組長滿意地繼續(xù)道，“你畢竟是從二十六中畢業(yè)的，都挺熟悉……”咱倆相互揭老底有意思嗎？

    “呃，哈，還好……”算了，全學校最惹不起的就是組長。一學期后還是一條好漢。

    我是理科生，大學服從分配去學量子物理，偏偏副修了個中國古代史。我本可以無憂無慮地啃老，誰知萬年家里蹲的表弟突然發(fā)達了，于是爸媽開始死催我工作。

    C區(qū)的幾所學校因為待遇不好，一直鬧教師荒，一個副科老師往往在三個或以上的學校之間跑老跑去，我這種學歷低的才“有機可乘”。

    二十六中，以“以人為本”立校，環(huán)境寬松為特點，成為B市重點校之一，成績在教育水平較落后的C區(qū)是無可撼動的老大。一百多年的校史更是讓家長在“濃厚人文氣息”的yin威下顫抖。其實我們老師自己都說，我們只是個三流市重點，像我這樣成績中游的，成績跟其他學校下游的學生沒差。

    我去歷史組報到，教學樓外觀翻修得像里的神廟一樣，各種高大上。不過一進去發(fā)現(xiàn)結構都沒變。當年教我的神仙jiejie變成了組長，模樣卻一點沒變，然而她早已忘了我是她的學生。逃出歷史組，我見到了外表無害內(nèi)心全黑的化學老師，一會兒在前黑板寫板書一會兒在后黑板寫板書的英語老師，以及……

    “老師好！”我本想向英語老師問好，不料又撞見緊隨其后的個頭不高的男老師。

    他上下打量我一番，瞇起雙眼：“夏同。”

    不不不老師是不會記得學生名字的，他只是在向我展示他的記憶力而已。

    南威，我高中時的數(shù)學老師，馳騁籃球場打邊全校無敵手的……威神！

    “長高了啊?！蹦贤唤?jīng)心地推了下眼鏡。大學那會兒被人扯去打籃球，我奇跡般跨越了167的難關到達170cm。

    “嗯，我要來帶一學期高二?！蔽抑比胫黝}。

    “那就是同事了?！蓖褚馕渡铋L地笑道。

    “老師要教幾年級？”我問。

    “高二啊?！彼詾樗囊馑級蛎靼琢?，“你教哪科？”

    “歷史。”我答道。

    “不錯。”他習慣性地作出捏下巴的動作。

    學生時代到現(xiàn)在，老師倆字都是我的噩夢，而這兩段噩夢，即將疊加。

    據(jù)說我要教二班和七班，如果當年的分班制度延續(xù)至今，那么就是理科實驗班之一和文科普通班。當年我那么想去的二班，居然在這種情況下遇見。

    “報告！”“進。”剛返校，坐在我旁邊的幾個老師那里已然圍著一圈人。文科生交作業(yè)問問題也就罷了，幾個理科班女生居然專門過來找老師聊天。

    “你找誰?。俊苯M長從一群人中探出頭問。我這才發(fā)現(xiàn)剛進來了一個瘦高的男生，校服臟兮兮的，感覺是在cao場上摸爬滾打之后暈頭轉腦地在這里迷了路。

    “我是高二七班歷史課代表，我……”那男生定了定神，立正道。

    “那個……”我也不知道該怎么招呼他。我還沒脫離把穿校服的人當同學的混亂狀態(tài)。

    組長指了指我，那男生便笑嘻嘻地走來：“老師好?！?/br>
    “你叫什么名字？”我隨手拿起還沒翻過的記分冊。

    “楚帥鳳?！蹦悄猩f，“二十九號，老師?！?/br>
    我從上到下搜索著，隨口道：“楚帥鳳，你是不是有個哥哥叫美龍啊？”

    楚帥鳳的臉立馬就紅了，低下頭小聲說：“還有個表妹叫俊虎……”

    捷豹去哪兒了？喂喂，這個玩笑真的一點也不好笑啊。

    “哦。”我敷衍過去，“找我什么事？”

