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年八月的一天，突然收到了一個短信：“比利姆哥哥，我要去北京上大學(xué)了，你住在哪里，我去找你。蘇露meimei”

    我非常震驚，時間過得這幺快？當(dāng)年的小屁孩都要上大學(xué)了？趕緊撥回去，蘇露拿著哥哥的手機(jī)，告訴我時間和車次，我讓她出站后不要亂跑，我去接她。

    掛了之后，自己苦笑，時間太快了，從小學(xué)5年級，到上大學(xué)，應(yīng)該是7年了，怎幺時間一轉(zhuǎn)眼就沒了呢。

    然后，就回想起來認(rèn)識蘇露一家的事情。想起那段有些奇幻般的草原經(jīng)歷，那真是工作以來，我經(jīng)歷過的最快活最自由的日子，就似黑白畫卷上一抹濃重的五彩，至今仍然無比的懷念。

    那一年，是我從售前工程師轉(zhuǎn)成銷售的第三年，那時候，公司財年是到每年的九月份，然后我在七月底簽了個超大項目，個人業(yè)績一下突破了200%，順帶8月份部門業(yè)績也整體超了任務(wù)。領(lǐng)導(dǎo)要求所有訂單盡可能壓到下個財年，然后看我晃來晃去的礙眼，給了我一個月的帶薪假，讓我愛哪玩哪玩去。我看著地圖上穎兒標(biāo)的最遠(yuǎn)的新疆木斯島冰川，然后就買了從烏魯木齊轉(zhuǎn)機(jī)到阿勒泰的機(jī)票，揣著超額完成任務(wù)后的幾十萬加速獎金的銀行卡，樂滋滋的就跑到新疆去了。

    到達(dá)布爾津縣的時候，已經(jīng)很晚，客棧老板仍然在院子里坐著等我。住下之后，我從門口旁邊仍沒收工的烤rou攤買了40塊錢的烤rou串，又買了兩罐啤酒回來，喊老板亮子一起吃夜宵。吃完串之后，我驚訝的爆了粗口：“D好吃?！比缓蟪鲩T，又要了四十塊錢的……

    來之前就和老板亮子在QQ上聊過很多，很熱情的兄弟。我們喝著啤酒吃著烤rou閑聊，說起各自走過的地方，亮子突然說：“其實，有時候，看過的景色多了，最后就會審美疲勞。但是有件事情，比景色重要的多，你永遠(yuǎn)不會厭?！?/br>
    看著我疑惑的表情，亮子繼續(xù)說：“是人心。在這里住久了，你就不愿意再去別的地方?！?/br>
    然后，亮子慢悠悠的講著他在這里的故事。

    哈薩克是新疆最淳樸好客的民族，也是號稱世界上唯一沒有乞丐的民族，哈薩克人沒有飯吃的時候，隨便進(jìn)一個氈房，都有奶茶喝，有煮rou吃。

    亮子說這邊的很多學(xué)生都住校，放假回家時，家里轉(zhuǎn)場不知在草原哪個地方，孩子孤身騎一匹馬，沿著一個大致方向邊走邊問，什幺干糧帳篷都不用帶，只要在草原上或者戈壁灘找到一座氈房就可以進(jìn)去，有的吃有的住，哈薩克人認(rèn)為氈房子是主人家的，也是客人的。亮子曾經(jīng)在春天花開時，和旁邊店里打工的一個哈族朋友一起出去玩，路過朋友的家，朋友mama一定要他住下來，吃最好的手抓rou，把有火盆，有羊毛地毯的氈房給他住，拿出全新的被褥給他蓋，走的時候還大把的往他懷里揣酸奶疙瘩。

    亮子說伊犁的哈薩克人已經(jīng)被漢化的很厲害，但這邊還是純粹的哈薩克民風(fēng)，他在這里3年多了，不想走了。

    我聽得入神，亮子站起身來說很晚了，歇吧，已經(jīng)幫你聯(lián)系好包車的司機(jī)了，明天一早接你去冰山。

    司機(jī)師父也是個哈族人，叫鐵恩孜，很健談，一路給我介紹美麗風(fēng)景和風(fēng)俗人情。他很奇怪我為什幺要去木斯島冰山，我有點(diǎn)好奇為什幺這幺說？鐵恩孜給我解釋，布爾津周圍有很多漂亮的地方，喀納斯，福海，哈巴河，禾木，五彩灘，都比木斯島美麗的多，極少有旅行者會選擇去木斯島，我笑了笑：當(dāng)年我有個朋友想去沒去成，她出國了，我替她去看看。

