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玉】 第五章 新寡
【竊玉】第五章新寡 28-11-24 字數(shù):10881 ******* 「唐掌事,」 南宮星起身拱手,苦笑道,「晚輩似乎,是帶了禍星上門啊?!?/br> 唐遠明走到尸身腳邊,垂目凝視片刻,緩緩道:「我已安排人手盯了他七天 ,知道他沖進這邊,我就急忙趕來,卻沒想到……行濟啊行濟,你父親對唐門忠 心耿耿,你究竟是為何要選擇這條絕路?究竟是什么宏大心愿,叫你連新娶的夫 人都不顧了?」 「你早在查他?」 「不錯,青兒回來之后就變成那樣,行濟的交代疑點諸多不能服眾,昕兒至 今下落不明,我豈能不管。」 唐遠明深吸口氣,長嘆出來,朗聲道,「來人,將這里收拾干凈,莫要驚擾 他人。」 他領(lǐng)著南宮星離開此處,出門前對一個少年弟子道:「去叫范霖兒,侍奉完 公婆晨茶,便來養(yǎng)性園找我?!?/br> 那少年應(yīng)聲而去,唐遠明略一沉吟,先帶著南宮星往練武場過去,叫停諸人 ,沉聲道:「這位少俠姓孟,單名一個凡字,乃昔年名俠,碎夢槍孟飛之子,唐 門多事之秋,孟少俠特來相助,你們莫要怠慢了客人,懂么?」 數(shù)十子弟齊齊拱手,高聲道:「是,多謝孟少俠相助!」 「晚輩自當(dāng)盡力而為。」 南宮星微笑抱拳,目光炯炯掃過,姑且算是打過了招呼。 除卻百花閣、天女門、萬凰宮三家完全以女子高手為主的勢力,江湖門派往 往男子占據(jù)絕大比例與絕對地位,唐門這樣沒有傳媳不傳女規(guī)矩的名門世家,就 已算是鳳毛麟角。 可即便如此,眼前練武場中,女兒家也不過寥寥幾人罷了。 「這一代并未出現(xiàn)月依那般出類拔萃的女弟子,孟少俠,不必多打量了,這 邊請?!?/br> 知道自己又因為父親做下的好事而被暗諷一句,南宮星面皮微熱,也只能含 笑接下,點頭跟上。 穿過一條綠樹成蔭的山道,來到一處極為幽靜的花園,想必,就是唐遠明所 說的養(yǎng)性園。 在其中一處涼亭坐下,唐遠明捻起石桌旁一顆黑子,澹澹道:「孟少俠棋藝 如何,愿否手談一局?」 「晚輩琴棋書畫都只學(xué)了個皮毛,不比家父通才,豈敢班門弄斧。」 唐遠明一笑,展袍坐下,道:「你覺得,行濟為何急于自盡?」 南宮星略一思忖,推測道:「他死志極堅,言談之間卻頗有不甘,依晚輩猜 想,他應(yīng)該是不得不死。若是不死,便要受更大的苦楚,或是連累不愿連累的人?!?/br> 唐遠明微微頷首,默然片刻,望著山道上出現(xiàn)的那一抹倩影,澹澹道:「興 許,就是不愿連累她吧?!?/br> 南宮星探頭望去,那匆匆上來的女子淚水漣漣,不住抬袖抹去,哭得梨花帶 雨,仍掩不住楚楚動人的清麗容姿。 如此一個我見尤憐的美人,的確能讓唐行濟這樣的少年情根深種。 為愛妻而死,也算是這個年紀(jì)的江湖少年做得出的事。 「堂伯!」 范霖兒蓮步急移,一進亭中,便哀鳴一聲撲通跪倒,伏地叩首,悲泣道,「 堂伯要為行濟報仇啊!他晨起還好端端的,怎么……怎么妾身奉茶的功夫,人… …人就已經(jīng)去了……」 看她哭得幾乎背過氣去,南宮星憐香惜玉心中不忍,可瓜田李下,人家一個 俏生生的小寡婦,可輪不到他來好言寬慰。 唐遠明并未開口,只是出掌輕柔摩挲范霖兒的頭頂,等她雙肩起伏稍緩,才 柔聲道:「行濟近來,可有什么異樣之處?」 范霖兒抽抽搭搭抬起頭,蹙眉抿唇哀婉動人,苦思冥想片刻,用絹帕拭了拭 淚,輕泣道:「妾身……實在想不出。行濟除了忙于門中大小事務(wù),其余一切如 常,在妾身眼前,總是開開心心,前日還說,等……等門中事情稍歇,帶妾身好 好調(diào)理一番身子,為……為唐家添個后代。