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桔色的鳥喙，黃色的頸部，乳白色的肚皮，黑色的大禮服，高大的帝企鵝正努力彎下腦袋看他，小眼睛聚光，炯炯有神地落在他身上。

    簡嘉：“……”

    這腦袋低的，脖子都快撅斷了，這企鵝八成是個近視，用得著貼這么近看嗎？

    他能感覺出大企鵝沒有惡意，但是這家伙實(shí)在來意不明，他只能接著抽取為數(shù)不多的幾絲精神力繼續(xù)觀察，看這位到底要做什么。

    接下來這只企鵝突然揚(yáng)起頭，張開桔色的尖嘴，開始叫。

    簡嘉：“……”

    這是發(fā)現(xiàn)美食了，招呼同伴過來用餐的意思？

    簡嘉尋思，作為一塊瞎了眼的“美食”，他是不是應(yīng)該立刻逃生？

    然而帝企鵝下一步卻伸出一只門板一樣的黑色翅膀，動作十分溫柔的摸了他腦袋一下。

    因?yàn)榻z毫沒有惡意，簡嘉都沒反應(yīng)過來要躲，就被溫柔愛撫了。

    帝企鵝繼續(xù)拿翅膀輕輕地扒拉他，想把他往自己那乳白的肚皮上推。

    簡嘉發(fā)現(xiàn)，那白肚皮上有個口子，里面毛茸茸的。

    簡嘉：“……”

    那好像是企鵝的育兒袋吧。這還是只公企鵝，這位把他往育兒袋里扒拉是幾個意思？

    特么的不會把自己當(dāng)成企鵝崽了吧？

    簡嘉看看身上穿的灰白色長毛絨大衣，還……真像是企鵝崽啊！

    這企鵝是憑毛色認(rèn)崽的？

    那帝企鵝還不依不饒地輕輕扒拉他，一副非要把他用育兒袋裝走的架勢。

    簡嘉實(shí)在不知道說什么好，就算說了這位執(zhí)著的父親也聽不懂。他剛想著干脆離開，就聽到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音，另一只體型同樣威武龐大的帝企鵝進(jìn)入了他的精神力感知范圍。這位似乎特別著急，有些笨拙的身體在冰雪中一邊走一邊打滑，吧嗒吧嗒走到先頭那只身邊，先頭那只呼扇著翅膀，指著簡嘉一頓叫喚。

    后來的這位立刻走過來，也彎下腦袋一頓端詳，然后——

    舉起翅膀輕輕扒拉他。

    簡嘉一掃，特么這只也有育兒袋，他還以為是企鵝mama來找孩子，結(jié)果居然又是一只公的。

    別是這兩位同性戀人生不出崽兒，準(zhǔn)備領(lǐng)養(yǎng)他吧？

    沒有認(rèn)倆干爹的意愿，簡博士拄著藤杖，準(zhǔn)備離開，初步探查一下周圍的環(huán)境。

    兩只帝企鵝看他不進(jìn)育兒袋，也不催促了，只是在他身后搖搖擺擺地跟著。

    簡嘉前進(jìn)方向的冰面上出現(xiàn)了一只白色的觸手，蜿蜒扭曲著朝簡嘉游過去，還沒等簡嘉察覺，一只帝企鵝已經(jīng)張開鳥喙，一股深藍(lán)色的冰流噴出，那只觸手立即發(fā)出一聲尖叫，被凍裂成了幾截。

    帝企鵝翅膀輕輕摸摸簡嘉的頭，好像在說不要怕，爹保護(hù)你。

    簡嘉：“……”