    在大坑套小坑的路上，顛簸了兩個多小時之后，我進(jìn)了木斯島，10分鐘后，很憤怒的給穎兒撥通電話：“你在地圖上圈出木斯島冰山是什幺目的呢？”

    穎兒那邊有點(diǎn)奇怪：“木斯島冰山？我不記得我標(biāo)過??？”

    我提醒她：“在喀納斯的西南不遠(yuǎn)，地圖上沒有，你畫的圈里面寫的字?！?/br>
    穎兒突然恍然大悟：“我想起來了，木斯島在哈薩克語里是冰山的意思，然后，你不覺得一個叫冰山冰山的地方很有意思嗎？”

    我氣沖沖的從門口出來的時候，鐵恩孜知道我一定很失望，說：“朋友，沒關(guān)系，我?guī)闳ニ_烏爾山下看高山草原，看神秘石城，這邊都是春秋牧場，牛羊還沒從夏牧場回來，草長的比膝蓋還高，很漂亮?！?/br>
    薩烏爾很近，不到半小時，就看到了大片的草原，鐵恩孜停車鉆到一個氈房里，借出兩匹馬，給我一匹，說前面很漂亮，我們騎著馬去看那邊的草原石城。

    草原很美，石城很震撼，不知為什幺平坦草原上會出現(xiàn)這幺多巨大的圓潤的石群，石群中凸起的巨大的人臉和動物樣子的大石，感覺比復(fù)活節(jié)島的群雕還要壯觀。鐵恩孜從自己的包里拿出一個烤馕掰了一半給我，然后又在隨身的壺里倒了杯奶茶。遞給我說：“下午我們走出草原，100公里外還有個大沙漠，我?guī)闳タ??！?/br>
    我連忙說：“不用了，我很喜歡這里，下午我們就在這里隨便走走吧?！辈菰系娘L(fēng)很舒服，我信馬由韁了兩個多小時，突然很想停下來，就住在這里，不再想廣州那些煩人的項目事情。我對鐵恩孜說：“鐵恩孜朋友，幸虧有你，才能找到這幺好的地方。”

    回程路過吉木乃縣城的時候，我堅持要請他吃飯，他也沒有推辭，找了一家飯館，我點(diǎn)了一個中盤雞，20個rou串，就在門口餐桌上和鐵恩孜吃了起來。鐵恩孜說可惜不是在布爾津，要不一定好好跟我喝幾碗酒。

    “鐵恩孜兄弟，你到了吉木乃，吃烤rou也不叫我啊?！币粋€粗壯的男子路過，突然停下來對鐵恩孜大聲喊道，然后鐵恩孜連忙站起來，和那個男人擁抱打招呼。

    然后有點(diǎn)不好意思的說：“對不起，若爾巴魯思兄弟，我的漢人朋友請我吃rou，所以沒有叫你，你明天到我家，我宰羊給你吃?！?/br>
    我聽出是鐵恩孜的朋友，忙起身打招呼：“沒有關(guān)系，鐵恩孜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不嫌棄的話，坐下來一起吃吧?！?/br>
    鐵恩孜見我這幺熱情，也很高興，請朋友坐下一起，那個朋友也沒有客氣，扯來一把椅子，大馬金刀的坐下，我喊老板再拿三十串烤rou來。

    鐵恩孜拍著我的肩膀，對若爾巴魯思介紹，說我的朋友出國了，遺憾沒有看到木斯島冰山，然后我從中國的最東南跑到最西北的地方替她完成愿望。我到阿勒泰的距離，是烏魯木齊過來的十倍遠(yuǎn)，若爾巴魯思家最好的駿馬，也要跑半個多月。

    若爾巴魯思聽完，大聲夸獎我，摘下身上的酒壺，請我喝酒。我沒有推辭，拿起酒壺飲了一大口，是劣酒，也是烈酒，一口酒下去，胸腹間火一樣燒了起來。

    若爾巴魯斯的漢語說的也很好，我恰好曾經(jīng)因為興趣，看過不少關(guān)于西北少數(shù)民族的歷史，其中柔然，烏孫，突厥和這個地域及民族都有關(guān)系，跟他們聊的很是投機(jī)。若爾巴魯斯酒壺里的酒喝完了，我讓老板幫我去旁邊買了一瓶伊力特，打開和若爾巴魯斯繼續(xù)喝，鐵恩孜喝了一杯之后，就不敢再喝，回布爾津還有將近100公里的路要開。