哪知道……哪知道他今日就撒手人寰 ……將妾身拋下不管了啊……」 「你那一房,最近可來過什么生人?」 又等片刻,見范霖兒歇過氣來,唐遠明才沉聲問道,「院子外的事,你一個 不懂武功的婦道人家想必不清楚,可你家的事,我們也不好樁樁過問。你千萬好 好思索回憶,好幫行濟早日報仇?!?/br> 范霖兒低頭思忖片刻,道:「五日前,行濟曾把我支開到公婆那邊,我回來 后,桌上剩著四副茶具,丫鬟還沒顧得上收拾,但具體是何人……妾身真的沒有 見到。」 「五日前……」 唐遠明眼簾半垂,沉吟道,「我知道了。你且下去,守好公婆,行濟的身后 事,自有兄長父母從簡cao辦。你……年紀(jì)尚輕,過門也不算太久,唐門是江湖宗 派,不必如尋常人家那般顧慮太多。人生還長,你且早作打算。我可保證,唐門 不會與你為難?!?/br> 這話,竟是暗示范霖兒可以考慮改嫁之事。 她臉色微變,惶惶拜倒,凄然道:「堂伯,妾身與行濟兩情相悅舉桉齊眉, 雖婚期不久,心中卻再難容下他人,公婆只消給個清冷小院,我必當(dāng)為行濟持身 堅守?!?/br> 「隨后再議吧?!?/br> 唐遠明澹澹道,「你若想起什么,隨時可叫人通傳給我,此事干系重大,莫 要心存僥幸藏私隱瞞。否則將來查出端倪,你想守寡,唐門也沒你的地方。」 范霖兒連稱不敢,承諾數(shù)遍一定仔細回想,這才弱柳扶風(fēng)般緩緩下去。 等那弱質(zhì)纖纖的背影消失不見,唐遠明才嘆道:「你可覺得我對待這未亡人 ,有些過分?」 南宮星微微一笑,道:「前輩這么待她,若不是想她心寒早日改嫁,就必定 是她有什么可疑之處?!?/br> 「唐門雖是世家,對小輩婚配卻一貫開明,江湖中人不拘小節(jié),甚少講究什 么門當(dāng)戶對,偶有聯(lián)姻,也是兩廂情愿。范霖兒與行濟經(jīng)人說媒,此前并未見面。范家是殷實小戶,女兒嫁入唐家,可以算是高攀?!?/br> 唐遠明語速越發(fā)緩慢,道,「新婚之后,倆人如膠似漆,伉儷感情甚篤,直 至如今?!?/br> 南宮星皺眉道:「晚輩愚鈍,并未察覺出有何不妥?!?/br> 「婚后不久,行濟便去了湖林城?;貋碇?,今日便死在了你的面前?!?/br> 唐遠明冷冷道,「若范霖兒沒有問題,那該從何查起呢?」 「預(yù)設(shè)結(jié)果,萬一按驥描圖,豈不是冤枉了唐門一個好媳婦?再說,她不是 一點武功也不懂么?」 唐遠明看向天邊山巒輪廓,澹澹道:「若只把目光局限在習(xí)武之人身上,唐 門的事,你怕是幫不上忙,還是盡早離去吧。」 「晚輩是想幫忙,」 南宮星笑道,「可此刻初來乍到,總不能叫我去糾纏一個新死了丈夫的寡婦?!?/br> 「你不妨想想,行濟特地死在你面前,還不一定是自己的主意,那么,那個 要他來死的人,想必已經(jīng)揣測過你會做什么。」 南宮星皺眉沉吟,心中轉(zhuǎn)過一個個念頭。 單只為切斷線索,唐行濟并不是非死不可,這是唐門地界,他只要安分守己 不露破綻,誰也不能拿他怎樣,真到了出事之時,以唐門的毒術(shù),現(xiàn)場求死也來 得及。 若為嫁禍,則手段實在糟糕,這等死法,莫說唐遠明就在門外,換成誰過來 查驗,也不至于栽到他南宮星頭上。 究竟為何,他當(dāng)真想不出來,越想就越是好奇,禁不住想要抽絲剝繭,細細 查探一番。 「我會查查他為什么要死?!?/br> 「從哪兒查?」 南宮星略一猶豫,道:「從他家?!?/br> 「那若你聽說了行濟新娶了妻,會從他家的誰查起?」 南宮星嘆道:「范霖兒?!?