    簡嘉就這么帶著兩只保鏢似的帝企鵝，導(dǎo)盲棍（藤杖）點(diǎn)地，一路往前走去。

    ***

    謝亦在一片冰天雪地里面疾速御空飛行。銀白色的衣袍與烏黑的長發(fā)在風(fēng)中飛舞。

    俊秀如同美玉的臉蛋上不見了招牌笑容，一雙琉璃似的黑眸暗潮翻涌。一片紛亂繁雜的思緒里，他只清楚一點(diǎn)，他必須盡快找到簡嘉。

    他不能容忍簡嘉受到任何傷害。隨著時間流逝，這種急迫焦慮越來越難以克制。種種不祥的猜測在腦子里走馬燈似的亂晃，他的身形在冰天雪地之中化作一道流光殘影。

    藉由法則源能的牽引，謝亦很快找到簡嘉的蹤跡。

    在他看到簡嘉的那一刻，整顆心狠狠地糾在了一起，呼吸間氣管和肺部仿佛都被冰冷的空氣凍住了。

    簡嘉躺在一處背風(fēng)的山地后面，身上裹著一件厚重的灰白色皮裘，縮成一團(tuán)，看起來像是冷得不行。他閉著眼睛，一張臉是一種冰霜浸透的慘白，像一尊冰玉雕塑，不見一絲人氣兒。

    他……不會已經(jīng)……

    謝亦喉頭發(fā)緊，胸口發(fā)悶，不會的，他能感覺到，簡嘉身上還有法則源能流轉(zhuǎn)。

    他雙腳離地，悄無聲息地靠近。簡嘉似乎睡著了，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嘴唇毫無血色。烏黑的發(fā)尾似乎都染上了一點(diǎn)冰霜，眉頭微微蹙著，透著無盡的寒冷孤寂。

    謝亦心臟緊縮，絲絲抽緊的尖銳痛意傳遍四肢百骸，讓他四肢都僵木起來。

    作為小蔥的記憶讓他非常喜歡簡嘉，并且不惜一切代價，也想要把這人攏在自己身邊。但是喜歡歸喜歡，總有一點(diǎn)飄，像是無根浮萍，沒有扎在實(shí)地。

    直到這一刻，小蔥的情感才真正與他自己的情感徹底融合。想要跟著他，想要看著他，想要收集與他相關(guān)的所有一切?？吹胶喖尾缓茫@心刺骨地難受，不想簡嘉有一點(diǎn)不痛快。

    其實(shí)一切都很完美，除了簡嘉意外一個人被卷到冰瀾空間之外。他成功把林灼蕖和簡嘉分開，只要自己加把勁，讓簡嘉接受他想必不難。

    但是他漏算了自己的心思和不可預(yù)估的意外。

    萬一簡嘉沒有挺過久冽冰云，萬一簡嘉在冰瀾空間被其他怪物襲擊……

    只要想想，謝亦就受不了。

    這一刻，他后悔死了刺激林灼蕖，后悔死了給簡嘉那東西，其他什么法子不行？非要把簡嘉牽連進(jìn)來？

    謝亦緊盯著簡嘉的臉，伸出一只手指，想要碰碰簡嘉的頭發(fā)，還沒等他靠近，一根藤杖已經(jīng)啪一聲點(diǎn)在他腳尖前面一點(diǎn)，讓他不得寸進(jìn)。

    謝亦一驚，隨即松了口氣，他乖乖停住腳步，俊秀的臉上不自覺流露出水一樣的溫柔：“你……怎么樣？是不是覺得冷？”

    說著就拿出一件厚實(shí)的戰(zhàn)袍，內(nèi)里是綿密厚實(shí)的皮毛，居然是一件價格不菲的防御道具。

    謝亦才不管這東西真正的功用是戰(zhàn)斗，直接當(dāng)成保暖衣物往簡嘉身上披。

    簡嘉又是一藤仗點(diǎn)在他身前，再次阻止了他的動作。

    謝亦的手僵在半空，攥緊戰(zhàn)袍，輕輕地道：“皇兄，對不起，我錯了。”

