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老師?！弊Ｒ萃崎_書房的門趿拉著拖鞋走進來。

    以應昭的經驗：喊老公的祝逸是正常的，喊應昭的祝逸是正經的，喊愛稱的祝逸是常見的，喊“應老師”的祝逸是捉摸不透的。

    應昭放下書，抬眸對上那雙天生含笑的眼睛，頓覺事有古怪，面色依舊平靜：

    “直說?！?/br>
    “新項目又沒批下來，拿咱倆工資往里貼，都不夠做一組實驗吧?！?/br>
    “……嗯?！?/br>
    “不如我們搞搞專業(yè)相關的電影作品？”

    應昭回以一個冷靜的蹙眉。

    祝逸的視線滑過他的下頜、嘴唇、鼻梁，停在了眉間。這是一張清俊、耐看、喜怒不形于色的臉，一張引人仰慕、又拒人千里的臉?？墒牵倌軍Z魂攝魄的容貌，看久了，人都會忘記“美”賦予它天然的進攻性。三年的共同生活，一千個日夜相對，應昭天然的魅力漸漸化成多數(shù)時刻的熟悉、安全感和少數(shù)時刻的魔力。

    那鮮少泄露情緒的、冷冷清清的丹鳳眼，情動時刻，會偷偷自眼角散開一抹緋紅；那高挺而飽滿的鼻峰，冬日凍紅了，好像刻意要給它沉穩(wěn)早熟的主人染上少年的神情；那念教案、擺論據(jù)的薄唇，旁人眼里總是有理有節(jié)的，又曾怎樣在一個個深夜顫抖著吻遍她每一寸肌膚……

    應昭的每一種情態(tài)，祝逸總是見過的。

    比如現(xiàn)在那微不可察的蹙眉。

    蹙眉代表一種抗拒。應昭對祝逸的抗拒往往以縱容收尾。祝逸懂得，因此那雙狡黠的笑眼半瞇了起來，一如三年多前與應昭初見的模樣。

    2070年，往回推，哦，正是2067年。

    那一年，和二十幾年、五十幾年前沒多少分別。如果非要找些特別，與應昭的“專業(yè)相關”，是計算機技術空前興盛；與祝逸的“專業(yè)相關”，是A國性開放程度有所提高——有所提高，指“性開放”成了個能上臺面的詞，而社科二所性學研究組，迎來了第一位女性組員。

    那是普通的一天，現(xiàn)在回想起來，應昭甚至記不得那天是晴是雨。

    應昭受邀在研究所隔壁的A大授課——“人工智能前沿技術”選修，每周三節(jié)。

    A大選修課均設在固定的晚間時段，保證學生選夠學分，又讓他們無法為了拉高平均分選修太多。與應昭同時段授課的老師紛紛調侃：青年才俊，年輕有為啊，他一開課，我們這半個教室都坐不滿嘍！

    但2067年是不同的，原本要加座的教室空了近一半，應昭倒沒失落，只是常年沉靜的臉上難得多了點好奇。

    第一節(jié)上課前，前排的女學生們笑嘻嘻和他攀談：“應老師，別難過呀。A大到底男生多，都看美女老師去了?！薄敖凶Ｊ裁?？”“記不得，好羨慕她的身材。”應昭雖天生冷面謹言，但內心的豐富溢于治學的熱情、待人的靈活，不難發(fā)現(xiàn)。因此學生們并不怕他，什么話都敢抖落。

    “教什么，很先鋒？”應昭聽不清臺下嘰嘰喳喳，只想著學生們好奇心重，那門課恐怕是什么新興技術。

    這下孩子們安靜下來，你瞅我我瞅你，全憋成紅臉，好半天才有男聲喊了句：“先，可先了……瘋也瘋得很?！?/br>
    全班都大笑起來，應昭有些納悶，看眼表到點了，立刻維持秩序，開講。

    一節(jié)課里，好多學生偷偷翻著手機竊笑，不時又紅了臉。等到課間，一半人沖出去“上廁所”，四分之三沒回來。

    應昭在鈴聲里關了教室門，面上浮現(xiàn)一個近似于無的淡笑，用一貫干凈深沉的嗓音說：“點名?！?/br>
    同學們的急性腹痛立刻好了，應昭以眼神停住最后一個跑回來的女同學，問：“那門課在哪間教室？”

    應昭一下課就往那間教室走，他的好奇心不比學生少。女老師延堂了，可教室里熱情不減反增，隔著后門都能聽見自由討論的聲音，他趁亂推門而入。

    沒有座位。

    他像溢出的數(shù)據(jù)在秩序外搖擺。應昭來不及反思自己為何如此莽撞，關于這天剩余的全部記憶都像泡了酒，想想就發(fā)昏，他撤身回走，臺上卻響起兩聲擊掌。

    “好，討論得差不多了，請兩位同學上臺講講，先請……”那明艷的女人遙遙一指，半瞇笑眼，“這位同學吧，剛下課還要來聽個尾巴。求知若渴，值得鼓勵?！?/br>
    她看不出來他也是教師嗎？看得出來吧？應昭穩(wěn)住步子，邊向前走邊瞥幻燈片，屏幕上的文字在視野里搖搖晃晃：

    性教育通識課

    運用本節(jié)課所學及你的專業(yè)知識，嘗試討論：

    如何證明一個強jian案的受害者并非自愿？

    現(xiàn)在，應昭想起來了，那大概是一個雨天，因為他又聞到了，自遠而近地、她身上潮濕的體香。那淡雅的鳶尾花，只在雨天格外熱烈，只在月夜格外神秘。

    現(xiàn)在，祝逸輕輕撐住書桌，俯望進應昭的眼睛：

    “zuoai嗎？

    我，做了很多準備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