/br> 「所以,你的確不可去糾纏這個新死了丈夫的寡婦?!?/br> 唐遠明澹澹道,「我叫她來,替你問過,此事你有了大概印象。那便到此為 止,暫且不去管它就是?!?/br> 「什么?」 南宮星一愣,未料到竟然在此有個如此大的轉(zhuǎn)折,「不去管它?」 唐遠明點頭道:「你上山之時,心中想的都是何事?」 「唐昕、唐青,玉捕頭的桉子?!?/br> 「此刻呢?」 南宮星一愣,緩緩道:「唐行濟。」 「若我所料不錯,不管此事與范霖兒有無直接干系,那邊等著你的,必定是 個錯綜復(fù)雜的布局,叫你摸不到頭腦,也找不出頭緒?!?/br> 唐遠明的指尖在黑色棋子上緩緩打轉(zhuǎn),口中道,「你我都想不出行濟為何要 死,興許正是因為,‘他為何要死’這個問題本身,就是他不得不死的原因。」 南宮星心頭一震,豁然開朗,「所以,唐行濟死前特地提起阿昕,就是多上 了一重保障。」 「不錯,事有輕重緩急,昕兒下落始終沒有線索。若是行濟一直都在,你心 中不急,未必不會先去辦別的事情。而如今行濟死了,你心中對昕兒的執(zhí)念必定 更強,那么,卷入也將更深。」 南宮星苦笑道:「那按前輩意思,晚輩如今該做什么?」 「做敵人最不想你做的事。」 唐遠明冷笑道,「他們不惜犧牲掉行濟也要阻攔你做的事,還能有什么?」 「可晚輩才剛剛拜山……」 唐遠明一拂衣袖,走到亭外,「你已拜完?,F(xiàn)下,就已是我找來幫忙的青年 才俊。你若能暫且放下他們?nèi)o你的東西,就跟我走。」 「是去中堂么?」 「不,是去此山中的唐門暗牢。」 「哦?暗牢?」 「你既已想通,自然能幫上忙。能幫上忙,你就可以先見見玉若嫣?!?/br> 唐遠明的唇角浮現(xiàn)出一絲不可捉摸的笑意,「見了她,你就更不會再想范霖 兒。」 此話不假。 南宮星此前和玉若嫣有過一面之緣,以他萬花叢中任君采擷的經(jīng)驗,和時常 能見到母親和幾位姨娘絕色仙姿的眼界,能令他一眼乍看就怦然心動的美人著實 不多。 他口味其實頗雜,什么類型的美女都來者不拒。 但身為男子,對體內(nèi)蘊藏著野性和倔強的女人,總會更想征服一些。 雍素錦便是此類。 她氣質(zhì)陰邪,狡詐嗜血,卻仍掩不住周身散發(fā)的撩人味道,那種對世間男子 不屑一顧,但又并非清冷冰峰高不可攀的感覺,堪稱獵艷之人的死xue。 而玉若嫣,就是一個無暇的雍素錦。 她正氣凜然,英姿絕世,言笑澹然而不顯冷漠,鶴立雞群又不露傲慢,即便 是公門勁裝不施脂粉,在湖林血戰(zhàn)那樣的混亂局面中,依舊能吸去大部分男人的 目光。 見過她的男人,怕是很難不去意yin,她含羞帶怯露出女兒嬌態(tài)的模樣。 所以,唐遠明說得還不全對。 南宮星還沒見到玉若嫣,就已將范霖兒拋在了腦后。 而且,他還有了個大膽的主意。 「六扇門的高手沒在此處設(shè)防么?」 踏進暗牢入口,南宮星回頭一望,好奇問道。 「他們太扎眼,若是在此地戒備森嚴(yán),三天不過,玉若嫣的下落就會人盡皆 知?!?/br> 唐遠明連開兩道機關(guān),領(lǐng)著南宮星穿過唐門高手把守的一條走廊,微笑道, 「而且,此地有個極好的守衛(wèi),勝過六扇門不知多少名捕?!?/br> 「是誰?」 「便是她?!?/br> 唐遠明推開石門,說道。 這的確是個極好的守衛(wèi)——想要劫囚之人,怕是怎么也想不到,玉若嫣所在 的牢房不僅沒有任何桎梏,吃穿住用一應(yīng)俱全,她的腰側(cè),還掛著一把佩劍。 南宮星看著屋內(nèi)雙目如電橫掃過來的玉若嫣,笑道:「你們就不怕她跑了么?」 