    若爾巴魯思問道：“漢人朋友，你懂的這幺多，是不是上過大學(xué)？”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想看木斯島的女孩，就是我大學(xué)時的女朋友?！?/br>
    若爾巴魯思大聲說：“怪不得，我小學(xué)都沒有讀完，聽你說的很多聽不懂，但是我家里的小妹子阿依蘇露，是鄉(xiāng)里小學(xué)最好的學(xué)生，她一定會很喜歡聽你講這些?！?/br>
    酒酣耳熱之際，若爾巴魯斯說：“漢人朋友，你今晚就不要走了，住在吉木乃，明天下午，我?guī)闳ノ壹易隹?，我家的奶茶，是薩烏爾牧場里最香甜的?！?/br>
    鐵恩孜也勸我：“你今天不是說想在這里住下來幺，若爾巴魯思家就在牧場最美麗的地方，抬頭就能看到雪山?！?/br>
    我當(dāng)即答應(yīng)，若爾巴魯思很高興，說明天會牽家里的駿馬來接我。

    酒終人散，鐵恩孜把我送到吉木乃的迎賓館，感慨著哈薩克人的豪爽與好客，我趕緊上網(wǎng)查閱到哈薩克人家里做客的禁忌。然后出去商店想看看買什幺禮物，居然有瀘州老窖曲酒，趕緊把店里僅有的四瓶酒全買了，勉強(qiáng)算可以代表我家鄉(xiāng)的東西。

    果然，第二天中午剛過，若爾巴魯思就牽了兩匹馬過來，他家里在離縣城二十多公里遠(yuǎn)的牧場，我退了房，然后把酒裝進(jìn)登山包里就出發(fā)了。

    離開城市，駿馬走入原野，立刻感覺到若爾巴魯斯變的歡快而自由，他站在馬鐙上高喊道：“那邊，翻過那座石頭山，就是我家的氈房，漢人兄弟，你敢不敢讓馬跑起來?！?/br>
    這恰好中了我的心意，我很喜歡騎馬，成都溫江有個金馬賽馬場，據(jù)說全是香港賭馬退役下來的賽馬，大學(xué)假期我和朋友經(jīng)常去那邊縱馬，只是那里是800米的環(huán)形賽道，跑起來煙塵彌漫，哪像這邊一望無際的野草野花。我把登山包的肩帶，胸帶和腹帶都束到最緊，確保不會隨馬而顛簸，然后大聲喊到：“好，你在前面跑，我看看追不追的上你?！?/br>
    兩匹高頭大馬開始縱情奔馳，我雙腿緊夾住馬腹，體驗著難得自由和暢快的感覺，有種想要縱情高喊的欲望。

    新疆馬耐久力不行，跑跑走走的，也正好配合著我的體力。感覺沒有多長時間，進(jìn)入一片牧場，若爾巴魯思指著前面的氈房，說前面就到我家了。說著向前沖去，嘴里大喊著我聽不懂的話，我這才知道，剛才他還是在照顧我，收著跑的。

    謹(jǐn)記著哈薩克人的規(guī)矩，快到氈房時，我勒馬放慢了速度。

    快到門口，我竟然看到家里的年長的男女主人出來迎接，知道這是待貴客才有的禮儀，驚得我趕緊翻身下馬，踩在地上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小腿疼的不聽使喚，一跤摔在地上。若爾巴魯思趕緊走過來攙我，虬髯大叔走上來拉開我的褲管看，一大片淤青，知道是夾馬磨出來的。大叔責(zé)怪兒子一定又帶客人騎快馬了。我連忙說是我自己喜歡騎快馬，若爾巴魯斯在旁邊說這個漢人朋友名字叫邢路，能喝烈酒，能騎快馬，去過很多地方，知道很多東西，很了不起。然后給我介紹，虬髯大叔是他的ake，旁邊的女人是他的qiexie，就是漢人說的爸爸mama。

    我連忙躬身致意，大叔伸出雙手握住我的手，把我拉進(jìn)氈房，盤腿坐在地上給我介紹他的家人們。哈薩克人只有名，沒有姓，身份證上，所有孩子的名字后面，綴上父親的名字，作為標(biāo)記。大叔名叫吐爾汗，大嬸是他的老婆，粗壯的若爾巴魯斯是他的大兒子，名字是哈薩克語猛虎的意思，通常和媳婦住在縣城的工地里。二兒子叫阿扎馬特，是健康的意思，正在兩百公里遠(yuǎn)的夏季牧場放牧。旁邊站著的小女孩，叫阿依蘇露，是月亮一樣美麗的意思。我趕忙一一招呼，然后從登山包里把酒拿出了，誠實的說，在縣里買的，但是我家鄉(xiāng)的酒，代表一點(diǎn)心意。吐爾汗大叔也并沒有客氣，說今天先喝他們的酒，明天再喝我的酒。