    “您對筆記本有什么要求么？”楚帥鳳接著問。

    “之前沒記完的接著用就行，沒有筆記本的人準備一個?！蔽掖?。

    “好好。”楚帥鳳連連點頭，“那，老師再見?！?/br>
    “再見?！蔽冶M量自然地微笑道。

    作為一名外聘教師，我的教學目標只有一個——會考及格??！至于對課堂氣氛的小期望嘛，睡覺的人數(shù)在全班一半以下就好。高二理科班小孩兒們每天第一二節(jié)課走班，上午后兩節(jié)又被語文化學生物物理之類的大課搶走，下午的黑色第一節(jié)總是扔給歷史。

    本學期我的第一堂課是在二班上的，眾學霸給足了面子，紛紛拿出主科作業(yè)和各類教輔提神，硬撐著沒睡?！皻v史課代表是哪位？”一節(jié)課快講完，我尷尬地問。

    后排一個一直盯著褲襠的男生揉了揉眼睛，默默舉起手：“是我。”

    “你叫什么名兒？”我問。

    “程，沉，墨?！彼蛔忠活D答道。

    “成，我記住了?！蔽艺f，抄起課本揚長而去。講臺下陸續(xù)趴下去不少人。

    這叫實驗班？這也敢叫實驗班？

    踏進七班放教材時我輕瞥了一眼同學們，決定……收回剛才的話。

    七班桌子七扭八歪，除去一兩個空位之外，全班集體午睡。睡就睡吧，睡得整齊一點也好，偏偏睡姿千奇百怪無奇不有。趴桌子式和側臥式都算保守，小課代表正以后仰式枕在后面同學的腦袋上——這倆人關系應該特別好吧——左右伴隨的還有高難度的倒扣式。有些眼睛小的同學托著眼鏡閉目養(yǎng)神式的睡姿根本難以察覺……好吧，其實，不講課的話，我比他們還困。

    上課鈴響起，我再次走進教室，發(fā)現(xiàn)同學們都很神奇地沒有睡覺，不過都像借尸還魂的小鬼一樣，暫時還不太適應人間的生活。

    “上課?！闭n代表清清嗓子，一幫人無精打采地站起來。

    “坐，坐?！毙∪藢嵲谑懿蛔「魑焕蠣斝腥绱舜蠖Y。我抽了根粉筆開始了剛剛進行過一遍的自我介紹。當老師很無聊的一點就是同一句話要說N遍。

    “我叫夏同?！蔽以诤诎逡粋葘懴伦约旱拿郑砗髠鱽硪魂囆β??！疤煜麓笸！蔽遗ゎ^看看黑板，確認自己寫的不是錯別字后點點頭說。這幫腐女。

    “老師?！币粋€男生舉起手禮貌地說，“您可以留一下手機號嗎？”

    全班人出奇的沒有笑。

    我看了眼那男生，一種儒雅的書卷氣撲面而來，看來是個學霸啊。

    “對，您留一下吧?！背涾P也說。

    我在名字下方寫了一串數(shù)字。還真有人記。“本學期的教學任務比較輕松，當然了，大家現(xiàn)階段的目標僅僅是會考。既然確定是文科生，希望各位對自身的要求再高一些。這節(jié)課先帶大家復習一下之前的知識?！?/br>
    同學們又一次睡得東倒西歪。

    要說對自己教的每個班每個學生都平等對待，肯定是不可能的。我不由自主地偏愛七班。二班陰盛陽衰，美女學霸有那么兩三個，此外都是外表萌妹子的女漢子?？傮w上講學霸們都沒啥缺點，但感覺都有些冷漠，優(yōu)等生通病吧。我一個外聘教師，孩子們成績再好也不會給我漲工資，何況作為一個老師，最欣慰的是看到自己學生的進步，成績本來就好的那是因為人家自己努力，跟我一毛錢關系都沒得。到了七班，立刻變成歡聲笑語的集體賣蠢。