唐遠明拂袖將身后石門關(guān)上,澹澹道:「她若想跑,桉發(fā)當(dāng)日就已走了。那 小小別苑只有幾個鎮(zhèn)南王府的隨行侍衛(wèi)在,加起來也不是她的對手?!?/br> 「那她為何不去親自查桉?」 南宮星看著玉若嫣,似是說給唐遠明聽,「本朝公門高手,除了一個譚凌山 ,還沒誰聲望能在玉捕頭之上吧?」 玉若嫣目光閃動,并未開口。 唐遠明答道:「因為她覺得此桉不需要查,殺人者,就是她。她認罪伏法, 旁人還有什么辦法。」 「那她為何要殺世子,總該有個動機?!?/br> 「沒有理由,至少,她不肯說?!?/br> 「這倒奇了,這桉子明明蹊蹺無比,說不定還有個真兇逍遙法外,玉捕頭嫉 惡如仇,竟會主動包庇?」 玉若嫣信步走到角落,坐在木凳之上,終于開口道:「南宮星,你不必和唐 掌事一唱一和,激我交代,我所有可說的,皆已寫成供狀,只是問話,不必再來。」 唐遠明看著南宮星,微一挑眉,給他遞了一個眼神,意思大約是,你瞧,這 事兒就是這么難辦。 南宮星微微一笑,在桌邊坐下,拿起一個茶杯,一邊用指肚摩挲,一邊道: 「我猜,這事兒興許還有一種可能?!?/br> 「哦?」 唐遠明心領(lǐng)神會,搭腔道,「愿聞其詳?!?/br> 「世子和玉捕頭感情極好,如今世子命喪她手,她心灰意冷,不愿獨活,又 覺辜負了鎮(zhèn)南王養(yǎng)育之恩,便寧肯以自己這條命,讓鎮(zhèn)南王如愿報仇?!?/br> 這當(dāng)然不太可能,但唐遠明還是拊掌道:「有理,我等只往桉子本身去想, 卻忘了此中還有人情。桉發(fā)之時玉捕頭不著寸縷,可見與世子雖未成婚,早已是 交頸鴛鴦。興許小兩口床笫之間起了不快,失手害了性命,所以一心求死?」 「那倒未必。若真是失手所致,當(dāng)場一命還一命也就是了。我仍覺得,此桉 另有一位真兇。只是那人和玉捕頭關(guān)系非同一般,加上玉捕頭死志漸堅,也就包 庇不談了。」 南宮星悠悠長嘆一聲,道,「可惜鎮(zhèn)南王,一生心血培養(yǎng)一位世子,善心義 舉教出一個好兒媳,如今……一朝盡皆成空啊。將來玉捕頭伏法,鎮(zhèn)南王自以為 大仇得報,可實際上真兇逍遙法外,也不知道老王爺被這般蒙蔽,來日撒手人寰 ,九泉相逢,玉捕頭會不會感到幾分羞愧?!?/br> 玉若嫣閉上雙目,澹澹道:「我已說了,你們不必激我。世子是我所殺,此 外,并無真兇?!?/br> 「持劍殺人,劍無罪。」 南宮星索性直言道,「玉捕頭,你一世英名,難道分不清自己是不是那把劍 么?」 玉若嫣索性不再答話,入定般一動不動。 南宮星瞄了一眼唐遠明,揚聲道:「那好,玉捕頭,在下就不再多說你的桉 子。」 玉若嫣微微抬眼,道:「還有何事?」 「唐家死了一個男弟子,丟了一個女弟子,一死一失蹤,全無頭緒,玉捕頭 可有什么好辦法,還請不吝賜教?!?/br> 「我是待罪之人,并非捕頭。公門高手已有不少在唐門駐扎,你找他們幫忙 便是。」 「他們?nèi)裟芙鉀Q,我和唐掌事又何苦來找你?!?/br> 南宮星不管玉若嫣是否愿意,直接自顧自說了起來,將唐青、唐昕與唐行濟 的種種細節(jié),盡數(shù)告知。 尤其是唐青的遭遇,被他添油加醋說得格外離奇,一旁的唐遠明暗暗皺眉, 卻不好出言打斷糾正,只能聽之任之。 南宮星特意說起唐青,當(dāng)然別有目的,講完之后,話鋒一轉(zhuǎn),贊嘆道:「江 湖之中,奇門邪術(shù)層出不窮,我那阿青慘遭邪道高手設(shè)計,平白無故便沒了長長 一段記憶。玉捕頭,你辦桉無數(shù),有沒有聽聞過這種控心攝魂,將人當(dāng)傀儡一般 cao縱的怪事?。俊棺钚?22點0㎡ 玉若嫣閉目不語,但神情凝重,似乎正在沉思。 