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有人告訴你你兩天之后就會死，你會在這兩天里做什么？我暫時還想不清楚，只是把衣服洗完回家吃飯。

    好友晚飯后來訴見聞，說她今日第一次見他在集市上呆了兩個時辰，以前總是不到一個時辰便離開了，還有些關(guān)于他的瑣事我沒注意聽。她見我臉色不好便提前離去，還囑我好好休息。她走前我問她知不知道他叫什么，她搖頭，道，“只知他姓趙，別的一概不知?！?/br>
    罷。

    “娘，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和爹怎么辦？”我坐在凳子上，朝旁邊的娘親問道。娘親沒好氣地瞪我一眼，道?！斑@是說的什么話？你死了，我們不早就死了？”“我是說，假如，”我小心翼翼地看另一邊教小弟辨認(rèn)星座的爹一眼，又小聲道，“假如我明天，或者后天，突然生了什么大病死了呢？”“那還不好辦？”娘親道，“生了病，我們?nèi)フ依芍?，郎中看不了的去找仙人，總能治好的，是不是？行了，別想這么多，你這么自己咒自己，你不擔(dān)心娘都替你擔(dān)心，好好地過一天是一天，不管怎樣都不會后悔?！?/br>
    什么叫不管怎樣都不會后悔？

    那個好看的姑娘若是被他殺了想必不會后悔吧。我躺在床上的時候如是想。如果我還有完整的一天可活，我會放縱一天，什么活兒也不干，字也不練了，最好一直在外頭撲蝴蝶。可在此之后還有大半天，我用來做什么呢？

    用來找一塊好一點的墓地，跟親人講我想被埋在這里，然后回家干活，在路上死掉，雖然我都不知道我會不會有尸體。沒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很平和。

    第二天早上起來，我跟娘親說明了想出去浪一天的想法。娘親不僅同意了，還給了我不少錢，叫我好好休息一天。

    “你啊，之前叫你出去玩兒都不去；你也該出去放松放松了?！蹦镉H拍拍我的頭道，我笑著回答，“那不是要幫家里干活兒嘛，有人幫著干活兒還不好嗎？好啦我出去啦，娘再見！”

    我花了好一會兒才走到小時候撲蝴蝶的草地上，然后坐到一個稍微高一點兒的小山包上望這一片深黃的輕盈。有蝴蝶翩然起舞，身姿輕靈優(yōu)雅，是大自然千萬種紛呈中的一抹顏色。早晨的陽光很柔和，不炙人，溫度剛剛好帶來暖意，是陪伴的溫度。一個中了殺了兩百多個人才能得到的毒的女孩坐在草地上看她生命中鮮少駐足觀看的景色，這真是意想不到的仁慈啊。在這倒數(shù)第二天看著一切鮮活的顏色，是多么平靜的美麗。

    為什么已經(jīng)確定是第二天了，明明還有救？

    在這一點上，我和那個姑娘的心情是一致的吧。她害怕的是如果她把藥用到她自己身上，不管他救不救她，她都不可能得到他的回應(yīng)了；而我，若他救我是為了像救那只掛在樹上的紙鞠一樣地救我，倒不如不救我。讓我死在這一個人痛苦的甜蜜里吧——

    愛讓我們扭曲，而我們甘之如飴。

    我坐在草坪上，看斗轉(zhuǎn)星移，直到我踽踽歸家。

    但又如上次發(fā)生的那樣，只是眼前一晃，我就到了另一個地方——我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說實話，我并不清楚這是哪兒。布置得簡單卻每一件家具都有精雕紋飾的房間實在是我不曾聽說過的府邸。村落、鎮(zhèn)鄉(xiāng)的府邸中家具大多為木質(zhì)，而這里家具的材質(zhì)，我只能說每件都古樸得驚人。

    ——是趙恒府上無疑了。我轉(zhuǎn)身看見他在看我。

    他審視我，查探我，打量我，想看一朵花或者一只鳥那樣看我。凡人在修真者面前，連作為人的特殊性都不復(fù)存在了嗎？

    不，這是他觀察人的普遍性吧，眾生皆平等，況且——

    “櫻奪怎么了？”他說。

    “她很好?！蔽艺f。

    “你怎么了？”他說。

    “我沒怎么?！蔽艺f。

    我真的沒怎么，活了二十年，我也算沒后悔過吧。除了那天還真有點后悔為什么沒有浪一把，到集市上去遠(yuǎn)遠(yuǎn)地望他一眼，這樣就不用在這兒干站著了。靠近了反而不真實。

    但他以一種認(rèn)真，或者玩味的眼神看著我，好像已經(jīng)知道了一切、只是在等我說出口似地等。

    “我中毒了?！?/br>
    我妥協(xié)了。

    “需要和合體期以上的修士，”我頓了一下，道，“歡愛才能解毒。但我不想麻煩您，所以——”我看著他，他仿佛在聽。

    “請您放任我去死吧?！?/br>
    短短一段話暴露了多少信息啊，我想。我背叛了我隱匿的心，那句話聽起來像非他不可似的?！堑?，非他不可，但我絕不希望是他。

    性愛是一種多么神圣的東西啊。人們把它和金榜題名時并列，何嘗不是一種灑脫的推崇?；ハ鄡A慕的兩人在情欲中交融，合二為一又化一為二，這是愛的表達(dá)與外泄，示愛的嘉獎與褒贊。不可否認(rèn)，有那么多不好的事情發(fā)生，可那怎么能叫性愛呢？不情愿的歡愛只是一種交合。我愛他，是的我愛他，可我怎么能指望他也愛我呢？當(dāng)rou體上達(dá)到快感的巔峰時，若無愛加持，生命不也跟著已死的靈魂一起墮落嗎？

    所以我愛他，卻不能同他歡好。這是理想的底線。

    而我卻看著他把它沖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