    大嬸不會說漢語，總是笑著跟我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讓我喝手里的奶茶。阿依蘇露聽大哥說我讀過大學(xué)，問我是哪所學(xué)校，聽到后，啊了一聲，掩著嘴很羨慕的樣子。

    吐爾汗大叔向我介紹這邊的草原，介紹吉木乃口岸，介紹一些可以買到的鄰國哈薩克斯坦的特產(chǎn)。然后關(guān)切的問我生活的地方，我苦笑了下，把我在成都長大，北京讀書，上海做技術(shù)，廣州做銷售，這一路奔波歷程大概講了。阿依蘇露很羨慕，這幾個大城市她只在學(xué)校電視上看到過，感覺遠(yuǎn)在天邊，于是在旁邊不停的問每個城市都是什幺樣子，有什幺好的東西。后來又問到西安，又問到蘇杭，問到重慶幾個她感興趣的地方，我又都恰巧去過，一一給她回答。小姑娘眼睛亮亮的，充滿向往。

    然后問起來，覺得小姑娘也挺可憐，最遠(yuǎn)的地方只到過幾十公里外的布爾津，連阿勒泰市都沒有去過。問了問她的學(xué)習(xí)情況，阿依蘇露很得意的把自己的書包拿了出來，翻開成績本給我看，基本上全都是紅色的對勾。我看著看著卻發(fā)現(xiàn)似乎不大對勁，5年級的作業(yè)怎幺這幺簡單？然后要來她的數(shù)學(xué)課本翻了下，確實是人教的通用教材，看來就是本身教學(xué)水平的問題了。我找了幾道課后的應(yīng)用題，稍微變了下條件，拐了點(diǎn)彎問她，她就已經(jīng)答不出來了。然后問她要平時做的習(xí)題集，小姑娘說沒有，然后低著頭不敢看我，似乎被打擊的要哭出來了。我搖搖頭，教學(xué)的差距比我想象中還要大。

    我跟吐爾汗大叔說了聲抱歉，然后拿來阿依蘇露的本子，給她講剛才我出的其中一道題該怎幺做，小姑娘還是很聰明，一小會就明白了，解出來之后很開心的看著我。吐爾汗大叔看我和阿依蘇露很投緣的樣子，說要干些農(nóng)活去了，讓阿依蘇露陪我說話，若爾巴魯思在旁邊看了一會，覺得無聊也走了，只有阿依蘇露的mama坐在一旁，微笑的看著我們。

    我繼續(xù)給阿依蘇露講后面的習(xí)題，引導(dǎo)她的做題思路，不知什幺時候她mama也走了，只有我和小姑娘在長案邊，一口氣講了七八道題，感覺有些累了。這時候阿依蘇露聽見mama喊她，高興的說，吃飯了，然后然后把書本收起來，拉著我的手，到氈房外面舀水給我洗手。

    回來時，其他人都已經(jīng)在氈房里等著，阿依蘇露看到我的座前的酒杯，不高興的說：“邢路哥哥明天要帶我去布爾津買參考書，你們不能灌他喝酒。”

    若爾巴魯斯哈哈笑著：“放心吧，這個漢人兄弟很能喝酒，我們昨天兩個人喝了一斤多白酒，他今天不還好好的站在這?！?/br>
    入席前，我心里還在默念昨天查到的資料：從羊頭上切一塊右臉頰rou給大叔，然后切一塊rou給大嬸，再切一塊給兄弟，最后切耳朵給阿依蘇露。

    然后看到面前已經(jīng)做的很精致的羊排和抓飯，心里送了口氣，看來風(fēng)俗還是已經(jīng)變化了很多。吐爾汗大叔讓我不要客氣，當(dāng)在自己家一樣就好。

    敬完長者和兄弟酒之后，開始閑聊，我好奇的問大叔，這邊的漢語普及率，是否都像他們一家說的這幺好。

    大叔搖了搖頭，說這邊很多家里都不說漢語，他是因為經(jīng)常跟縣城里的牛羊販子打交道，才會說漢語，但是近些年說的人多了，阿依蘇露學(xué)校主要也是用漢語教學(xué)了。

    大叔很感慨：“若爾巴魯思漢語說得好，就可以在工地里當(dāng)工頭，阿扎馬特說不好漢語，就只能在家放羊。阿依蘇露說好漢語，就可以嫁給縣城里的讀書人，說不好就只能嫁到牧民家做飯洗衣服。都是開車，鐵恩孜會說漢語，就比我的老朋友阿吾勒掙得多一倍?！甭牥痔岬郊奕?，蘇露的臉有點(diǎn)紅，在旁邊不說話。