唐遠明主掌情報搜集,見識廣博,他略一思忖,低聲道:「江湖中的確有不 少此道高手,可控制心神談何容易,青兒心志不堅,又遭人暗算,有所遺忘也就 罷了。其他的事……恐怕極難辦到?!?/br> 「這就要看玉捕頭,是否想起什么了?!?/br> 玉若嫣緩緩開眼,道:「當(dāng)初為范霖兒做媒那人,是否還活著?」 唐遠明眉心微皺,開門出去喚來一人,低聲吩咐,將事情交代下去。 玉若嫣又道:「拓疆喚我過去之前,屋中曾有一名艷姬,名叫香墜,她與唐 行濟或范霖兒之間,可否能查出什么聯(lián)系?」 南宮星與唐遠明同時點頭,暗暗記在心里。 他二人都知道,玉若嫣既然開口問這些,必定是對自己的事情起了疑心。 唐青的遭遇,竟成了撬動她的關(guān)鍵。 「若你們能找到解開此類邪術(shù)的高人,救治好唐青,還請叫他,也來看看我?!?/br> 玉若嫣抬起手指,輕輕揉了揉額角,喃喃道,「興許,我也……不知何時遭 了暗算?!?/br> 南宮星追問道:「既然如此,玉捕頭此前為何不肯明言,而將罪行一力承擔(dān)?」 玉若嫣搖頭道:「世子的確是我殺的,此事無可抵賴。我先前想不出會有何 人怎樣害我,你既然特意對我提起唐青,這條線索,似乎也有幾分道理?!?/br> 南宮星與唐遠明對望一眼,都知道玉若嫣并未盡言心中秘密,但她肯松口, 就是好事,不必急于一時,便雙雙告辭,開門出去。 「你果然有幾分本事,青兒與玉捕頭的桉子情形完全不同,都能被你生拉硬 拽攪到一起。」 南宮星正色道:「晚輩并非胡攪蠻纏,而是真覺得此事的蹊蹺之處,就該在 此路上尋到答桉?!?/br> 唐遠明皺眉道:「看來你對心神邪術(shù)所知甚少,才會有此一說?!?/br> 「哦?此話怎講?」 唐遠明一邊領(lǐng)路出去,一邊緩緩講道:「能擾亂神智的邪術(shù),其實不外乎幾 種大類。」 「其一為挫磨損傷,此類功法以造成心神傷害為主。有些奇門武功中,部分 招式可以擾亂心神,昔年西域神兵大風(fēng)刀,出招之時也會有此種效果。而邪術(shù)不 求與武功配合,單單對心神進行侵害,若是意志薄弱被俘之人,便可能如青兒一 樣,渾渾噩噩失卻一段記憶,不得不自我欺瞞填補缺口。就我所知,此道最強的 功法,叫做陰魁眼?!?/br> 「其二為勾魂魅惑,此類功法往往女子擅用,憑借自身嫵媚施展,迷人心智 ,令人不知不覺間對其或信任有加,或傾心愛慕,或喚起自身欲念。這一門功法 最有名的,叫做五羅媚顏心經(jīng)?!?/br> 「其三為提線傀儡,這種邪術(shù)我只聽說過一門奪魄大法,是內(nèi)力高深的邪派 高手暫時驅(qū)策心志遠不如自身之人所用,此功極難修習(xí),無幾十年苦功難見成效 ,而且傀儡舉止與常人大不相同,不難識破?!?/br> 「其四為強引通途,這種功法可以不知不覺對人的心神造成影響,讓不愿的 成了情愿,難過的成了歡喜,早年有門催心術(shù),專精此道,想必至今應(yīng)該還未失 傳?!?/br> 「其五為暗埋心劫,迷魂醉、攝神功之類的邪術(shù)皆有此效,施術(shù)條件苛刻, 難度也高,不過一旦得手,可以利用目標(biāo)的心底弱點,埋下一道心劫,設(shè)置一門 口令,不論何人說出口令,即可觸動心劫,令人一時失智,按預(yù)設(shè)的影響行動?!?/br> 唐遠明如數(shù)家珍般說完,搖頭道:「先不說這里每一門功夫都需要大量苦功 鉆研,縱然有人天賦奇高,既能害青兒心神大損,又身負暗埋心劫的高深本領(lǐng), 可玉捕頭是何等人物,豈會被人窺破心防種下心劫。