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是一種什么樣的感情呢？

    從將小事交給對方去辦，到能把生命交付給對方，都是信任。

    那份信任，總是要求等價償還的。我們的本質(zhì)其實是自私而狹隘的，它需索回報和自我滿足。因此，我們的大部分感情既不堅定，也不高尚，遑論光明。

    并且也正是因為這樣，信任這種感情，才過于容易遭到背叛。

    “早安，少爺?！?/br>
    今天是難得的晴天。難得的日常的早晨。

    塞巴斯蒂安·米卡利斯拉開主臥的窗簾，將陽光放進(jìn)來。床頭柜上的瓷盤里擺放著茶具，正緩緩向上飄著霧氣。

    夏爾靠著枕頭坐起來，肩膀上纏著顯眼的繃帶。他端起執(zhí)事為他倒的紅茶，有些漫不經(jīng)心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然而，無論這場景有多么的日常，少年心中卻明白，這一切都是非日常的一部分。

    不論再怎么拼命掩飾，發(fā)生過了的事情就是發(fā)生過了，一旦跨過那條線，就再也無法理所當(dāng)然地視為日常的一部分，因此還不如不再掩飾，平淡地接受這個事實。

    “您在想什么呢？”

    “莉莉絲?！?/br>
    塞巴斯蒂安瞇起雙眸，似乎是沒能想到夏爾會這么坦誠。

    “您曾經(jīng)信任他呢?！?/br>
    夏爾任由塞巴斯蒂安解開他睡衣的紐扣，再穿上襯衫、外衣，“因為沒有人能完全了解另一個人，所以誰都會錯信別人。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倒不如說，這也是人類一種可悲的本能?！鄙倌甑痛怪?，眼眸依舊藍(lán)得發(fā)亮，“但是我很清楚地知道，那只不過是謊言，就像我本身就是一個謊言一樣。被打破之后，只要回到現(xiàn)實就好了，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br>
    只是謊言嗎？這還真是有趣的觀點呢。

    如果說把世界上的所有東西都當(dāng)成謊言的話，就能簡單地從中逃脫，而不會深陷其中。從最一開始就不相信任何事物的話，就能順著自己的方向筆直前進(jìn)。

    如果陷入沼澤的話，一般人會怎么做呢？

    一定是擺動著手腳，拼命地掙扎吧。

    但是那么做其實卻會下沉得更快。正確的做法是立即把身體傾倒，躺下，增大身體與沼澤的接觸面積，身體浮在沼面上以后，慢慢用手或者腳推動身體，逐漸讓困住自己的泥松動，然后滑動，直到平穩(wěn)的地面。

    但是，如果是慌亂中陷入困境的人，又有多少人能夠如此冷靜地停止掙扎，反而把整個身體都埋進(jìn)沼澤呢？

    除非那人喪失了本能的恐懼，絕望地抱著下沉的覺悟。

    但是，那樣卻反而不會死。

    這似乎是一個無法解釋的悖論……但是他，夏爾·凡多姆海恩就是依靠著這樣的悖論而生存下來的。

    “那個日記本里的以撒，有查出什么結(jié)果嗎？”

    “非常抱歉……屬下什么也沒有查到?！?/br>
    “什么也沒有？”夏爾有些驚訝地挑了一下眉毛。這可不常見，距離上一次執(zhí)事說這種話好像都是八百年前的事情了，“怎么會？”

    “那個名字，無論是真名還是化名都查不出一點痕跡。最近的一百年之間出生的沒有一個叫做以撒的人，屬下也在全英國范圍的黑社會、地下組織、賭場，甚至所有作家的筆名里查找了一遍，都沒有一個人的化名是以撒?！?/br>
    “那怎么可能！”夏爾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只要是一個存在的名字，無論如何總是會有蹤跡的吧？”

    “是的，所以也不能算是完全一無所獲。”這時塞巴斯蒂安忽然拿出了一張表格紙遞給夏爾，“但是屬下實在不敢將這個稱之為線索，最多也只能算是‘痕跡’而已?！?/br>
    “這是什么？”

    “這是一份皇家海軍陸戰(zhàn)隊的軍隊報道表，每一份上面都有士兵自己的簽名。少爺，您看這里?！?/br>
    ——那是一個很普通的士兵的名字：約翰·喬尼。字寫得歪歪斜斜的，筆法還很幼稚，像小孩子一樣的簽名。

    “這是……小孩子吧，怎么看也不像是成人的簽名啊?！?/br>
    “是的。鴉片戰(zhàn)爭的時候某些窮困地方會把孩子送去當(dāng)兵，因為家里如果沒有成年男性就無法養(yǎng)活一家人了。”

    “然后呢？這個名字又怎么了？”

    “名字的左邊不是有一塊涂黑嗎？那是寫錯后的涂抹。但是人會寫錯自己的名字是很奇怪的事情，因此我便稍微留意了一下，您這樣看應(yīng)該就能看出來了吧?！比退沟侔舱f著將紙拿起來，并對著陽光示意夏爾察看。

    并不算厚的紙張透過陽光，能夠清晰的看到那塊涂抹后面原本寫著的字：以撒。

    夏爾一愣，立即問道：“這張登記表是什么時候的？”

    “兩年前?！?/br>
    “兩年前……”夏爾自言自語道，“現(xiàn)在調(diào)查還算來得及?！?/br>
    但是……才兩年前？那么難道說“以撒大人”是一個小孩子？

    還是說那家伙因為什么理由故意寫出那樣的字體？

    “走吧，塞巴斯蒂安?！毕臓枏淖簧险玖似饋?，“接下來去一趟海軍陸戰(zhàn)隊總部吧?！?/br>
    但是塞巴斯蒂安卻站在原地沒有動，他看著少年，意味不明地微笑著問了一句：“少爺，您到底是為什么這么執(zhí)著于調(diào)查這個莫須有的人物呢？我明明說過了，這小得不能稱之為線索，頂多算痕跡而已?！?/br>
    夏爾轉(zhuǎn)過身，直視著這只虛偽的惡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并不是那樣。我說過了，謊言就只是謊言，一旦回到現(xiàn)實，一切就結(jié)束了。我會這么想要調(diào)查那個以撒，是因為我確實很在意莉莉絲之前說過的話，‘The war is ing.’不知道為什么我有非常不好的預(yù)感。我想調(diào)查清楚，戰(zhàn)爭到底是指什么。”

    只相信謊言的夏爾·凡多姆海恩，并不會因為意外而淪陷于沼澤之中。但是，事情的發(fā)展并不總是簡單而筆直的，現(xiàn)在的他……

    正在不知不覺中被什么人引入其中。

    ——引入，危險的沼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