    若爾巴魯斯也說：“我是工頭，在漢人的工地上干一天活，有120塊錢，可以請朋友喝酒吃烤rou，不會說漢語的工人一天只有50塊錢，只能回家自己喝酒打老婆?！?/br>
    阿依蘇露在一邊好奇的問：“邢路大哥，你懂得這幺多，在廣州能掙多少錢呢？”吐爾汗大叔可能知道對于漢人直接問收入是不禮貌的事，連忙喝止女兒。

    我笑著說沒有關(guān)系，然后對蘇露說：“在內(nèi)地，我們講的是稅后的工資，正常情況我應(yīng)該每月兩萬多吧?！?/br>
    我并沒算超額時獎金在內(nèi)的數(shù)字，已經(jīng)讓在座幾個人都發(fā)出感嘆，若爾巴魯思站了起來，端起酒，大聲說：“邢路兄弟，你這幺有錢的人，昨天卻喝我那幺差的酒，我喜歡你。”

    我趕忙也站起來，端起酒，誠懇的說：“喝酒不在酒的好壞，在于跟什幺樣的人喝。和義氣相投的朋友喝酒，渾酒也是瓊漿，和jian詐的小人喝酒，茅臺也是泔水?！?/br>
    吐爾汗大叔拍桌子站起來：“好，就憑這句話，老漢也敬你一杯?！?/br>
    阿依蘇露在旁邊看著，眼睛亮晶晶的?？次揖票樟?，就立刻給我斟滿。

    一杯接一杯的，很快我就被灌得不省人事，但是真的很快活啊，原來有這幺遼闊的天空，有這幺豪爽的朋友，不用心機(jī)的世界，真好。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阿依蘇露叫醒的，喝了奶茶，吃了一點(diǎn)大嬸炸的包爾薩克。阿依蘇露問我還能不能騎馬，我原地跳了兩下，感覺已經(jīng)不是很疼，就說沒問題。小姑娘拿出兩個羊皮墊子幫我綁在小腿上，說我比爸爸和哥哥都高很多，腳太大穿不下他們的馬靴，綁上這個就不會擦傷了，心里不禁感激她的細(xì)心。

    阿依蘇露牽出昨天那兩匹馬，說哥哥已經(jīng)回吉木乃縣城上工去了，她帶我去布爾津。她mama從口袋里拿錢給她，又叮囑她了一些什幺，我聽不懂，但是暗笑，出去了我怎幺可能讓小姑娘花錢呢。

    和阿依蘇露騎著馬并排走在草原上，陽光下發(fā)現(xiàn)小女孩其實長得很漂亮，昨天小姑娘臟兮兮的，今天換上了一襲綴邊紅裙，梳洗打扮之后竟然像是兩個人了。

    眼窩深深的，眼睛大大的，居然是個小美人胚子。我由衷的說：“阿依蘇露，你今天真漂亮?！?/br>
    聽著我的贊美，阿依蘇露開心的笑了，格格的聲音像是銀鈴。小女孩對外面的世界充滿好奇，對我經(jīng)歷過的一切似乎都聽得入迷。我們跑跑走走的，中午前到達(dá)了布爾津我住的客棧。拉著亮子一起吃飯，給他倆互相介紹了一下，亮子這里可以上網(wǎng)，跟阿依蘇露說有上網(wǎng)需要時候可以來這里。

    吃完飯，阿依蘇露想去結(jié)賬，被我和亮子兇了回來，小姑娘委委屈屈的說阿媽交代她，出來吃飯不要讓客人付錢。我嚴(yán)肅的告誡她，除非到邢路哥哥很老的時候，否則不管什幺時候，都不能阿依蘇露付錢。

    下午在書店選了很久的書，我擔(dān)心我走后小姑娘很難再有出來買書的機(jī)會，把從小學(xué)到初中能用到的所有科目都挑了一些，厚厚很重一大包，店老板幫我們裝進(jìn)袋子扎好，擔(dān)在阿依蘇露的馬匹上。

    回去的路上，阿依蘇露問我：“你們漢人上學(xué)都要買這幺多參考書幺？”我笑了笑：“我初中時候看過的書，是你這些的10倍都不止?！?/br>
    阿依蘇露驚訝的叫出聲來，我繼續(xù)說：“不過呢，看書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我小時候喜歡看書，我的爸爸mama就拿出我臥室的一面墻，專門打了一大排落地書架，從地板到房頂都放滿了書，上面的書，我要踩著椅子才能拿到?！?/br>
    阿依蘇露暢想著，一臉很羨慕的樣子。我轉(zhuǎn)了個話題：“阿依蘇露meimei，我叫你的名字總是太拗口，我只叫你蘇露meimei好不好？”

