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遷怒
奏折批完后,閑來無事的我召來新到的小辛子,端詳這張老天妙手偶得的皮囊,越看心里頭越是長坑,恨不得那些坑長在他臉上。 我問他:“你隨米大人多少年了?” 辛烆低眉,恭恭敬敬地答話:“奴才隨米大人不過一年,卻受米大人頗多教誨。” 不得了的家伙,不過一年就能得米圭重用!我霎時(shí)不敢小瞧面前這人,驚疑之外又煩怕起來,這么一個(gè)人天天杵在身邊,讓人做什么都不舒坦。 本還在琢磨下一句要問什么,這時(shí)有內(nèi)侍進(jìn)來稟報(bào):“陛下,殿外欣貴妃求見?!?/br> 我一骨碌從軟榻上坐直,振振衣擺,朝辛烆吩咐:“快將貴妃請(qǐng)進(jìn)來。” 此人退開幾步轉(zhuǎn)身往外走,我則趁這時(shí)趕緊將殿內(nèi)最最寶貝的瓶啊罐的收拾起來,叫宮女們朝別處搬去。 等都藏好了,恰好是貴妃款款入殿時(shí)。 我放心地走過去迎嬌滴滴的美人,嘴上一如既往地討好:“欣兒怎么這時(shí)候找朕來了啊,不是要等朕晚些時(shí)候過去陪你嗎?” “臣妾聽聞陛下去了皇后jiejie那里,便覺得不舒坦,須得來陛下這乾明宮坐坐?!背珠]月羞花之貌的貴妃盈盈一笑,瞧得我心情極佳。 “欣兒隨便坐?!蔽乙桓毙ξ那纷崮樱型绽锟磻T了的宮女們都有些憋笑,不過后頭的辛烆倒是端端正正地聽著看著,沒有任何反應(yīng)。 “臣妾瞧陛下這里添了新人啊,好看得緊?!?/br> 被我扶著坐在榻上的貴妃,才坐穩(wěn)身子,就對(duì)著我擠眉弄眼的。我一看就知她好色的毛病又犯了,只能無奈笑笑,向辛烆招手。 “這是米大人送來替小福子的,叫‘辛烆’。欣兒是看中了想帶回去?”也不是沒有先例的事兒,貴妃殿里上一個(gè)伺候的美太監(jiān),還是從我賞給皇后那批里搶的。 “米大人的人臣妾可不敢。”雖然貴妃在后宮中作威作福,但到底也是忌憚后宮外的米圭,從不輕易招惹。 “臣妾倒沒見過如此好看的人呢,比陛下還俊俏?!辟F妃悠悠地前傾身子,纖指想去勾辛烆的下巴,卻被他皺眉避開。 沒被人拒絕過的貴妃神情一愣,巴巴地眨了幾下眼后,委委屈屈地轉(zhuǎn)頭看我,“陛下,他好有脾氣啊!” 泫然欲泣的模樣我還沒來得及心疼,就聽見底下跪著的人冷冷開口:“奴才是陛下的人,只能由陛下碰。” 話音剛落,我的一側(cè)耳朵就驟然被叫聲炸疼。 “陛下!他怎么如此囂張??!臣妾被氣到了!”我忙摟住貴妃安慰,可懷里的人沒完沒了地撒潑,“陛下要嚴(yán)懲他??!不然臣妾又要心口痛了!臣妾心口痛就要起皺紋,起皺紋就要變老,變老陛下就不愛臣妾了,臣妾只能……” 我被煩得偏頭痛,這還不如把瓶瓶罐罐都拿來給她摔干脆。 瞄了安安靜靜旁觀的罪魁禍?zhǔn)祝揖蜌獠淮蛞惶巵?,沉聲道:“辛烆,快給貴妃賠不是!” “奴才無錯(cuò)?!?/br> 我陰下臉來,隨手抓了個(gè)玉枕摔了過去,正中他胸膛,憤然道:“滾出去!不懂事的奴才!” 我猜方才使的力道不小,辛烆的身子被砸得晃了晃,彎身一磕頭后,起來扭頭走掉。 我冷哼一聲,衣袖被人連連扯動(dòng),低頭看,是貴妃瑟然的樣子:“陛下如此,米大人會(huì)不悅吧?” 可不就是要他不悅嘛!我端出個(gè)假笑給她:“愛妃莫非怕了米大人?” 米圭的手無論怎么伸,都難撼動(dòng)我這后宮里的兩樽大神?;屎笫菙嗖粫?huì)同米圭同流合污,至于貴妃的心思,連我都猜不透。 “米大人怎么說也是……” “右將軍尤檀求見?!?