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江南，濕漉漉的季節(jié)。石橋楊柳，紙傘梨花，路邊的小兒扔了顆石子，打碎了一湖的平靜?？諝獯蠖鄷r候籠著層煙似的透著朦朧感，渺渺煙雨中，不知醉了多少人，細細聞去，那悠悠的香氣，倒像是藥材制成的。

    這里是匯州，秦國西南部的一座城池。匯州春季草長鶯飛，夏季蓮子蓬霧，秋季楓葉漫天，冬季白雪蓋山。城中居住的百姓也大多守規(guī)矩，知律令，鄰里和諧。

    就如同一壺溫著的茶，匯州幾十年來住著同樣的一批人，很少有人出去，也很少有人進來，大家知根知底，百姓就這樣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著日子，日復一日。

    有一天，城西搬來了一位特殊的異鄉(xiāng)人。

    石橋上，幾個小孩正在比賽著打水漂，他們呵呵笑作一團，石子在清澈的小溪上一點點向遠處跑去。。

    橋邊，幾位女人正在談論著什么。

    “你們聽說了嗎？主街西邊新開了家醫(yī)館，那大夫也是新來的。”

    “那柳大夫據(jù)說長得周正，醫(yī)術也是一等一的好，我還打算叫上我家軒兒一道去看看呢?！?/br>
    “哎呀，我也打算帶我家碧兒去，到時做了兄弟還能互相擔待一番。”

    “這半字沒一撇的事…”

    半個時辰后，待他們走到街西，才發(fā)現(xiàn)門前早就排起了長長的隊伍，大多都是一個壯齡女人帶著一位十六七的兒郎，真正前來看病的竟一個沒有。

    好半天輪到了她們，葛雋偷偷在少年的背后捅了一下。

    那少年看著柳大夫俏麗的容貌，臉頰早已通紅，他舉起籃子擋住自己的臉，嘴里脆聲說：“這是家里新制的果干，還請柳大夫笑納。恭祝柳大夫喬遷之喜?！笔鶜q男孩的聲音就像黃鸝那樣悅耳。

    “多謝，我這邊有兩副調(diào)養(yǎng)身體的藥材，還請收下吧?！绷酪膊煌妻o，只是同樣拿出了藥材予以回禮。她剛從淮山上下來，身邊除了金銀就是這用不完的藥。

    葛軒還來不及多說一句話，后面的少年也就擠了上來。他看著手中的藥，不覺地癡癡笑了起來。葛軒是這條街上最俊俏的兒郎，他們都說他以后會嫁給最美的妻主，那么他的妻主不就是...

    因著全程的適齡少年都到她門前走了一遭，柳依的喬遷禮足足辦了三日，門口的人潮才將將褪去。中間不是沒有稱心的男子，只是匆匆一面之緣終究過于淺淡，柳依想著的還是來日方長。

    來到這匯州，也就與過往的日子切斷了聯(lián)系。

    柳依買的這醫(yī)館原是匯州一位富商家的宅子。她將宅子休憩了一番，正門處買了好幾間柜子存放藥材，稱之為前堂。前堂后面是看診處，稱為中堂，再往后便是煎藥的后堂。而在醫(yī)館后面便是她的居室。柳依將一間臥房改成了書房，另一間改為藥房，還留下四處臥房便也不做改動了。宅子的后院更是有一片湖泊，而在湖的中間配有一座湖心亭，無論是泛舟還是坐亭都可一覽好風景。

    不僅將住處換成了寬敞的宅院，柳依還將之前師傅給她的醫(yī)袍都收進了衣柜，每日都著襦裙坐診，今日就穿著一身鵝黃色襦裙，配上頭上泠泠作響的銀飾，任誰看都是個學醫(yī)有術的富貴家女兒。