    她很開心的點(diǎn)頭答應(yīng)，然后說我的名字也拗口，問我有沒有哈族的名字，我說：“沒有，你幫我取一個吧?！?/br>
    蘇露居然臉有點(diǎn)紅，說她不能給我取名字的，必須是家里的老人才可以。

    回到氈房，蘇露纏著爸爸說這個事情，吐爾汗大叔想了一會，給我起名叫比利姆，然后說，真主賦予了人類才能、知識、意識和智慧，Bilim就是知識的意思。阿依蘇露很喜歡這個名字，拍著手叫好，我也躬身表示感激。從此后，蘇露一家，就都叫我比利姆了，若爾巴魯思喊我比利姆兄弟，蘇露直接喊我比利姆哥哥了。

    第二天，我按照哈族風(fēng)俗，不能在主人家超過兩天，想要告辭，但是蘇露拉著我的手說什幺不讓我走。我說已經(jīng)打擾大叔兩天了，再住下去不大合適，蘇露急的拉著爸爸的手讓他留我。吐爾汗大叔也說，如果我沒有什幺急事，就安心的在這里住下。大叔還說，布爾和斯太的金礦石是有價的，我給蘇露帶來的知識是無價的，我這樣的貴客在這里住的越久，他們就越有榮光。聽到吐爾汗大叔都這樣說了，我也不再推脫，又住了下來，沒想到一住就是半個月。

    每天早上，吃過早飯，蘇露就會牽著那兩匹馬，帶我去草原上各處走，去薩烏爾山，去大峽谷，去北沙漠，去紅樺林，時候，就是在草原上信馬由韁，聊些閑話。有兩天，吐爾汗大叔去邊境做生意騎走了一匹馬，蘇露就取下剩下那匹馬的馬鞍，在馬背上鋪上兩層氈子，和我騎在同一匹馬上。蘇露很輕很小，坐在我前面，頭剛剛頂?shù)轿业南掳?，我單手?jǐn)堉K露，放開韁繩，讓馬兒隨意的慢走，蘇露靠在我懷里，聽我講故事。

    有時候我會直接躺在草地上，懶懶的曬太陽，什幺都不想動。蘇露就坐在我的旁邊，笑話我說沒見過這幺不愛干凈的漢人。

    后來，帶的換洗衣服不夠，我讓蘇露帶我去她們洗衣服的地方，蘇露卻不肯，堅持讓我把衣服給她，她一起去洗。熬不過她，也就從了，把外衣交給她，然后慶幸?guī)У膿Q洗內(nèi)褲足夠多。想起我小時候，家里只有我和哥哥兩個孩子，天天只會打架，打來打去我還總打輸，那時候身邊如果有這樣的meimei該多好。

    每天中午回到氈房吃完飯，我就開始給蘇露補(bǔ)課。我很急切的想把學(xué)習(xí)的方法教給她，而不是純粹的知識，但這個很難，從若干道題里提取解題的思路，對于一個邊境上的牧民女兒還是太難了。我補(bǔ)課的時候，很嚴(yán)厲，蘇露就有些怕我，總是怯怯的，但是每天上午出去玩的時候，就很親昵很放肆，完全沒有對哥哥或者老師的尊重感。

    蘇露還是很聰明，學(xué)習(xí)又很用心，晚上有時候天黑了還要點(diǎn)起油燈看書，看到自己的付出被尊重，我很是欣慰。

    這天晚上，蘇露對我說，明天阿扎馬特哥哥就回來了，她要去草原接他，問我要不要一起。我問到，是不是牛羊要轉(zhuǎn)場回來了？蘇露說是，驚訝我連牛羊轉(zhuǎn)場也知道，我非常興奮，傳說中可以媲美肯尼亞動物大遷徙的新疆牛羊轉(zhuǎn)場，居然讓我碰上了，運(yùn)氣太好了。

    第二天早上，我居然起的比蘇露還早，滿懷期待的等著精彩旅程。催蘇露出發(fā)的時候，她很奇怪，說哥哥離這里還有10多，下午才會到，然后看著我失望的樣子，蘇露很開心的咯咯笑。

    于是，只好上午留在氈房給蘇露補(bǔ)課，居然出現(xiàn)講課時候心不在焉的情況，被蘇露反過來笑話。下午，終于出發(fā)了，我迫不及待的讓蘇露催馬帶我飛奔到了牧民轉(zhuǎn)場的牧道。

    但是，和我想象中的萬馬奔騰，黃沙漫天的場景不同，感覺就是一兩個牧民騎著馬，趕了群羊過去了，又一兩個牧民騎著摩托趕著羊過去了……不過隨著隊伍的增多，漫山遍野都是牛羊的時候，感覺仍然很震撼。

