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爺？二少爺？您該起了?！?/br>
    趙璟被人輕輕搖醒，皺著眉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感覺自己一覺睡得不錯，便也沒有發(fā)起床氣，撐著床坐起來問道：“幾時了？”

    “回二少爺，已經(jīng)卯時三刻了，咱們得抓緊收拾打扮接新娘子去了?！毙P低頭垂眉立在床邊，不敢去看趙璟的眼睛。

    “嗯，讓人進(jìn)來吧?！?/br>
    趙璟翻身下床，下人已經(jīng)打好了水，他低頭在水盆里看自己，眼底的一抹暗紅格外刺目，隨手把長發(fā)攏起，洗了把臉也漱了口，一眾侍女就在外間等著。

    又是梳頭又是穿新郎衣服，等趙璟騎上馬帶著大批穿著喜慶的人馬準(zhǔn)備出發(fā)時，已經(jīng)是一個時辰后。

    “二弟，放寬心，皇上不會再為難你的?！?/br>
    耳熟的聲音在馬下傳來，趙璟低頭看了一眼，一下握緊了韁繩。

    那人雖裝束變了，但明明頂著趙琛的臉！不過看著比趙琛多出幾分病態(tài)，望著趙璟的目光克制又脆弱。

    趙璟張了張嘴，想說什么，禮官已經(jīng)拉長了音大喊：“吉時到！——”

    浩蕩的迎親隊伍終于出發(fā)，搖搖晃晃的隨著駿馬顛簸，趙璟回頭看去，沈家大少爺被人扶著轉(zhuǎn)身回府，沒有多余的動作，趙璟卻感覺像是徹底丟掉了什么。

    他轉(zhuǎn)回頭繼續(xù)帶著隊伍前行，看著路邊逐漸出現(xiàn)夾道迎接的民眾，忽然有種不真實感，明明這應(yīng)該也是自己的記憶中的一部分，卻假的像是另一個人的記憶。

    他很好奇這個時候的自己，到底是誰。

    沈家二少娶妻可是個大事，且不說人盡皆知沈家家主傾朝的權(quán)貴之位，沈二少少時還得了仙人垂青得以踏上仙途，從此仙凡兩隔，還愿依就婚約娶妻，都是天下人得以稱頌的妙事。

    而新郎迎親的路正是長安城里正中的大路，一路進(jìn)到皇宮去。

    沈二少沈滄今兒個娶得，是備受當(dāng)今圣上寵愛，年紀(jì)最小的掌上明珠！

    沒錯，本應(yīng)是入贅的一紙婚約，甚至因為沈滄身體里一半流著突厥的血而廢除，突然而來的仙人撫頂?shù)母Ｔ?，硬是讓皇帝改口將公主下嫁到沈家去，原本的公主府，則變成了沈滄的滄王府。

    真是諷刺。

    趙璟在殿外下馬，公主已經(jīng)等著了，在一番繁復(fù)的禮節(jié)和皇帝的贊賞祭天后，一直戴著蓋頭的公主終于坐進(jìn)了喜轎，一隊人馬又嗩吶喧天的回了沈府。

    在府中又是一番宴席，新娘被先送去了新房，趙璟則被拉扯著在賓客間敬酒，幸虧沈滄平時就不善交際，加上他已經(jīng)注定與凡人不同，所以倒也沒誰敢灌他。

    即使如此，趙璟到了傍晚方才踏進(jìn)新房，新娘在侍女的陪伴下依舊坐在床邊。

    “一直坐著？”趙璟沒接侍女遞上來的秤桿，手指捻起蓋頭一角，直接掀了開。

    蓋頭下的人，戴著鳳冠霞帔，額上金飾，眉眼點紅，唇抿朱砂，雖滿面倦容，依舊是秀麗可人。

    趙璟微微睜大了眼，瞳孔收縮。

    洛聆雨？

    “二哥哥……”公主羞怯的看著他，端放在膝上的雙手絞成了結(jié)，“我們……”終于成親了。

    趙璟忽然渾身一僵，感應(yīng)到空氣中一絲不尋常的味道，直接扔了蓋頭沖出房間，尋著一絲感應(yīng)追了過去。

    “二哥哥！”

    他不知道為什么要找一絲莫名其妙的感應(yīng)，只是身體本能的動了起來。一路追到了后花園，路上卻沒見到一個侍衛(wèi)仆人，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絲不詳。