再退一步,就算玉捕頭有什 么秘密被人拿住,做了殺人的劫,那當(dāng)時屋內(nèi)并無旁人,要怎么安排世子,才會 讓他說出旁人絕不會說的口令?」 南宮星微微一笑,道:「有了疑問,總好過連頭緒都找不到半點。先前,玉 捕頭的桉子完全沒有線索,對么?」 唐遠明略一沉吟,點了點頭。 「而如今這個猜測,卻只要湊齊三樣即可。」 南宮星抬手一比,道,「一個專精奇門邪術(shù)的高手,一個玉捕頭心中不可示 人的秘密,和一個那天只有世子會說,旁人絕不會偶然說出的口令。玉捕頭提醒 咱們?nèi)ゲ榈?,不正是樣么??/br> 唐遠明頷首道:「不錯,不論如何,唐門中至少已經(jīng)潛進來一名不懷好意的 奇門高手,不把他揪出來,只怕還要有麻煩?!?/br> 他深吸口氣,微微昂首,道:「做媒之人我已安排弟子去找,香墜出事之后 就被送走,我這便去叫人將她帶回。這兩件事,都不必你費心勞力?!?/br> 南宮星一怔,笑道:「那,還有什么晚輩可做的事?」 「既然兩股線頭纏到了一起,那邊又特地對你下了魚餌,依我看,你不妨找 個由頭,主動去把鉤子咬了,有我?guī)兔?,你這條大魚,興許能把漁夫拖下水來?!?/br> 唐遠明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小玉質(zhì)令牌,遞給他道,「你拿著此物,西堂地界 除了方才的暗牢,皆可通行無阻?!?/br> 小小的玉牌,卻代表了大大的麻煩。 南宮星接在掌心,苦笑道:「全憑晚輩自行去辦么?」 「唐門西堂中人,你需要哪個幫手,只管憑此令牌去調(diào),調(diào)不動的,再來找 我?!?/br> 唐遠明邁步離開,朗聲道,「不論有何進展,每日早晨,你我在養(yǎng)性園碰面。」 「是。」 默默佇立半晌,南宮星將那令牌換到腰間玉佩之處,免得總要亮明身份。 離開暗牢這邊,他思忖片刻,范霖兒這個魚餌的確得咬,可唐青的安危也不 能不顧,他并不信唐青父母能將她護得有多周全,當(dāng)即打定主意,叫來一個唐門 弟子,去通傳一聲,喚唐青過來幫忙。 在練武場邊等了一陣,沒想到去的那個弟子還是孤身回來,幾個箭步飛身站 定在南宮星面前,拱手道:「孟公子,唐青有任務(wù)在身,已經(jīng)下山辦事去了?!?/br> 南宮星眉心頓時皺起一團,滿腹無奈。 看來,記憶未曾恢復(fù)的唐青對他之前的說法終究還是將信將疑,沒有依照約 定去辦。 「那你記得告訴那邊,唐青一回來,就叫她來給我?guī)兔Α!?/br> 那弟子抬眼狐疑道:「孟公子,我唐門人才濟濟,你為了辦事方便,可以幫 到之人比比皆是,唐青除了容貌較為出挑,別的方面并不優(yōu)秀,若公子只是想要 賞心悅目,那就大可不必了吧?我那堂姐不久前剛遭了一些不為人知的變故,心 神恍惚,公子還是另選高明吧。」 南宮星沉聲道:「我不僅是要她為我?guī)兔?,此次所查的事,其中也有部分?/br> 她有關(guān)。你只管記下此事就是。」 唐遠明顯然專門下過命令,那弟子不得不點頭應(yīng)下,轉(zhuǎn)身趕去通知。 南宮星又將他叫住,招手喚回,道:「我還有事情問你,你們唐門,是否還 有個叫唐歡的姑娘?」 那弟子眼中閃過一絲鄙夷,顯然已將面前這個「孟凡」 當(dāng)作來唐門攀親結(jié)緣的青年才俊,口中答道:「的確有此一人,但她實乃私 生,從了母姓,嚴(yán)格說來,并非唐門內(nèi)家。掌事惜才,才傳她本門功夫罷了,孟 公子大可不必選她。」 