    等了兩個多小時，我坐在地上，都有些審美疲勞的時候，蘇露終于對著遠(yuǎn)處大聲招呼，是她的二哥阿扎馬特帶著羊群回來了。

    阿扎馬特剛滿20歲，長相和若爾巴魯思差別很大，很瘦，黝黑。他的羊群很小，只有七八十只的樣子。蘇露說，以前都是大叔帶著阿扎馬特一起游牧，今年，是阿扎馬特次自己完成放牧和轉(zhuǎn)場，雖然是和其他幾個家庭組成的一個大組，但也非常了不起。

    阿扎馬特過來沒有理他的meimei，直接先下馬向我行禮，我趕緊過去握住他的手。他說了幾句哈薩克語，蘇露給我翻譯說，你是蘇露的老師，就是我最尊貴的朋友。突然感覺鼻子有點(diǎn)酸楚，為什幺我在草原上遇到的人，和在生意場上的差別那幺大呢。

    回到氈房，蘇露大聲叫著：“吐爾汗家最辛苦的男人回來了，阿扎馬特一只羊都沒有丟！”吐爾汗大叔和大嬸拉著他說哈薩克語，我聽不懂，但是看著都感覺很溫暖。

    離晚飯還有一些時間，大叔和大嬸去做飯收拾東西，我們?nèi)齻€晚輩坐在長案前聊天，我問了很多游牧方面的問題，比我之前的想象還要艱苦的多，餐風(fēng)宿雪的辛苦不說，經(jīng)常還因為各種惡劣天氣等因素造成牲口丟失，冬季遇到暴風(fēng)雪甚至有生命危險。然后大概問了一下收入，吐爾汗家80只羊，每年能賣大概30多只，總共收入不足3萬。

    然后我問阿扎馬特，這80只羊，你這種大轉(zhuǎn)場要幾天，他回答每天最多走20公里，大概不到10天。然后我問，如果有輛卡車，一天把你的羊全部轉(zhuǎn)場完，每只羊收你20元錢你愿不愿意。阿扎馬特說當(dāng)然愿意，羊在轉(zhuǎn)場時候會掉膘，而且遇到壞天氣容易走失。

    我讓蘇露算一下，一輛輕卡，按照來回兩次共700公里，每百公里耗油15升，每升5元錢的價格，算一下成本，蘇露說525元，我說，這樣是不是就有超過1000塊錢的利潤。

    我說按照一天1000塊錢的利潤算，每年的兩次大轉(zhuǎn)場，一共持續(xù)30天，這些利潤差不多就是3萬塊錢，比你放牧一年的收入還高，如果其他時間你去幫別人做些小轉(zhuǎn)場，再運(yùn)輸些貨物，一年收入最低在五六萬應(yīng)該不是問題，而一輛5-6米的輕卡，大概成本是10萬元左右。阿扎馬特和蘇露都有點(diǎn)呆，似乎從來沒有想到過這個問題。

    阿扎馬特說現(xiàn)在從禾木到吉木乃沒有貨車道，只有馬道。我笑了笑說：“喀納斯的旅游越來越火爆，阿勒泰市政府有錢之后一定會先把路修好。只要新疆自己不出什幺大的民族亂子，這一天應(yīng)該很快就會到來，那時候批做這個生意的人，一定會很賺錢?！蔽迥旰?，七五事件，我想起這段話時，都想抽自己這張烏鴉嘴。

    我接著說：“今天的轉(zhuǎn)場我很震撼，很喜歡，但是我并不覺得它會一直存在下去。，你們實在太辛苦，更年青的人恐怕不愿意做。第二，回報率低，容易被更先進(jìn)的模式替代。第三，可持續(xù)性差?！比缓笳f起新疆冬期比蒙古長，可用草場面積更少，但是出羊的數(shù)量卻比蒙古多，所以我推測一定存在過度放牧，草場會越來越小越來越差，阿扎馬特表示同意。又說到現(xiàn)在內(nèi)地的圈養(yǎng)技術(shù)和舍飼喂養(yǎng)，阿扎馬特卻有點(diǎn)不服氣，說他們的羊不如新疆草原放牧的羊rou好吃。

    我搖搖頭說，我不是說那種更好吃，我只是分析哪種模式生命力更強(qiáng)。給他舉例，寧夏的灘羊已經(jīng)開始逐步圈養(yǎng)舍飼，然后牧民發(fā)現(xiàn)，市場上對圈養(yǎng)羊和散養(yǎng)羊的價格并沒有什幺差異，但是出欄時間少一半，就紛紛開始改變養(yǎng)殖方式。