    那個被我認定為學霸的男生叫于舒彥。一次他和一個男生湊在我身邊問問題，我給那男生遞了支筆，于舒彥就像個教書先生一般輕輕向那男生道：“你爸爸沒教過你說‘謝謝’嗎？”正值課間，教室里即刻此起彼伏地“你爸爸沒教過你說‘謝謝’嗎？”。

    “我沒教過你們說‘謝謝’嗎？”見此情景，于先生從從容容揚眉道，把用完的筆遞還給我。

    “謝謝?！蔽伊晳T性地說。

    全班人都笑翻了。于舒彥也略顯無奈地看了我一眼。

    自此之后，于舒彥在我心中清冷儒雅的形象悄然改變，這小子屬于不經(jīng)意間跳出來搞笑的類型，正所謂“攻其不備，出其不意”，常常弄的人哭笑不得。他的內(nèi)熱外冷和楚帥鳳的陽光健氣形成了鮮明對比。

    楚帥鳳每天總在午休快結束時一身臭汗過來問幾道小題，似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后來中午陪幾位少女聊天時才得知“他就是這樣勾三搭四的，老師別管他”——現(xiàn)在的小孩，很讓人費解啊……

    “夏老師，您上校內(nèi)網(wǎng)嗎？”本以為可以送她們出去踏踏實實玩手游了，不料一個女生掏出手機撥弄著屏幕問，“這幾個人里哪個是您?。俊?/br>
    這些社交網(wǎng)站我從來不玩，上校內(nèi)網(wǎng)至少是十年前的事了。“這個。”我努力辨認了一下后說，個人資料那欄很尷尬地填著“C區(qū)26中XX屆”。

    “老師也讀二十六中??？”那女生驚訝道。

    “是……”我說。

    “謝謝老師~”女生微笑著收起手機，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秘密一樣歡快地走出去，“老師再見。”

    “再見?！蔽亿s緊打開校內(nèi)網(wǎng)改資料，密碼試了五六次才登陸成功。僅僅一個中午，我就收到了一百多條好友請求。

    晚上閑得無聊，我隨手拍下自己做的晚飯傳到校內(nèi)網(wǎng)上，想覆蓋一下很久很久之前發(fā)的幾條抱怨體育課的消息，結果發(fā)現(xiàn)自己高中時代僅有的幾張照片被轉瘋了。

    這些黑歷史有啥好看啊？！底下居然還有一堆人點贊，鋪天蓋地的“好萌啊”“真可愛”“一臉受樣”的評論。

    喂……

    第二天我假裝什么都沒發(fā)生，卻發(fā)現(xiàn)大家都聚精會神地聽講，對比起先前剛講了個人名就能倒一大片人的狀態(tài)，不禁讓人奇怪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孔子的主張是‘仁’，還有‘克己復禮’……君臣關系的也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我一邊說一邊在黑板上寫道。雖然有高科技的白板，我還是喜歡寫板書。

    “孔子認為，他所處的是一個‘禮崩樂壞’的時代，周朝大概才是他所向往的?！蔽医榻B道。有同學睡覺還磨牙……“不光是孔子，很多古人都推崇前人的思想或者生活方式。不過作為一個現(xiàn)代人，我還是希望大家都能活在當下?！蔽艺f。

    “活在當下?！背涾P若有所思地呼應道。

    講臺下又傳來陣陣竊笑。

    我站在cao場上，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曾站在這里，但我現(xiàn)在終于覺得我不是作為在二十六中念了三年高中回來慰問學弟學妹的學長，而是作為一個給學生講課的正經(jīng)老師。

    “楚帥鳳！”我朝一群正在打籃球的小孩揮手。

    “老師，什么事？”楚帥鳳喘著粗氣跑到我跟前。

    “你去抱一下歷史練習冊?！蔽艺f。

    “好嘞。”楚帥鳳說著朝打籃球的人打了個手勢，隨后跑開。

    我正準備離去，只聽得有人叫我：“夏同，過來補位！”