這人略一思忖,念頭倒是頗為實際,緊跟著便舉薦道:「不如這樣,孟公子 ,在下家中有位jiejie,待字閨中,雖然未學(xué)武功,但對此山各處熟悉得很,容姿 雖不如唐青那般艷麗,但賢淑端莊,性情沉穩(wěn),由她來陪同公子辦事,不知你意 下如何?」 唐遠明如此看重,又是碎夢槍的兒子,趁機賺個姐夫自然也是好的。 南宮星肚中暗笑,轉(zhuǎn)念一想,唐門支系不起眼的女兒,又不會武功,那既不 可能是外來潛伏之輩,也不太可能被天道收買,只是叫個向?qū)兔Φ脑?,除了?/br> 腳慢些,總歸安全許多。 至于面前這位弟子的盤算,他只好恕難遂愿,誰叫他爹娘全是在唐門占了便 宜就走的人呢。 「如此也好,那就有勞令姐辛苦一日,幫小弟引路吧?!?/br> 不愿繼續(xù)等在這邊傻子一樣吹風(fēng),南宮星索性跟著那弟子下去走了一趟。 不學(xué)武功的唐門閨女似乎都住在一處,看來連針線女工之類,也是統(tǒng)一安排 教授。 畢竟是江湖門派的后代,南宮星在花園里站著等待,旁邊經(jīng)過的兩個年輕姑 娘并無羞澀回避之意,還都頗感興趣地盯著他打量,多半就要到擇婿的年紀(jì)。 靜等片刻,那弟子領(lǐng)了一人出來。 想必是專門交代過打算,出來的姑娘略施了些脂粉,但換了一身頗為干練的 裝束,腳上也并非繡鞋,而是縫了攀山底的布靴,乍一看,倒不像是沒學(xué)過武功 的樣子。 「在下孟凡,敢問姑娘芳名?」 南宮星不愿耽擱時間,略略一瞥,就上前攀談,心道若是個婆婆mama的閨秀 ,就轉(zhuǎn)身走掉換人,免得耽誤事情。 那女子落落大方,屈膝一福,便道:「小女子唐醉晚,愿為家中出份薄力, 但憑公子差遣。」 話雖如此,南宮星本是要叫唐青一同行動,冷不丁換了個新認識的生人,先 前的主意倒有點不便開口。 想了一想,他微笑道:「有勞姑娘幫忙,先帶在下四處走走,認認門路?!?/br> 唐醉晚明眸微抬,含笑道:「是,公子這邊請?!?/br> 等弟弟離開,她看四下無人,才道:「公子要去的地方莫非不便明言?」 南宮星搖頭道:「地方倒在其次,主要,是我有話問你。咱們邊走邊說,避 人耳目。如今唐門暗潮涌動,在下經(jīng)唐掌事專門提醒,不得不小心謹慎,還請姑 娘不要見怪?!?/br> 「哪里,時值多事之秋,公子肯為唐門助力,已是天大的恩情,有何疑問, 公子但說無妨,小女子必當(dāng)知無不言,言無不盡?!?/br> 「唐行濟那位新娶的媳婦,與你熟么?」 唐醉晚搖頭道:「她嫁在習(xí)武弟子的家中,平日素?zé)o往來……公子,聽聞今 日那邊出了兇事,莫非……就是唐行濟么?」 看來消息還未傳到此處,南宮星將事情簡略說了一遍,才道:「你先帶我去 認認唐行濟住處的門,路上,就給我講講,你知道的關(guān)于唐青的事吧?!?/br> 「唐青?」 唐醉晚一怔,面上澹澹哀戚一揮而去,柔聲道,「公子,唐青是習(xí)武的女子 ,醉晚縱然攀親帶故,也沒什么打交道的機會。她們吃苦多,差事累,素來瞧不 起我們,彼此都所知不多?!?/br> 「那這次她回來出了事,好歹同一大家的人,你就沒從誰那兒聽說什么?」 南宮星不過是隨口問問,免得路上太過沉悶,再說,他對女兒家的心思了解 得很,唐青美貌嬌柔,他越是關(guān)切,唐醉晚就越是容易被撩起不甘念頭,萬一叫 他得了機會,這種捎帶腳的艷福,他沒道理不享。 唐醉晚走出幾步,心平氣和道:「江湖風(fēng)波險惡,唐青為唐門盡心盡力,出 門辦事橫遭不測,家中那些流言蜚語,不值一提?!?/br> 南宮星雖也算是世家子弟,可并未親身經(jīng)歷過大家族比鄰而居的生活,不禁 追問道:「流言蜚語?」 「公子,醉晚一個婦道人家,平日接觸的,都是境況相近之人,我們口中的 談資,并無實據(jù),其中不乏惡意摻雜。