    匯州人杰地靈，自古就少受災病的侵襲。柳依的醫(yī)館一日也開張不了幾次，她樂得清閑，本想著找?guī)讉€藥童也擱置了下來，整日就看著幾本孤本，從日出到日落。

    像今日，一個上午過去也無人前來問診，柳依看累了書，打算去游船上迷糊一會，走之前拿紙隨手捏了個小鳥替她看門。

    還沒等柳依閉上眼休息會，那小鳥就“啾啾”地飛了過來，在她頭上盤旋了兩圈就化作紙屑隨風找不到蹤跡。

    “十七歲的男子？怎會有男子獨自出門看診？”看到小鳥的描述，柳依有些迷惑。她雖然對這世間很多的規(guī)矩還不懂，但對看病一事卻十分了解。師傅交代過，男子看診需由女子陪同；男子看病不得觸摸身體...雖是疑惑，柳依還是想去見見那個求診的人。

    柳依推開前堂的門，就看到一個少年正焦急地不住徘徊，看到他立馬上前凄聲道：“柳大夫，我弟弟今早突然發(fā)了熱，給他喂了藥也降不下去，懇請柳大夫上門看看他吧?！?/br>
    “今早發(fā)熱為何現(xiàn)在才來？”柳依不覺皺了皺眉。

    “...家中還有些之前配的藥，想著先給弟弟服用了，而且我們身邊也沒有女子陪同...只是我弟弟現(xiàn)如今還燒著?！闭f到這，那少年的眼角已經(jīng)變得通紅，他見柳依還是皺著眉頭，雙膝直直打在地上，伏下身去，“求求柳大夫了，白淵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白淵愿做牛做馬報答柳大夫，求求柳大夫...”白淵一個頭接一個地磕，倒是嚇到了柳依。

    “你快起來，我跟你去。”

    “多謝柳大夫?！卑诇Y也不客氣，他袖子一擦糊了滿臉的淚就起身帶路。

    白淵的腳被布匹纏過，不能走快。他忍痛小跑的速度比柳依尋常走路還慢一點。柳依不忍看人煎熬，放慢了自己的步子走著。走過長長的一條街，到了主街的東面。

    “留香閣?！?/br>
    柳依看著牌匾上的大筆揮就的行書，三個字不自覺地脫口而出。

    柳依初來乍到，坐在醫(yī)館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她也聽過留香閣的名號。

    要說在匯州，有兩個地方被視為污穢之地，一個是醉香居，另一個柳依面對的這個留香閣。前者是大家所熟知的青樓，而后者不過是賣香料的地方。要說為什么留香閣會和醉香居混為一談，自然是因為閣中不僅老板是男子，所有伙計也都是男子，還大多是對門醉香居出來的小館。如此香料自然不被尋常人所接受，憑著那獨一無二的香味，匯州城內(nèi)全數(shù)賣給了對門的醉香居。這一來一去，留香閣的香只賣醉香居，醉香居的香只買留香閣，千絲萬縷早就理不清了。

    柳依識得這些是因為第一日，有個自稱留香閣的男孩前來送了她三個香囊，說是老板親自調(diào)制的。只粗粗一聞便覺得回味悠長，有沁人心脾之效。

    只是那男孩吉利話還沒說完，后面的幾個女人便一同上前把那香囊搶了過來，她們把中間的香料散開扔進了水里。那些女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說留香閣的香，留香閣的人如何的骯臟，尤其是老板張老板，叫他不要妄圖沾染柳大夫，說著說著便什么都不顧忌了，一聲聲的娼妓，倌奴聽得柳依火由心生。

    女人們說得過于激動，柳依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她們才安靜下來。

    接著她禮貌地送走那個男孩，只是丟了的香囊卻撿不回來了。

    許是柳依想得入了神，她直直盯著牌匾的樣子讓白淵急得出了一身汗。大庭廣眾之下，他記得想當街下跪，又怕辱了柳大夫的名聲。周圍漸漸聚起了一堆人指指點點，她們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大到柳依掙脫了自己的思緒，回到這熱鬧的街上。

    這時，緊閉的木門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