    威神的聲音。

    “老師……”我脫口而出。威神經(jīng)常和同學們一起打籃球，馳騁球場多年還未曾遇到過對手，不過因為身高略矮，加上他穿著帽衫和運動褲，很少能一眼從人群中認出他。

    我不想掃興，擼起袖子加入。我不是運動型的，高中午休時從來都是一個人在位子上寫作業(yè)或者看筆記。大學時雖然學會了打籃球，水平卻也一般。

    重新分撥后，我站到了威神的對立面，幸好，否則給他拖了后腿后果很嚴重。戰(zhàn)術采取的是老套的一盯一，一堆人擠在一起撞來撞去。威神的節(jié)奏之快一開始讓我難以適應，然而漸漸地，我把行動托付給直覺，把危險留給隊友。

    這么做很沒良心，我接連貢獻了幾個進球，也算補償了。一場比下來，雙方差距不大。幾個高三的問我：“你是幾年級的？”

    ……這也沒法怪他們，我穿的運動褲長得跟校褲很像，上身又是一件深色針織開衫，長相不嫩但丑得讓人分不清年齡……被認錯很正常。或者說……胖到一定程度，年齡就不好分辨了……

    正想逗逗小孩，幾個高二的過來拆臺：“老師您深藏不露??！”

    “啊啊，還行?！蔽艺f。轉眼間，那幾個高三的就湊到威神身邊去了。

    “老師您怎么能在我不在的時候打球呢！”楚帥鳳氣喘吁吁地跑回來，見到我有點驚喜又有點失落。

    “沒看出來啊?！蓖褡呦蛭?。

    我不好意思地抓抓頭：“和老師差距還很大呢?！焙芏喽际强窟\氣的。

    “運動會要不要來？”威神問。

    “運動會？”我問，“不是只有足球賽嗎？”以前運動會中場休息都有教師對學生的球賽。

    “前幾年新加的。場地大了嘛?！蓖裾f，“關鍵時刻，幾個體育老師都去足球那邊了。”

    “成，”我欣然應允，“缺人您叫我?！?/br>
    “別說得那么慘?！蓖衽牧伺奈?。

    “嗯……”我說。

    此后我有時候會提前到校和威神練球，富余的時間還能去聽物理進修課。

    聽說我的球技還說得過去后，楚帥鳳這小子每天中午都來動員我跟他們打球去。由于威神說練球這個事要對學生們保密，我只能回答說要在辦公室等人答疑，卻又不幸地引來很多求陪聊的妹子。

    “老師是理科生？”自從被發(fā)現(xiàn)有校內(nèi)網(wǎng)的賬號，我完全“暴露”了。

    “是啊。只是大學專業(yè)錄取的時候文理科分的不是很細?！蔽艺f。

    “是因為成績好吧……”女生一臉崇拜道，“老師當年在班里一定是學霸~”

    “這個，還真不是……”我說，“我們班學霸比我牛多啦?！?/br>
    “那老師現(xiàn)在一定是您班的學霸了。”幾個小孩努力幫我找平衡。

    “哈哈，說不定?！蔽茵堄信d趣地問，“對了，咱們班‘學霸’是誰??？”

    “當然是于舒彥啦?！睅讉€女生對視一眼道?！安贿^，小鳳也有學霸潛質(zhì)啊。”有人想了想補充道。

    我剛在心底夸完自己真聰明。

    提起楚帥鳳，幾個女生又想到了些什么，“老師您知道嗎？楚帥鳳是我們班‘覺皇’，一般課都是一節(jié)不落睡過去的，但是歷史課只睡過六節(jié)呢?！?/br>
    “那我真是倍受鼓舞?！蔽艺f。然而開學到現(xiàn)在也才十節(jié)課左右，這家伙睡了一半多，我就該“感恩戴德”了？