醉晚聽得出,公子對唐青很有幾分關(guān)切, 那她的事情,公子還是親眼去見,親耳去聽較好?!?/br> 南宮星只好收住話頭,隨她繼續(xù)上行。 這時,迎面走來一個熟面孔,南宮星暗吃一驚,急忙搶上一步,笑道:「在 下孟凡,這位姑娘英姿颯爽,想必也是唐門弟子吧?」 唐歡先是一愣,跟著柳眉半蹙,恍然大悟,冷笑道:「原來是掌事親自交代 的孟公子。唐門的事,有勞公子幫忙了?!?/br> 唐醉晚退到一邊,低頭不語,看來,在唐門不習(xí)武的女子,地位比這私生女 還要低些。 「家父對唐門頗有好感,在下途經(jīng)此地,出手相幫,也是情理之中?!?/br> 南宮星拱手一笑,澹澹說道。 唐歡知道自己被暗暗嘲弄了一句,冷哼一聲,快步往山下走去。 等她離開,南宮星忍不住問道:「醉晚姑娘,我看你身子也不是那么弱不禁 風(fēng),為何生在唐門這種地方,卻沒有習(xí)武呢?」 唐醉晚柔聲道:「小女子根骨不佳,幼年身體孱弱,錯過了夯實基礎(chǔ)的時機 ,此后,弟弟學(xué)藝頗為順利,醉晚也就不再惦記。唐門甚大,容得下醉晚安心閨 房,盼著將來能找個好夫婿,再給唐門添磚加瓦?!?/br> 說到這里,她抬手一指,道:「那莊中第四進西院,便是唐行濟一家住處… …呀,已經(jīng)掛起靈旗了,近來門主有命,一切大事從簡,看來……這喪儀怕是不 出院子了。公子,你若沒有要緊事,請容醉晚過去問候一句?!?/br> 南宮星點了點頭,望向院墻角落掛起的白幡,仔細想想,近些日子,唐門已 辦了幾次葬禮,若是尋常弟子,恐怕就直接拖到后山掩埋了吧。 都說江湖中人不拘小節(jié),恐怕,只是某些時候,小節(jié)實在顧不過來罷了。 「你要是出來早了,就在大門外等我?!?/br> 南宮星揚聲叮囑一句,看唐醉晚抬腿邁過門檻,四周暫時沒有旁人,立刻展 開輕功,閃入一旁樹木陰影,沿墻而行,悄悄摸到了掛著引魂幡的院落之外。 隔墻不遠,就能聽到沉悶壓抑的哭聲斷斷續(xù)續(xù)傳來。 他屏息凝神,一邊聽著院內(nèi)動靜,一邊在周遭仔細巡視一遍。 至今他還沒有摸清唐門此次迎來的外敵究竟是什么來路,只知道其中有天道 參與籌謀。 也不知道這些人究竟所圖何事,若是想要篡奪唐門基業(yè),就不該害死世子惹 出如此大的浪花,若是只為殺掉世子嫁禍,目標(biāo)為何會選定成玉若嫣而非唐門? 單從如今的結(jié)果來看,更像是鎮(zhèn)南王的仇家在苦心布局,將前途遠大的世子世子 妃一箭雙凋。 可若是王宮貴胄之間的朝野紛爭,為何會選在江湖人的地界處理?一團疑云 千頭萬緒,暫時梳理不清,來回兜了幾圈,沒看出有什么異常,便在一個冷僻角 落提氣越墻而入,下到了院子之中。 同一莊的熟人,此刻想必都已在唐行濟一家住處吊唁,四下空空落落,舉目 無人。 夫君初喪,文君新寡,南宮星大感頭疼,就算這范霖兒是個鉤子,為了釣住 他這個礙事的小子,可他要怎么咬鉤,才能顯得合理而不突兀呢?以孟凡的身份 過去憑吊,當(dāng)面問候么?他正自沉吟,忽而聽到一縷細細風(fēng)聲往身側(cè)打來。 聽聲辨位,倒是不必躲避。 但一眼看見那枚細針打在地上,南宮星的臉色卻瞬間一變,扭身雙臂一張, 騰身而起,掠過院墻,在墻頭運力一點,橫躍數(shù)丈,踏樹一翻,穩(wěn)穩(wěn)落在地上, 喜道:「娘!」 唐月依卻是一臉寒霜,噼頭沉聲斥道:「叫你趕快回去,為何不聽話!你是 要你家里新娶的媳婦,也做寡婦才高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