/br> 我稍稍斂了臉上的笑,指尖撓著貴妃的軟滑下顎,說:“朕與將軍有要事相商,欣兒可否先行回宮,待朕晚膳后過去陪你。” 尤檀進(jìn)來后,按規(guī)矩給我行禮,在我賜座后坐下,不過面色沒有往日輕松。 “怎么了?”莫非又有事?我遞茶給他,低聲慰問了一番。 尤檀連忙雙手接過茶杯,朝我揚(yáng)起笑臉:“無事,不過是貴妃走前瞧了臣一眼?!?/br> 見到剛毅面龐出現(xiàn)熟悉的笑意,我心上放寬了幾分,在他也不自覺收束頑劣,露出幾分依賴來:“貴妃那是好色的毛病又犯了。尤兄多日不來見我,叫人惦念得緊。” “近日米大人對(duì)我有所試探,我忙于應(yīng)對(duì),進(jìn)宮的時(shí)間便被擠占了。” 又是米圭。 我的臉色想來不太好看,尤檀見后放下杯子輕聲問:“阿祎近日還好?” 我未及出世便喪父,母親厭惡我為女兒身,替我取名“辜螝”,放我在烈王府中被罵了多年“雙頭蛇”。直到我入烈云軍,遇上尤檀,他才給我取了“祎”字,改叫如今的“辜祎”。 他每回喚我“阿祎”時(shí),我便憶起那份恩情,定都唯命是從,如上沙場廝殺、如進(jìn)宮當(dāng)皇帝。 我嘴角勾了勾,朝尤檀露出寬慰的笑:“除了米圭送了個(gè)新的太監(jiān)過來之外,我其他都好,尤兄不必?fù)?dān)憂。” “新的太監(jiān)?”尤檀擰眉,“是跪在殿外的那個(gè)嗎?” 我一時(shí)被剛?cè)肟诘牟杷疇C到,強(qiáng)忍著舌尖劇痛,放下茶杯后含糊不清地說:“他跪在殿外?” 尤檀點(diǎn)頭,“我還以為是阿祎罰他跪在那的?!?/br> 一口茶咽下去后,我便恢復(fù)了平靜,替自個(gè)兒又續(xù)上一杯。 “阿祎不作為?”尤檀見我如此,問了出來。 我笑著搖了搖頭,“便讓他跪著吧,讓他們知道,我也不是個(gè)好拿捏的。” 起先我確實(shí)想讓辛烆起來,免得在米圭那邊落了話柄。但轉(zhuǎn)念想想,惹米圭注意倒也不錯(cuò),這樣一來,尤檀和他背后的主子都能少些麻煩。 尤檀聽完我這話,神色收斂了幾分,眼中帶有愧意。 他聲音低切:“你在宮中過得如此艱難,我卻沒法幫你什么。” 他這個(gè)模樣,我很動(dòng)容,想去牽他的手,卻只能克制。畢竟有些話我現(xiàn)在不能說出口,有些事情不能叫他知道。 我只能朝他笑:“你想讓我做的事情,我都心甘情愿去做,沒有艱難這一說,甘之如飴。” 怕是被我略微露骨的話嚇到了,尤檀瞧了我一眼后,匆匆撇過頭,不敢與我對(duì)視。 我在他沒看過來的時(shí)候,寂寥地笑了下,轉(zhuǎn)眼就換上另一副面孔,拍桌大笑:“哈哈!沒曾想用在貴妃身上的話在尤兄這兒也奏效!你這樣日后如何討得到媳婦兒!” “你——”尤檀反應(yīng)過來,氣得拿手指我,耳根漲得通紅。 “我這吊兒郎當(dāng)?shù)哪幽阌植皇穷^回見了?!蔽矣懞玫貎A過身子給他斟茶,“往日是手段都被你知曉了,難以奏效,如今有了新的套路,可不得用用嘛!” 尤檀自己也勾唇,還握拳撞了下我肩頭,我吃痛叫了一聲,之后又笑嘻嘻地給他賠不是。 我跟他之間,只怕一輩子也就這樣了,不能再縮進(jìn)一步。不過這樣也不賴,至少毫無芥蒂,彼此相惜。 閑聊只能幾句,不然容易叫米圭起疑心,于是幾刻鐘后尤檀便告退離開。 我留不得他,待他走后,我又懨懨地回臥在榻上,動(dòng)都不想動(dò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