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陸英換了身山野村夫的裝束扛著我在月明星稀的蒼茫夜色下疾行，遠(yuǎn)離著君山。晚風(fēng)吹拂過白碧桃樹，蕩起片片銀花。每年它花開的時(shí)候很美，美得驚心動(dòng)魄，但我往后恐怕是看不到了，因?yàn)樗谖业难壑杏鷣碛?，那么大的一棵桃樹，此刻的我，竟看不到它半點(diǎn)蹤影。

    尹陸英扛著渾身癱軟的我又是一個(gè)騰空。

    風(fēng)刮過衣袂飄飄，原本在腰間系著的鈴鐺驀然出現(xiàn)在我的視線中，我瞪大了眼，卻只能聽著它發(fā)出墜落前最后一聲清脆的遙響。

    “這樣你就不會走丟啦，我們聽到鈴鐺聲就會來找你的！”

    騙子。

    我開口無聲地罵道。

    鈴鐺方才分明響了，但是誰都沒有來。

    尹陸英落了地，將我換了個(gè)姿勢，摟在胸前。眼前的是一座高聳的塔樓，密云聚攏在旁，讓其呈現(xiàn)出一種逼近的壓迫感。它佇立在前方，吞噬了彎月所有的光芒，陰森得教人看著就不禁戰(zhàn)栗。

    自尹陸英站立在此，濃白的霧氣就不知從何方蔓延開來，逐漸籠罩住這一片區(qū)域。

    一連串整齊劃一的人影也陡然自迷霧中走出，他們抬手、踏步，每個(gè)人的動(dòng)作都如出一轍，讓人看不出絲毫差別來。

    純白的衣袍飄蕩，劃開朦朧的霧氣。他們以尹陸英為中心而分散而立，臉上拉長的太極八卦陣面具給予人一種扭曲般的眩暈感。

    真是可怖，這里難不成是牛鬼神蛇縱行的陰間嗎？

    “坐忘守……”尹陸英的聲音顫抖地呢喃著。

    “小人應(yīng)平生樓懸賞令于丐幫尋回所述藥人，懇請坐忘守們稟告斬塵大人。”

    坐忘守們聞言不動(dòng)，氣氛愈發(fā)冷凝起來。

    尹陸英的心也在我耳邊跳得愈來愈快。

    清晨的初陽倏忽從東方露頭，露出了幾縷微光，投射在迷霧環(huán)繞的大地上，驅(qū)散了沉重的霧氣。這光芒太過于耀眼，使我不得不瞇起眼睛。

    原來，已經(jīng)天亮了嗎？

    “肌膚在陽光之下呈剔透之態(tài)，細(xì)看可見血管?！闭驹谖覀冋龑γ娴淖亻_口，語調(diào)僵硬無比。

    尹陸英頓時(shí)松了口氣：“那我可以……？！你們要干什么！”

    正對面的坐忘守悄無聲息地靠近了我和尹陸英，他的手中執(zhí)著一枚三寸有余的長針，在陽光下反射著斑斕的色彩。

    尹陸英下意識地抱緊我，往后退了三尺有余。身后的坐忘守卻也在同時(shí)身動(dòng)，連成了一道密不可分的人墻，阻擋住了尹陸英的去路。

    坐忘守們的目光被阻隔在面具之內(nèi)，卻仍能感覺到他們緊盯你的森冷意味。

    尹陸英的牙齒打著顫，聲音已然變調(diào)：“坐忘守們不是已經(jīng)通過陽光驗(yàn)證過了嗎？”

    那執(zhí)著針的坐忘守也不回答，依舊徑直向這里走來，長針隨著輕微的擺動(dòng)而熠熠生輝。

    “嘁?！?/br>
    尹陸英啐了一口，抱著我腳下蹬地就想施展四方行逃離此處。

    但他仍舊高估了自己。

    跳起身還未過半丈，身后人墻中的坐忘守就出手直接將尹陸英拍落在地，快得讓人根本看不清他的動(dòng)作，自然也并未作任何防備。

    “嘔——”尹陸英狠狠地摔了下來，吐了不少血出來。

    我則在他松手之際滾落至一邊。我動(dòng)彈不得，只能扭著脖子瞥見尹陸英的臉面如死灰。

    他不是要保全他的弟弟嗎？他不是要維護(hù)丐幫嗎？他不是拿我來換決明和丐幫的安寧嗎？

    你失敗了吧，尹陸英。

    我不懷好意地?zé)o聲說道。

    你弟弟還是逃不過被擒入平生樓的命運(yùn)，甚至丐幫也因此遭受你隱瞞事實(shí)的牽連，你真以為你有能力解決這一事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放縱地笑出聲來，眼淚順著額線落進(jìn)泥土之中。

    “夠了，退下吧?！?/br>
    竹型暗紋的墨色衣擺擦過我的額頭。

    “他是斬塵大人要尋回的藥人?！?/br>
    坐忘守們應(yīng)聲收了手，退至一邊。

    我不可置信地往上看，心再次沉入了谷底。

    尹陸英咳著血從地上爬起來，垂著頭說道：“花……月出……大人……”

    被喚做花月出的男人將我攔腰抱起。他的眼距稍短，眼睛狹長微微上挑，天生有種令人膽寒的氣質(zhì)。如瀑的頭發(fā)隨著他的動(dòng)作晃動(dòng)著，幾縷劉海順著光潔的額頭自然地垂落下來。他勾著一抹道不清意義的笑容，和善地與尹陸英說道：“小丐幫，你拿得了懸賞令，有什么愿望是想讓平生樓幫你實(shí)現(xiàn)的？”

    尹陸英明顯一驚：“你們……”

    “斬塵大人……”花月出用袖子溫柔地幫我擦去了眼淚，“是無所不能的?！?/br>
    “從今往后，你們不得對丐幫出手！”

    花月出手下動(dòng)作一頓，隨即應(yīng)道：“我保證?！?/br>
    我再次看向尹陸英，看著他避開我的眼神，一瘸一拐地向前緩慢挪動(dòng)，絲毫沒有回頭的傾向。我看著他，忽然想到他在總舵前的廣場上糾正我的出掌姿勢，還想起夏天他爬上樹為我捉蛐蛐，甚至還記得幾年前還略顯稚氣的他敲著我的腦袋說：“喊師兄。”

    “怎么，你還有話要和他說？”

    尹陸英的腳步停了下來。

    “師兄。”我抖著嘴皮子喊道，聲音啞得不像話。

    “……唉?！?/br>
    “你會接我回去的對吧？”

    “……”

    尹陸英沒有回答，他的背影愈走愈遠(yuǎn)，直至消失在我的視野中。

    再也沒有停下過腳步。

    他甚至，連騙都不愿意騙我一下。

    我呆愣著，眼神始終望向師兄離去的方向。那里一定有著通往丐幫的路，我的師父，我的決明，我的師姐們……還有我的師兄……

    一定會在那兒等我。

    等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