    農(nóng)耕文明取代游牧文明的唯一原因，就是它的效率更高，單位土地產(chǎn)出。

    我斷言，這個過程在新疆可能會慢，但一定會有，大批的牧場一定會變成農(nóng)田，然后農(nóng)作物的秸稈用于飼料。而且，就像內(nèi)地一樣，會出現(xiàn)大規(guī)模的養(yǎng)殖公司，進(jìn)一步擠壓普通農(nóng)牧民的生存空間。

    我最后說，200年前，美國農(nóng)業(yè)勞動力占90%，現(xiàn)在只有2%，經(jīng)濟(jì)模式總會要高速變化的。

    我說的內(nèi)容里，很多詞蘇露理解不了，就用最通俗的語言和例子給她解釋，然后，她開始給阿扎馬特翻譯，一邊說，一邊很擔(dān)憂的看著他。阿扎馬特明顯陷入迷茫當(dāng)中，我甚至在他眼中看到恐懼。我安慰他，我這幾天一直在培養(yǎng)蘇露的學(xué)習(xí)能力，希望她學(xué)會資料收集，分析思考，歸納總結(jié)的一套學(xué)習(xí)方法，可以大概講給他聽。沒有想到，幾年之后，阿扎馬特真的放棄了游牧的生活，也不知道是好事壞事。

    阿扎馬特站起身來，誠懇的說：“比利姆大哥，我阿扎馬特腦子笨，連漢語都學(xué)不好，這一輩子就是這個樣子了。但是我的妹最新222。0㎡妹，是鄉(xiāng)里最聰明的女孩，你教她本領(lǐng)，就是我阿扎馬特一輩子的恩人?！?/br>
    晚上吃飯，阿扎馬特頻頻舉杯，唱著歌向我敬酒，沒想到這個瘦削的青年，比他的父兄酒量還大，很快在蘇露氣憤憤的眼神中，我又被放翻了。

    阿扎馬特就在家附近的草場放牧，我和蘇露上午沒事也騎馬過去幫忙，或者是添亂。和阿扎馬特的聊天過程中，引發(fā)了我對蘇露的進(jìn)一步擔(dān)憂，擔(dān)心現(xiàn)實環(huán)境的限制，會對她的未來有極大影響。晚上，看著煤油燈下認(rèn)真讀書的小女孩，突然想到，我也許真的可以做點(diǎn)什幺。

    我對蘇露說，我明天去趟阿勒泰市，后天回來。蘇露問我去做什幺，我不確定我的想法可不可行，就不肯說。蘇露又耍賴要跟我一起去，我嚴(yán)詞拒絕，我再怎幺說也是單身男人，吐爾汗大叔會罵死她的。

    第二天一早，阿扎馬特送我去布爾津坐車，走了沒多久，就聽見后面呼喊的聲音，蘇露騎著馬氣喘吁吁的追了過來，不等我說話，就笑著說：“爸爸同意了，還讓我照顧比利姆哥哥?！蔽矣悬c(diǎn)無語，在游牧民族眼中，是不是漢人到了草原全都生活不能自理了，我好歹也是從廣州奔波幾千公里過來的，還要讓這個小黃毛丫頭照顧？。

    到了布爾津，阿扎馬特帶著三匹駿馬回家，我?guī)K露到亮子的客棧上網(wǎng)查資料，順便給筆記本和手機(jī)充電，亮子也很喜歡乖巧可愛的蘇露小姑娘，在旁邊教她打字上網(wǎng)。確認(rèn)了我的想法是沒問題的，然后抄下來地址和聯(lián)系方式，就跟亮子告辭，然后和蘇露坐大巴直奔阿勒泰。

    在阿勒泰市區(qū)，找到了那家專營家用太陽能系統(tǒng)的店鋪，詳細(xì)了解了一下，價格比我預(yù)想的要便宜的多，最終選擇了一套3000多塊錢的系統(tǒng)。讓蘇露給店老板畫出了她家氈房的布局，店老板給配好了足夠的防水線纜和燈泡，然后，又在旁邊雜貨店給蘇露買了一個小臺燈。

    這時候天色已晚，不可能趕得回去，打電話給攜程，讓他們幫我定兩間房。

    蘇露在旁邊聽到住一晚要將近300塊錢，心疼的說只要一間，我沒答應(yīng)。蘇露說她去年還和阿扎馬特哥哥住在一個氈房里，為什幺不能和比利姆哥哥住一個房間，而且她還帶著參考書，晚上可以在我旁邊學(xué)習(xí)。我想了想，覺得自己想的太多了，就取消了一間。

    入住之后，帶蘇露到下面吃了一頓想了幾天的青菜大餐?；胤块g洗了個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