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如鳴佩環(huán)

    王臨風(fēng)喜道：“那咱們正午去仁濟藥堂守株待兔，魔傘天王豈不是手到擒來？若能救出游少俠，日后突襲魔教也多了一分勝算。”

    玄晧心思一轉(zhuǎn)，暗想就算這小叫花子在說謊，那我倆就只在仁濟藥堂外面遠(yuǎn)遠(yuǎn)看上一眼，總不至于落入圈套之中，于是點頭答應(yīng)。

    那小叫花子央求道：“大爺，我對你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你能放我走了么？”

    玄晧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胸中忽起殺心：不管這小叫花子是正是邪，眼下須得找個清凈地方把他給斃了，以免走漏風(fēng)聲，打草驚蛇。

    王臨風(fēng)瞧見玄晧眼中閃過一絲兇光，心神一凜，連忙伸手接過那小叫花子，將他好端端放回地上，又拿了兩個饅頭塞到他手中，說道：“小兄弟，多謝你，快去罷！”

    那小叫花子連連道謝，眼珠子一轉(zhuǎn)，又壓低聲音說道：“那獨眼龍公子身份神神秘秘的，說不定還有其他人也在找他。三位倒也不必急于一時，稍作等待，局勢更有轉(zhuǎn)機?！?/br>
    王臨風(fēng)心中一動，問道：“你這話什么意思？”

    那小叫花子笑了笑，將饅頭揣在懷里，一溜煙兒就跑得沒影了。

    玄晧被王臨風(fēng)先聲奪人，再大的殺心也發(fā)作不出來了，冷冷說道：“王道長，倘若那小叫花子是魔教jian細(xì)，你這就是放虎歸山了?！?/br>
    王臨風(fēng)搖了搖頭，說道：“我瞧著他不像?！?/br>
    玄晧說道：“寧可錯殺，不可放過。若是叫他壞了咱們的大事兒，中原武林多少無辜性命要受到牽連？”

    王臨風(fēng)微微一笑，抿唇不語。

    玉挽容忽然幽幽說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有些人在黑道浸yin多年，說話辦事都是邪派作風(fēng)，想改也改不了啦?！毙毖垌墸裆H為輕蔑。

    玄晧心中一震，忽然飛出雙指，迅疾無雙點中玉挽容的睡xue！

    玉挽容一雙妙目瞪得渾圓，還沒來得及吭一聲，便全身酥軟昏睡過去。

    王臨風(fēng)驚道：“玄晧師父，你這是做什么？”

    玄晧將玉挽容背在背上，說道：“咱們要去救游少俠，帶著這小妖精豈不是累贅？”

    王臨風(fēng)一愣，心想確實如此，只好隨同玄晧返回客店。

    二人要了一間客房，將玉挽容捆住手足丟在床上，鎖好房門，向店伴問明了仁濟藥堂的所在，便匆匆趕了過去，不一會兒趕到現(xiàn)場。

    仁濟藥堂是百年老店，地處沙洲府最繁華的街市。一張金字招牌熠熠生輝，門面雖不算大，但前來問病抓藥的客人絡(luò)繹不絕，店里伙計忙得不可開交。

    玄王二人雙雙施展輕功，在街市上飛速巡查一圈，并未發(fā)覺附近還有其他人馬，這才縱身躍上藥堂屋頂，隱身藏在屋角暗處，屏息等待魔傘現(xiàn)身。

    兩人一動不動，等了兩個多時辰。

    待得日上三竿，正午時分，玄晧忽然動了動，指向人群中一個衣飾華貴的中年婦人，悄聲說道：“北天王魔傘來了?！?/br>
    王臨風(fēng)輕輕“啊”了一聲，奇道：“她的容貌怎么不一樣了？”

    這話一說出口，他自己就想明白了：魔傘從前在華山上易容成掌門夫人周勝男，后來押送人質(zhì)趕路途中，也一直沒有除去偽裝。但那天她和十八羅漢打過照面，僥幸逃脫之后，忌憚追兵尾隨，便索性卸掉偽裝，敵人反而認(rèn)不出她的真容來了。

    王臨風(fēng)還是第一次見到魔傘的真實面貌，只見她身材高大，濃眉大眼，嘴角微微下垂，神情很是凌厲彪悍，只是孤身一人，不見游春池的身影。

    王臨風(fēng)低聲問道：“她怎么是一個人來的？”