    今天的歷史課在最后，我進教室放下包，在黑板上雄心勃勃地畫我的“新航路開辟圖解”，本是有意“震懾”一下同學們，不料窗外下起雨。

    一場秋雨一場寒，我的心先涼了半截，連課前演練了無數(shù)遍的換粉筆顏色都忘記了。

    天是分不出季節(jié)的鉛色，雨絲一下一下打在玻璃上，模糊了我在臺前講課的景象。單純的下雨也就算了，不一會兒坐在后排的某學霸大叫：“下冰雹了！”定力很好的學霸們的注意力被悉數(shù)轉移走。

    “關燈關燈！”自己少見多怪，還要弄很大排場出來。

    “觀賞冰雹五分鐘！”我一聲令下，幾個女生迅速拿出手機湊到窗邊拍照錄像，估計手底下一直玩著呢。“哎呀！”教室里關了燈本來就黑，有人還沒關閃光燈，閃瞎了一眾人的狗眼。“完全沒拍到誒……”現(xiàn)在的小孩，真是以自我為中心有點過頭了。

    “成了成了，”我也不指望他們看我的霸氣地圖了，“你們知道么，在你們看冰雹高興的時候——”

    “有很多人的自行車被砸！”有人大聲接下茬道。

    “幸好我的放到車棚底下去了，我真機智，哈哈哈~”講臺下立刻傳來細小的拉仇恨的聲音。

    “……有多少人的心在痛?！蔽艺f。我突然覺得這句好像歌詞。

    同學們沉默了，像是在細細咀嚼我這句話背后的“深意”。

    這會兒的“冰雹”，比起我見過的棋子般大小的差得很遠，只能說是“冰渣”，但在秋天也頗反常。“那年我去郊區(qū)，種那種袖珍西瓜的地方，一下車只看見一片狼藉?！蔽艺f，“大點的西瓜還好，小的全不行了。”

    “……”同學們對這些事情并不關心，興趣點又轉移到“新航路”上，“哥倫布那會兒有小西瓜么？”

    冰雹過后，天慢慢放晴，只是雨沒有停?！邦}外話少說了啊，”我說，“再堅持一會兒，一下課，雨差不多就能停了?！?/br>
    “沒事，老師，我們有雨傘?！?/br>
    下了課，我站在教學樓檐下找雨傘，忽然看見一個學生站在另一角。雖然是男生，長相中卻帶著幾分陰柔，目光空洞地望著雨中的景物，也不像是在等人。

    “同學，”我背上書包走近，“你是不是沒帶傘??？”如果是高中時的我，也會這樣抱著雨馬上就能停的僥幸心理等一會兒吧。然后一頭扎進雨里。

    “……不是?！蹦猩D過頭來看我，目光里帶的幾分幽怨讓我有種似乎被看穿的莫名感覺，不過下一秒就轉變成了靦腆。

    “我辦公室里還有一把，你先用著?！蔽野褌闳M他懷里。……我是不是有點多管閑事？

    “不用了，謝謝?！蹦悄猩卮鸬?，手卻下意識接住傘。

    “拿著吧?！蔽?guī)厦鄙赖亩得弊哌M雨中。

    第二天早上起來我聲都變了。

    雨后，霧霾被洗刷得干干凈凈，見到了少有的藍天。第一節(jié)課在七班上，似乎是有天氣的加持，雙方配合得很愉快，末了大家紛紛表示要拍板書留念?！芭恼湛梢裕⒚靼鏅喟。　蔽掖蠓降亻W到一邊，任由大家對著五彩斑斕的黑板“啪啪啪”。

    “拍完了沒？”我問。有幾個人浮夸地換了四五個角度拍還不罷休。

    “老師您能往黑板這邊站一點不？”有人問。

    “不能拍人?！蔽乙槐菊?jīng)地說，才意識到他們很可能是“先斬后奏”，于是補充道，“拍了的快刪掉！”

