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羅是個挑糞的，就著朦朧月光，半夜進了城，推著輛小車，走起路來像火燒屁股，哼哧哼哧地顛了一路，大晚上的街道寂靜無人，偶爾幾聲蟲鳴鳥叫都嚇的人心臟撲通直跳。

    到了天蒙蒙地蓋著一層灰時，老羅載著一車的人糞，慢慢地往城外走，他年紀有些大了，眼神有時不太好，看東西一會清一會糊，腳下沒注意磕著石磚縫了，板車跟著他顛簸了一下，衣服濺上了幾滴棕水，他哎喲一聲，可惜這衣服又得洗了，家里那婆娘非得又嘮叨一頓。

    忽的，他眼前一閃，老羅僵了身子，從頭頂傳來幾聲烏鴉叫，嘎嘎地惱人厭，“晦氣東西！”他剛想撿塊石子去嚇下烏鴉，那眼前又是一晃，這回他看清了一點，是個瘦長瘦長的黑影，老羅緊握的手冒的都是汗，險些讓他有些握不住手把。

    他仔細向前瞧著，但街道寬闊一覽無余，壓根沒見到什么人影，他又望向稍高的地方，城門黑洞洞的一片，像張大嘴要吞噬一切……他渾身冷汗直流，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突然，那城門上燃起了一點星火，恍若暗夜中的一道燭光，老羅詫異地望著那點光，隨之，滿天星辰點綴般，一片片的火斑慢慢亮起填滿了輪廓，老羅握著的手倏地松開，“砰”地一聲炸開了夜晚的火光。

    那明明是個人吊在上頭。

    “鏘鏘鏘。”

    一聲聲的打鑼聲震醒了黎明中沉睡的人們，巡更人邊跑著邊敲著鑼，扯著嗓子喊著，“死人啦！死人啦！城門那死人啦！”

    各家各戶的門陸陸續(xù)續(xù)地開了，孩童好奇的眼神在母親的瞪視慢慢縮回，卻是忍不住順著寬闊的大道偷瞄向已經(jīng)圍堵了一群的城門口，人群像是波浪涌動，圍在離城門幾尺遠的地方，雖是惡臭難耐又經(jīng)不起那好奇心。

    大道上傳來齊整的腳步聲和馬蹄聲，梁春望帶著人停下人潮外，那城里的百姓見了他，紛紛讓了道，或是疑惑，或是嘆息，還有那少數(shù)的嘲弄與興奮。

    梁春望望著那吊掛在城門上隨風搖晃的兩具尸體，已經(jīng)被燒的面目全非了，城門口撒了一地的糞水，挑糞的在一旁嚇得瑟瑟發(fā)抖。他凝視著正中垂落的條幅，落筆輕狂，“破財消災償人命?！?/br>
    “這還有個人！”

    梁春望正尋思著，他手下的張副官就喊了一聲，他繞著城門轉(zhuǎn)了一圈，隱約見到城墻底下的草叢一動一動，撥開長勢茂盛的雜草一看，一名少女被五花大綁地扔在草叢里，她紅腫的眼一見到人，淚就往下流個不停，張副官解開塞住她嘴的白布和繩子，少女低頭咳嗽了幾聲，啞著聲音說道，“救我，我要回家……回家……”

    “姑娘，沒事了……”梁春望下了馬蹲下身安撫著魔怔般喃喃自語的少女，他朝身旁的張副官使了眼色，脫下了外套罩在少女頭上，“把尸體運回去?！睆埜惫冱c點頭，走向人群替他做點表面功夫，梁春望帶著那少女從另一邊離開。

    “哎，來了來了！”

    門鈴不停地響著，顧嫂急匆匆地放下手里的活，開了門卻見兩張陌生面孔，“你倆是？”

    “鄙姓梁，梁春望。這位是秦家的二小姐，秦秋?！鼻厍锊话驳卮蛄恐@座大宅子，面前的老婦先是一愣，而后又露出笑容，梁春望這名早傳遍了城內(nèi)，“梁先生和秦小姐是來找少爺?shù)?？?/br>
    梁春望點頭，“是的，不知顧少在家嗎？”顧嫂有些為難地看向二樓，“我去叫他起床，兩位先進來坐吧?！?/br>
    “打擾了?！绷捍和麛v扶著秦秋入了屋內(nèi)，他四下看著屋內(nèi)的裝飾，隨口問了一句，“顧老先生不在嗎？”

    “老爺很少在家的?！?/br>
    “這么說來，顧家的事大多都是顧少來管？”

    “大部分是的……我讓人給你們泡杯茶，稍等會。”

    梁春望端正著坐姿，身旁的秦秋有些不安地環(huán)抱住身子，他輕聲安慰道，“小姐別怕，你只要把聽到的都告訴顧少就好?！鼻厍锬攸c頭，側(cè)過頭偷偷瞧著身旁的男人，她早對他芳心暗許，接風宴上沒機會和他多說話，但是現(xiàn)下這處境，反而有了和他共處的機會。

    梁春望見她忽的紅了臉，以為她是不舒服便替她收緊了披著的外套，秦秋一下子愣住，臉紅的更加厲害，梁春望正是疑惑，另一頭卻傳來了聲音。

    “久等了，梁上校?！?/br>
    顧升徐徐走下了樓，眼下兩個泛黑的眼圈，發(fā)黃的面色讓他看上去憔悴的嚇人，梁春望站起身待他走到跟前便伸出手示好，“初次見面，顧少。”