    玄晧看到十年不見的故人，胸中心潮起伏，肅聲說道：“她肯定把游少俠安置在了一個隱蔽地方。等她抓藥出來，咱們跟上去就是了?！?/br>
    王臨風(fēng)點頭答應(yīng)。

    玄晧伸手掀開屋頂一枚瓦片，兩人低頭望去，將藥堂內(nèi)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魔傘快步走進(jìn)仁濟藥堂，直奔柜臺，問道：“華少爺?shù)乃幣潺R了么？”

    “華少爺”，便是她為游春池捏造的假名。

    柜臺后的伙計恭恭敬敬說道：“有勞華夫人多跑一趟。昨天店里缺了一味藥材，咱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今天終于補齊了，總算不會耽誤二位行程?！?/br>
    魔傘知道這伙計是在討賞錢，取了幾錢銀子丟在桌上，皺眉說道：“快拿藥?！?/br>
    那伙計大喜，收了賞錢，飛速取藥配齊，用黃紙和細(xì)繩捆包得整整齊齊，雙手遞給魔傘。

    魔傘取得藥材，神色略為緩和，快步離開藥堂，朝北面去了。

    玄王二人施展輕功，遠(yuǎn)遠(yuǎn)躡了上去。

    行出里許，離開鬧市，來到北城門附近一條小巷。

    這小巷中皆是民居，魔傘走到一戶人家門口，翻身越過院墻，悄無聲息落在院中。

    玄王二人連忙跟上，發(fā)現(xiàn)這戶人家大門落鎖，鎖頭積滿灰塵，想來是主人全家遠(yuǎn)行，房屋空置，魔傘就鳩占鵲巢，大模大樣當(dāng)做是自己家了。

    玄王二人翻入院中，只見西廂房門扉開了一條縫隙，門縫中飄出一縷白煙，隱約可聞到煎藥的味道，于是放慢腳步，悄無聲息湊到窗下。

    王臨風(fēng)伸指戳破窗紙，二人舉目望去，屋里擺著一只小火爐，火燒得正旺，爐上煨著一口小鐵鍋，冒著絲絲白氣，魔傘正蹲在爐前扇火。東首床榻上則倚坐著一個青年，正是華山派掌門游春池！

    游春池雙手被捆在背后，左眼戴著眼罩，右眼黯淡無神，神情蕭索，俊美容顏蒙著一層憂郁陰影。

    魔傘一邊煎藥，一邊絮絮說道：“池兒，你身上本就有傷，現(xiàn)在又發(fā)起高燒，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你跟我置氣也就罷了，犯不著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你乖乖喝了藥，我再去給你尋點吃食，你想吃什么啊？”

    游春池渾若未聞，默然不語。

    魔傘說道：“我知道你最愛吃家鄉(xiāng)菜，但沙州城里哪兒有陜西館子？我一會兒給你買幾份熟菜，再買一只雞煮成雞湯，湊合一頓也就罷了。哼，你可不要給我挑三揀四。”

    游春池仍舊一言不發(fā)。

    魔傘惡狠狠瞪了他一眼，說道：“我真是欠了你們老游家的。你有本事就一輩子不說話，我當(dāng)然樂得清靜。但我們回到了圣教，老教主和少主過來審問你，你還是這樣一言不發(fā)，人家肯買你的賬嗎？等你吃苦頭的時候，可別怪我沒提醒過你?！?/br>
    游春池終于開口，低聲說道：“魔傘天王既然身負(fù)重任，一定要把游某人押往魔教，那么快快趕路就是了，何必在此地逗留？游某人或是給病痛折磨而死，或是給萬氏父子折磨而死，左右都是一死，有何分別？”

    魔傘說道：“你若是加入圣教，投身我圣教中興大業(yè)，那非但不用死，還能跟隨少主干出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yè)，名垂千古，揚名立萬，豈不是比你爹爹有出息多了？”

    游春池不再說話，眉宇間陰云密布，一副憎生厭世的模樣。

    王臨風(fēng)看著他這副神情，心里好不是滋味兒：游少俠從前性子親切和藹，談笑間神采飛揚，分明是一個前途光明的武林少俠，誰料一朝家門遭難，竟把他折磨得性情大變，變成這么一副郁郁寡歡、形銷骨立的樣子，魔教當(dāng)真是作孽！

    玄晧朝王臨風(fēng)使了個眼色，又比了幾個手勢，意思是：“咱們先在附近勘察一圈，確定沒有其他魔教教徒，再向魔傘發(fā)難。”