    “好好好。”同學們滿口答應道。潛臺詞分明是“已經(jīng)發(fā)出去了”。

    第二節(jié)課在二班上，似乎是第一節(jié)物理課殺傷力太大，教室里死氣沉沉的。

    課后，有個男生走過來：“老師，給您傘，謝謝?！?/br>
    我一抬頭，發(fā)現(xiàn)是昨天那個小孩，驚訝道：“你是這個班的啊?！?/br>
    “是?！蹦莻€男生答道，轉過身要回到座位上。

    “你叫什么名字??？”我問。畢竟只有一個學期，我對背誦同學們的怪異名字沒有興趣，只是這小孩讓我有幾分熟悉感，大概是像高中時候的我。

    “我叫吳晦蒙。”那個男生說。

    “哦?！蔽彝蝗幌氪驀娞?，趕緊側過頭去忍住。

    “老師注意身體啊?！眳腔廾奢p輕地說，見我別過頭，默默離去。

    運動會臨近，威神帶領著手下的蝦兵蟹將加緊訓練，我也是其中之一。老師中籃球水平兩極分化嚴重，六個體育老師里只有一個過來幫教師籃球隊撐場面。

    “同同，說了多少次了，別拿著球就投！”威神大喊道。每天湊在一起打球，彼此間都很熟，但“同同”、“威威”、“亮亮”地喊依然不免rou麻。

    “好的老師！”我說。

    “以后別再叫老師了，都是同事了啊。”打完球，威神拍著我的肩膀說。

    “恩?！蔽尹c點頭。

    “老師會參加運動會休息時間的籃球賽嗎？”一節(jié)課前，楚帥鳳問我。

    “會的?！北凰@樣一問，我心虛到不行。聽威神說楚帥鳳是學生隊里的主力，我們這老胳膊老腿，努力了也打不過吧。

    “太好了！”楚帥鳳說。

    “恩……”也不知是真期待，還是等著碾壓我。黃鼠狼給雞拜年啊。

    七班人少，每個人都報了兩個以上的項目，小課代表報了一千米和三千米，太拼命了。運動會這天我去給他們打氣，站在跑道邊猛搖向周圍同學借的充氣棒：“楚帥鳳加油！”

    “咱們班還有哪個項目厲害的？”我問?！岸??！蓖瑢W答，“于舒彥上次破了校記錄?！彪m然二十六中不是什么好學校，但運動會記錄還是與市比賽相當?shù)模瑑晌粚W霸文武雙全，不禁讓我這個半身癱瘓汗顏：現(xiàn)在小孩真厲害！

    楚帥鳳跑完一千回來，喘了幾口粗氣之后就恢復得差不多了，跑去跟其他班人閑聊?！爸形缫佑桶?，老師！”不一會兒，楚帥鳳又幽靈般地出現(xiàn)在我背后。“好?！蔽业?。

    籃球賽的關注度遠不如運動會中場的傳統(tǒng)足球賽，其他同學中午也想打籃球，擠兌的比賽只能打半場，一幫人擠在沒有下腳的地方的場地里搶一個籃筐。圍著場地兜了幾圈之后我明顯體力不支，少年們卻精力充沛。楚帥鳳死死纏在我身邊，威神的長傳和扣殺在sao年們靈巧嚴密的防守下無從施展，更何況是跟威神海拔相當彈跳力卻相差甚遠的我。

    我對楚帥鳳運動神經(jīng)發(fā)達已不感到驚奇，意料之外的是每節(jié)課只看褲襠的小盯襠程沉墨也在學生隊里。兩人配合默契，以至于壓根沒場上其他人啥事了。

    “合作愉快！”比賽就這樣在楚帥鳳和程沉墨清脆擊掌聲中結束。威神拍了拍楚帥鳳的肩膀以示鼓勵，順便勾了下我的腰：“進步挺大?！?/br>
    運動會過去后，馬上就要迎來期中考試，一貫戳在講臺上仿佛高位截癱一樣干講課的我也一改作風走到群眾中去。其實是因為有督導在樓道巡視，做做樣子把注意力都吸引到我身上，他們就不至于老難為小朋友們了。