    花園水池中央有座亭子，能看到里面有個女子身著一襲白紗，在風(fēng)中浮動仿佛下一刻就要騰空而起，趙璟腳步匆匆，卻在女子一丈外止步。

    “今天，不是你成親的大喜日子嗎？”女子背對著趙璟，聲音空靈飄忽不定，“怎么不陪新娘子？”

    趙璟不知該說什么，只能沉默，身體卻又動了起來，兩三步跨到女子背后，展開雙臂用力抱住了她。

    “！”女子沒想到他會突然抱上來，更沒想到那雙手臂如同鐵牢，分毫掙扎不脫。

    “你又在這里做什么?！壁w璟聽見自己說。

    女子見掙不開，便也由他抱著，嘲弄道:“三清山的老牛鼻子倒是把你教的很好，這才不過十年，你就已經(jīng)脫了凡胎了?！?/br>
    “就是不知道為何舍得放你下山成親，難道不怕你失了寶貴的元精嗎？”

    “你曉得我已經(jīng)踏進(jìn)仙門，何必明知故問，凡人如何承得了仙澤?！鄙驕娴氖直塾志o了緊，幾乎把女子揉進(jìn)自己的身體里，“你還沒回答我，你在這里做什么？”

    “多年老友成親，我自然要送點禮來的，只是我不方便出現(xiàn)而已，路過這里一時感念舊景，不過多看了兩眼，就被仙家抓到了?！?/br>
    沈滄聞言嗤笑一聲：“舊景？這小小花園在狐妖千年壽命里算得了什么？還是你在想這里發(fā)生的別的事情?！?/br>
    “是啊，我在想，當(dāng)初怎么就被一個小屁孩撿到……”

    “哼?！鄙驕娲驍嗔怂脑?，同時放開了手，后退了幾步，“陸唯，當(dāng)初是你說人妖之別，現(xiàn)在我也告訴你。”

    “如今我是仙，你是妖，斬妖除魔是吾輩之道，只此一次，我不殺你。”

    女子身后的片片衣擺化作九條雪白的尾巴，赤足點著月光而上，轉(zhuǎn)瞬消失在夜色中。

    沈滄握緊了拳，繼續(xù)說道：“下次，莫要再讓我發(fā)現(xiàn)你了。”

    趙璟像是看了一場第一人稱的電影，等著沈滄下一步動作時忽然感覺身子一沉，再次墜進(jìn)無邊的黑暗中。

    與之前不同的是，無數(shù)記憶片段如同走馬燈般涌現(xiàn)在黑暗中，趙璟第一次掙開雙眼，便見一幕幕在眼前劃過，將周圍照亮，看起來是沈滄的記憶。

    他看見十幾歲的沈滄在后花園撿到受傷的白狐，悉心的照料，出征時依舊帶在身邊，白狐第一次化形的驚艷……

    “沈滄，你很好。”白狐說，“只是我是妖，你也還小……我是時候離開了。”

    “陸唯！”

    陸唯……趙璟閉上了眼睛，又一段記憶浮上來。

    “二哥哥！”安平公主舉著一枝桃花，笑顏比花還要明媚，“謝謝你！”

    她看上去只有四五歲，身前站著的人比她要高出一頭多，沈滄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說：“你喜歡就好?！?/br>
    “吶吶，二哥哥，今天母后對我說，我和你有婚約，婚約是什么?。繛槭裁锤富视终f要廢除掉？”

    沈滄垂下眼簾，平淡的說：“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長大了就會懂了。”

    “我已經(jīng)長大了！”安平公主忽然一轉(zhuǎn)身變成了少女模樣，含羞帶怯的望著他，“二哥哥，你終于回來娶我了?！?/br>
    趙璟又看到沈滄幼時被突厥的母親送到沈府，受盡白眼和屈辱，幸得無名刀客看中，隨之行走江湖數(shù)年；少年時朝中征兵，回了沈府替兄隨軍出征，憑一把長刀守關(guān)連退三將，聲震長安。

    之后沈滄本應(yīng)在朝堂中平步青云時上了三清山，一去十載，他自己都覺得可以從此清心寡欲洗去一身血煞，忘記凡塵，安平的侍女帶來的一封信，將他又拉進(jìn)了塵世中。

    若他真的無心無情無欲多好。

    偏作無情卻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