    那語氣跟小蔥承認(rèn)錯誤時一模一樣。

    簡嘉根本沒應(yīng)他，慢慢睜開眼睛，拄著藤杖站起身。

    謝亦直愣愣盯著簡嘉，覺得自己的喉嚨好像都被掐住了。

    簡嘉的眼睛！

    那雙幽深澄澈，宛如清冷寒泉，閃爍無盡光彩的眼睛此時居然一片木然，沒有絲毫神采。

    他完全不能自已，伸手就在簡嘉眼前晃，簡嘉手里的藤杖輕輕擋住他的動作，眼睛卻沒有一點(diǎn)兒反應(yīng)。

    謝亦確認(rèn)，簡嘉的眼睛看不見了。

    怎么可能？！神眷者的肢體傷殘都是可以治療的！一些高級藥劑完全可以斷肢再生，簡嘉竟然就這么硬挺著，顯然傷勢嚴(yán)重。

    謝亦以為自己剛剛的難過痛心，已經(jīng)是情緒激蕩的極限，沒想到險峰下面，更有深淵。

    他的小皇兄，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怎么會失明？

    舌根一陣酸麻，刺激得鼻腔眼眶也跟著發(fā)酸發(fā)熱，他深吸口氣，覺得鼻子帶上了點(diǎn)泣音，連忙清清嗓子，柔聲道：“不要緊，你別怕，極樂伊甸里面有都是治傷的法子。你的眼睛……”

    他覺得自己的聲音有點(diǎn)兒走調(diào)，連忙頓了一下，繼續(xù)道：“一定不會有事的。”

    簡嘉根本沒應(yīng)他的意思，眼睛瞎了，連看他一眼的功夫都省了。徑自拄著棍兒往前走，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因?yàn)橐浑p無神的眼睛，反而有種清寂冷凝的美，讓人控制不住地想一直盯著看。

    謝亦連忙跟上去，簡嘉的藤杖卻一攔，又在地上點(diǎn)了兩下。意思非常清楚——不許跟著他。

    謝亦怕簡嘉更生他的氣，不敢再跟，可是怎么可能放得下，只能不遠(yuǎn)不近地在后面跟著，生怕簡嘉再受傷。

    “主上，”勁裝青年羲和突然鬼魅一樣出現(xiàn)在謝亦身邊，行禮道，“丙字獵殺小隊照護(hù)簡嘉大人不利，隊長勾陳想要向您請罪?！?/br>
    謝亦神色淡淡的，語氣和緩：“嗯……他們也不容易，就讓丙字獵殺小隊留在冰瀾空間收集冰火源晶吧，什么時候收夠一百顆，什么時候歸隊?！?/br>
    羲和后頸一涼，一百顆冰火源晶，這幫家伙在這鳥不拉屎的苦寒之地待上幾十年也不一定能湊夠。

    主上對那個小君王，真不是一般的上心啊。

    謝亦遠(yuǎn)遠(yuǎn)站著，有些發(fā)呆地看著被兩只巨大的企鵝圍著的簡嘉。

    一只企鵝哄孩子似的輕輕拍著簡嘉，育兒袋四敞大開，似乎在引誘著簡嘉往里鉆。另一只則是一仰脖，從嘴里吐出一條完完整整，干干凈凈的大魚，然后輕輕推著簡嘉，示意他趕緊吃，新鮮著呢。

    “主上，那個……應(yīng)該是冰瀾空間最出名的兇暴野獸……‘死亡禮服’吧？”羲和猶疑道。

    死亡禮服，看起來像帝企鵝，卻性情兇暴，擅長冰系攻擊，在這片冰天雪地里就是食物鏈頂端的存在，一般神眷者遇到了也不會沒事找事招惹這種兇獸。

    “是的?！敝x亦眼睛黏在簡嘉身上，一秒鐘都移不開。

    他之前不知腦補(bǔ)了多少簡嘉一個人在冰天雪地里吃苦受罪，擔(dān)驚受怕的揪心畫面，誰知道人家早有兩個任勞任怨的強(qiáng)力保鏢，照顧他跟照顧兒子似的。

    簡嘉貌似不太想吃那條肥美的生魚，倆企鵝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然后開始并排站好，動作整齊又笨拙地扇翅膀，伸脖子，一副表演節(jié)目哄孩子吃飯的架勢。