    二班平時對歷史課不屑一顧的學霸們在復習課上比平常認真了一點，也有幾位依然心不在焉。后排同學的手機屏幕亮到眼瞎，還有幾個在擼，啊這么快就完事了啊，秒射真幸福。我那課上從來沒抬過頭的課代表也在玩手機，不對，一邊玩一邊擼……？大哥了，他這位置從后門窗戶上看一清二楚啊，這是要用行為藝術對刻板的教育體制做無聲的抗議么？要不是屏幕上有什么奇怪的液體，我早就沒收手機殺雞儆猴了。

    哎，算了，我特意在他身邊逗留了一會兒，這會兒督導們應該在別的層巡視，也省的我用弱小的身軀，咳，胖胖的身軀替他擋著了。臨走時，程沉墨居然還仰頭看了我一眼，像是我礙了他的好事。還不好好感謝你的救命恩人！我從容避開他的目光，走回講臺。

    我抱著判好的卷子進七班，同學們明顯沒有學霸們淡定，哀嚎之聲此起彼伏：“老師，不要啊……”

    “咱們班高分段的人數(shù)比八班都多，八班均分可是年級第一?。　毕啾榷唷袄献犹煜碌谝弧钡睦淠掳?，我還是喜歡七班撒嬌賣萌無所不能，并隨時準備好給他們親親抱抱舉高高。

    “今天下午家長會……”楚帥鳳單手托腮說出了大家的心聲。

    “放心，我會在家長面前好好夸獎你們一番地！”我嚴肅地保證道。

    “咱們班最高分是誰?。俊庇型瑢W問道。

    我抽出記分冊：“應該是于舒彥吧，排名我沒做。??？是楚帥鳳?！?/br>
    楚帥鳳癟癟嘴：“我以為我在您心目中的排名還能靠前些……”

    “不不，因為你打球太好了，所以掩蓋了成績上的光輝……”我慌忙解釋道。

    全班哄笑。

    家長會我講了講歷史會考的問題，沒三分鐘就睡倒了一半家長，就自己這個態(tài)度，還天天催孩子學習……“大家還有什么疑問單獨找我就可以?！辈莶莪h(huán)顧四周，我快步走出教室。

    “夏老師?！庇袀€家長從背后叫住我。

    “您好。”我在一扇窗戶邊停下腳步。

    “您看楚帥鳳在歷史方面還有什么需要提高的？”十分官方的問話。

    “楚帥鳳啊，”我推了下眼鏡轉過身，驚到起飛，“學霸？！”

    這是真學霸啊！學霸，學名楚美龍，因其名每每被同學打趣為“帥鳳美龍俊虎捷豹”四兄妹，后以C區(qū)第一名的身份考入H大學城市規(guī)劃專業(yè)。

    “我歇年假。”學霸說。

    “楚帥鳳是你弟弟？”我問。

    “他是我侄子?！睂W霸頗為無奈地望著我，似乎是埋怨我對他的關心還不如對個學生高。

    “你方便嗎？我請你吃個飯吧?！蔽乙粫r忘了他是以楚帥鳳家長的身份來開家長會。

    “好，不過我請你?！睂W霸欣然應允。

    “吃個麥當勞……？”我說。

    “你是腦殘嗎……”不出三句話，學霸的口頭禪又冒出來了。

    “隨便你把。”我抓抓頭。

    學霸選了一家西餐廳。

    “你怎么教起歷史來了？”坐定后，學霸問。

    “說來話長，實在找不到工作，就被父母攛掇著考了教師資格證?！蔽艺f，“你過的怎么樣？”