    王臨風(fēng)點了點頭。

    兩人屏住呼吸，放慢腳步，一步步朝外退去。

    就在此時，院中驀地響起“?！钡囊宦暣囗?！

    這聲音如鳴佩環(huán)，如擊美玉，清冽若泉水叮咚，悅耳若風(fēng)吹竹林，但在一片安靜之中，顯得格外詭異突兀！

    ——原來院中還藏著第三個人！

    玄王二人嚇了一跳，眼神驚疑不定，暗想這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這神秘人既然出聲警示魔傘，自然是邪派的妖魔鬼怪了。

    廂房之內(nèi)，魔傘和游春池也都聽到這如鳴佩環(huán)的一聲脆響。

    魔傘神色一凜，縱身撲到床前，從床下抽出一柄混元傘，唰得一聲撐開傘面，嚴(yán)嚴(yán)實實護(hù)住自己和游春池，喝問道：“是誰在外面？！”

    玄王二人知道此番已經(jīng)打草驚蛇，一時顧不上尋找那神秘人，雙雙回身，破門而入，一左一右逼到魔傘近前。

    王臨風(fēng)手握長劍，拇指一推，露出一寸寒光閃爍的雪白劍身，微笑說道：“游少俠，別來無恙。”

    游春池見到王臨風(fēng)，雙眼一下子亮了起來，說道：“王道長，你還活著，這……這真是老天有眼！”

    魔傘則是驚怒交加，罵道：“王臨風(fēng)，你這賊道士怎么從少主的手掌心里逃出來的？你把少主怎么樣了？”

    王臨風(fēng)沖游春池笑了笑，又看向魔傘，傲然說道：“我還能把他怎么樣？萬少主知道貧道見識短淺，特地攜貧道前往西域觀光。一路上山高水長，漫漫艱辛，多蒙萬少主悉心照拂，貧道不勝感激，來日必當(dāng)加倍報答！”

    魔傘知道王臨風(fēng)說的是反話，所謂“加倍報答”，實則就是“加倍報復(fù)”，冷笑一聲，說道：“道爺好大的口氣啊，不過是少主的手下敗將，竟然還敢送上門來？”

    王臨風(fēng)心道華山論劍明明是我勝了，世間早有公論，你在這兒顛倒是非黑白，只怕萬千鴻自己都沒臉附和。

    但王臨風(fēng)急于營救游春池，只待說完場面話就能和魔傘動手，當(dāng)下不做辯駁，說道：“魔傘天王，你認(rèn)不認(rèn)得我身邊這位師父？”

    魔傘神色十分不屑，說道：“我又不是尼姑，怎會認(rèn)得少林寺的賊禿？”

    玄晧說道：“和尚尼姑都是佛門弟子，魔傘天王這般編排出家人，未免低俗了些。”

    魔傘聽玄晧聲音十分耳熟，不由一愣，瞪大眼睛盯著他猛瞧，忽然大吃一驚，說道：“你是……你是魔劍小師弟？！”

    玄晧合十行禮，淡淡說道：“魔傘大師姐，多年不見，我已經(jīng)改名‘玄晧’了?！?/br>
    魔傘不敢相信這寶相莊嚴(yán)的青年僧人就是自己的小師弟，目瞪口呆說道：“小師弟，真的是你？你真的出家了？”

    玄晧緩緩點了點頭。

    魔傘突然“啊”的大叫一聲，怒火沖天，罵道：“小雜種，小畜生！你膽大包天，任性妄為，背叛師門，認(rèn)賊為師，師父的老臉都給你丟盡了，你還敢叫我?guī)熃銌?？我沒有你這樣的師弟！”

    玄晧并不還嘴，轉(zhuǎn)頭看向游春池，輕聲問道：“大師姐，這位公子是你的兒子么？”

    他話音剛落，屋里同時響起兩個聲音——魔傘脫口而出道：“是。”游春池則立即否決道：“不是?！?/br>
    魔傘愣了愣，神色無比尷尬。

    游春池默默垂下眼眸，一言不發(fā)。

    其實華山事變的內(nèi)情早已傳遍江湖，玄晧對游春池和魔傘的恩怨瓜葛心知肚明，方才不過是試探而已，見狀微微一笑，說道：“大師姐，你可真有本事。這么一位人品俊美的貴公子居然是你兒子，玄晧好生佩服?！?/br>
    魔傘氣得面目猙獰，兩邊太陽xue高高鼓起，怒道：“小雜種，你在少林寺倒是學(xué)得一口牙尖嘴利。你不必再擠兌我了，廢話少說，這就動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