    簡嘉面無表情地聽了一會兒，唇角微微翹起來，那對無神的眸子仿佛都有了光彩。

    在一邊偷窺的謝亦心臟怦怦的跳。拿出一個專業(yè)攝影師才會用到的攝影器材，開始拍照。

    羲和一臉淡定，見怪不怪。因?yàn)檫@位簡嘉大人，他家主上已經(jīng)做了很多出奇冒泡掉節(jié)cao的事兒了，偷拍，不稀奇。

    簡嘉聽倆企鵝蹦跶得都快沒勁了，才把那魚撿起來，企鵝們立刻眼巴巴地看著，那魚在簡嘉嘴邊一晃，消失不見。

    倆企鵝高興地叫了幾聲，又輕輕地拍他，想讓他進(jìn)育兒袋。

    簡嘉當(dāng)然沒吃那條生魚，只是做個樣子，魚已經(jīng)收進(jìn)儲物空間了。

    謝亦看著簡嘉哄著那兩只企鵝高興，心底也跟著一片柔軟，情不自禁地微笑。

    “主上酒窩都笑出來了，”另一名身著金色戰(zhàn)甲的青年對羲和小聲說，“怪不得花這么多心思，看來是真上心了。”

    話音剛落，就見謝亦回頭看過來，一對晶瑩剔透的黑眸似笑非笑，唇邊還帶著笑，酒窩卻不見了。

    金甲青年立刻渾身一哆嗦低下頭，不敢再出聲。

    “望舒，慎言?！濒撕蜕裆苏氐统?。

    “知道了，你天天板著個臉，都快趕上元戈那個機(jī)器人了?！苯鸺浊嗄晖娴吐暠г?。

    安靜了一會兒，看自家主上那個望眼欲穿的勁兒，忍不住咕噥：“看有什么用啊？也不能看成你的。”

    謝亦手一翻，相機(jī)消失不見，轉(zhuǎn)過身笑得溫柔和煦，眼神卻落在望舒的身上。

    望舒牙關(guān)有點(diǎn)打顫，可是天生管不住這張破嘴，只得半跪下來請罪。

    “你說說，不這么看著，我該怎么做？”謝亦語氣柔和，聲音動聽。

    望舒卻抖得更厲害了——我去主上好像生氣了啊。

    “那個……”他轉(zhuǎn)著眼珠子拼命想，突然看見圍著簡嘉轉(zhuǎn)的倆企鵝，猛然來了靈感，“主上，這位簡嘉大人好像很喜歡小動物，不如您現(xiàn)出原形……呸呸，是變成獸形，說不定會獲得歡心啊?！蓖孚s緊道。

    “蠢貨，他是君王，你以為他認(rèn)不出我的氣息?！敝x亦當(dāng)然想過變身討好，可惜肯定行不通，簡嘉八成會一藤杖把他尾巴敲斷。

    “不然……主上你干脆直接上了他得了，男人嘛，爽了就一切好說。”望舒嘿嘿笑道。

    謝亦微笑點(diǎn)頭，望舒大喜，心道誰說我金甲望舒不善謀略，連主上都贊同我的主意。

    只聽謝亦道：“下一輪你代替元戈去南方八個區(qū)收供奉?！?/br>
    望舒大驚失色：“不要啊主上！”

    南方那幾個區(qū)的神眷者極端重欲，也就元戈能全須全尾地從那兒回來，換了他，恐怕菊花不保。

    謝亦已經(jīng)轉(zhuǎn)身繼續(xù)專心致志地看簡嘉。

    “羲和……”望舒苦著臉。

    “自作自受?！濒撕湍坎恍币暤卣f。

    耳邊陡然傳來一陣刺耳的斷裂聲，謝亦發(fā)現(xiàn)簡嘉所在的那片冰原突然蛛網(wǎng)一樣龜裂，露出其下極寒冰海。

    這是冰瀾空間最危險的一種災(zāi)害，冰海下有巨型渦流，卷碎冰原，就算神眷者落入冰海也會被吸住，瞬間凍死。

    一種執(zhí)著的兇悍吞噬了謝亦臉上似乎永遠(yuǎn)帶著的溫柔笑意，整個人陡驀然間變得冷冽，下一秒原地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