    “我全家都在H市?！睂W霸道。

    “準備跟這邊待多久？”我問道，小心翼翼不敢觸及任何有關他左手訂婚戒的問題，萬一他叫我隨份子就完了。

    話題移回高中，誰誰考了哪兒，誰誰工作啦有孩子啦，其實我對這些爛事一無所知，只是沒話找話而已。這么多年沒見，即便有話也沒法掏心窩子說?！皩W神考了H大中醫(yī)學吧?！蔽艺f，畢竟當年大家都在刷五三時，學神jiejie捧著一本二十斤重的，恍若天外飛仙。

    “我跟學神訂婚了。”學霸不經(jīng)意道。

    你果然還是來要份子錢的！

    “‘學界佳話’啊?！蔽业?，盡量避免跟他目光交流。

    學霸纖細挺拔的身材和薄唇細眼之間透出的俊美冷艷與當年毫無二致，甚至更添了幾分冷酷勾人的成熟魅力，然而這會兒眉間稍顯晦暗，不似少年時代的飄逸女王范兒。

    “恭喜恭喜，可惜你們都在H市，沒法見證了。”我說。趕緊跟這對狗男女撇清關系，被學神調(diào)教過后的學霸已經(jīng)不是當年我認識的學霸了！

    學霸唇角勾起一絲微笑：“其實這次回來就是要跟學神完婚的。”他抓住我的胳膊：“夏同，你來給我當伴郎如何？”

    噫，你們都定居H市了，還專程回來騙錢！騙就騙吧，還專程騙身無分文的我！要完錢，還要人！拉個丑矮胖來襯你帥是吧，我不會上你的當?shù)模?/br>
    “這……當然可以，但是最近要準備歷史會考，課排得比較晚，我不一定能脫開身?！蔽也缓民g他的面子，連忙推辭道。

    “沒事啊，反正要待兩三個月?！睂W霸道，“婚禮的具體時間其實也沒選好，不如你說說什么時候有空？”學霸道。

    你個死變態(tài)倒是先放手?。　皩W?？赡芡低蛋才胖苣┭a習，教研組通知還沒下來……”

    “你不會是擔心要花錢吧。”學霸步步緊逼。

    “怎么會……”我垂死掙扎。

    “那再聯(lián)系。”學霸強行默認道。

    期中過去，終于輪到了文科班福利時間：秋游。別看學校教學樓一股壕氣，對學生可是摳得要死。文科班唯一一次秋游，為了價格便宜點硬生生拖延成冬游，而且從我們上學那會兒到現(xiàn)在，都是去孔廟。據(jù)同學親測，就是走馬觀花，啥都沒看，還得寫個三十萬字的作業(yè)冊。不過以老師的身份去應該沒那么恐怖。

    “下周就要去孔廟啦！”上課時我對七班大寶貝們道。

    不料同學們一臉便秘的表情:“一班二班也要去……”

    嘔，理科班去孔廟干啥，我義憤填膺。原本這個只是文科班的特權?。]想到實驗班的魔爪已經(jīng)伸得這么長了！

    “本來可以一人一間房的，這回要跟一二班住六人間……”七班僅有的五個男生內(nèi)心崩潰。

    “唉，增進感情唄，順便抱抱學霸的大腿！”我安慰道。腐女爸爸們聽見“增進感情”四個字就發(fā)出了無可抑制的yin笑。

    七班男生也挺辛苦的，平常跟妹子們聊天，我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五個人被湊了二百對CP。

    “我看楚帥鳳還挺高興啊，你們多學學人家?！蔽艺f。

    “老師您不知道‘鳳墨’么？”有同學問。

    聽著古香古色的……啊不對，是楚帥鳳和程沉墨的CP，有幾個孩子還在校內(nèi)網(wǎng)圈我看過同人圖。

    “我這幾天都沒去二班好吧……”楚帥鳳剛醒，眼神迷離，眼角泛淚。

    “老師您看二班人都不待見楚帥鳳。他都哭了……”大家繼續(xù)拿他開涮。

    猶記得以前我們的校園生活都是在黑學霸中度過的，學霸并非每次考試都是第一名，但在我們心中的地位毫不動搖。學霸的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