    “嗯……梁上校早見過我內(nèi)人了吧，就在幾天前啊?！鳖櫳龔街弊?，沒有理會梁春望的意思，他也不惱，只說道，“是我錯估了情況，方瀾還有其他被帶走的人，他們?nèi)舫隽耸?，我一定擔起責任……我今天來，就是向顧少請罪的?！?/br>
    顧升聽著他的話，嘴角的笑意越發(fā)的冷，直到最后一句，他倏地愣住，“你說什么？”梁春望站直了身子看他，語氣沉重，“顧少，今早城門口吊了兩具尸體，其中一具是方瀾的。”

    “乓！”一個玻璃煙缸徑直砸向了梁春望，他也不躲不閃硬是讓那硬物砸在身上，他悶哼了一聲，煙缸落到地上，散成了碎片。

    秦秋見此驚叫了一聲，連忙起身查看梁春望，“梁，梁上?！銢]事吧？”梁春望搖搖頭，握住秦秋顫抖的手，凝望著眼前猶如在籠內(nèi)無用掙扎的困獸，顧升的手背繃緊，青筋如若巨蟲般暴起，他深吸了一口氣，也不知是在問著誰，“今天，還沒到時限……他們怎么敢動他……”

    “只是殺雞儆猴的手段，他們手上還有很多人質(zhì)……”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顧升發(fā)紅的眼死死盯著面前的罪魁禍首，“你逃什么？他們要的是你的命，若不是你……阿瀾，阿瀾……我的阿瀾……”

    “我不逃也沒人能活著回來，那是群亡命之徒，他們有槍，這種人最不怕的就是死……我逃回來，至少還有救人的希望?！?/br>
    “哈，救人？你救了誰？阿瀾因為你……那是一尸兩命你知道嗎？他肚子里還有我的孩子……你能怎么樣，梁春望？”

    梁春望眉頭緊皺，看著身旁呆愣的秦秋一眼，又向顧升說道，“我不能讓他起死回生，但我想和顧少合作，能救下的人還有很多。”

    “我憑什么幫你？”

    “我想顧老先生會同意的，那群匪徒已經(jīng)對著顧家當眾示威，況且，我們之間的合作能帶來更多的利益……顧少要往長遠的看啊?！?/br>
    他說的沒錯，若是顧老爺子自是不會放過拉攏他的機會，顧升心頭那股恨意被生生壓下，方瀾的死或許撕碎了他的心，但那顆心仍是活著，活著他就要報復。

    “行……先把他帶給我。”

    “尸體在驗尸房放著，已經(jīng)燒的面目全非了，要等驗出才知道哪具是他的，恕我冒昧，方瀾是不是有些特別？”

    “……既是燒的面目全非，你又怎么知道里頭有他？”顧升沒有回答他，反倒提出了疑問，梁春望側(cè)過身子，讓出路，“這就是為什么我要帶秦小姐過來?！?/br>
    “告訴他吧?！?/br>
    “我，那晚那群土匪把院里的人綁走后就把我們關(guān)到一間屋子里，每天有人給送吃的，他們說等家里人來贖了就放我們離開……可好幾天了都沒人……昨晚上有幾個人把我蒙上眼帶到馬車上……我怕極了……車里有股奇怪的味道……走了好長時間……那幾個人停了車，他們把我丟到一邊……給我解開眼罩……我看到，看到i他們拉著兩個人……邊走還邊說，那些老爺們不把他們當一回事，全賴那該死的梁……梁上校，那就殺個給他們看看……他們還說，顧家聲望大，宰了顧家的最，最合適……”

    秦秋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不敢抬頭看顧升，“他們?yōu)槭裁捶帕四??！彼犞腥说穆曇粜睦锇l(fā)毛，“要，要我傳話……別，別以為梁春望是救世菩薩，要是不給錢或是讓梁上校償命，過幾日就再殺一個……”

    秦秋捂著胸口，一想起那幾個兇神惡煞的人，心就砰砰直跳，顧升頹下身子，癱坐在沙發(fā)上，兩人等著他發(fā)話，叮呤當啷的一陣響，顧升一把將桌上的東西都掃到地上。

    “……你有什么打算。”

    “我連著幾日讓人前去打探，都找不到那群人的位置……既然他們找顧少勒索，那是否告知過顧少交錢的地方？”

    “哼，沒人會傻到把自己的地方暴露出來，他們只告訴我到觀音寺去，把錢放下敲下寺里的鐘，就會有人來拿錢……”

    “那我們便來個甕中捉鱉?！?/br>
    “你當我未曾想過？不說他們只要求我一人前去，若是他們在那設(shè)了埋伏，我要帶了警局那群廢物去了也是送死……何況我父親壓根不會同意?！鳖櫳湫σ宦?，以為他能出什么好主意。

    “這便是我們合作的理由，我有兵，你有錢……我只需要顧少保證下軍隊的食糧和武器供應(yīng)?！?/br>
    “糧食可以，要武器你就找錯人了。”

    “都到了這份上，顧少再瞞著就沒意思了，之前這沿海的軍火生意都是章家在走，實不相瞞，我和章家也做過生意……而我剛來這就聽到了不少閑言碎語啊，顧少是要我漏了口風還是坦誠相待？”

    “哼……說吧，你要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