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城往年的社交旺季是在夏季，但是今年卻延續(xù)到了秋天。

    陶然正趁著喬家兩位小姐帶著客人們合影欣賞園景，走到一旁的大樹下解開鞋扣，脫掉皮鞋揉了揉腳趾。

    土地松軟，她一時不穩(wěn)就要歪倒，一只手有力的把住她的胳膊攙住她。

    “誒？謝謝。你不去陪教授們嗎？”陶然穿好鞋問何冬青。

    何冬青另一只手搭著西服，笑了笑說：“讓他們自己轉(zhuǎn)一會兒，光拍照都要一會兒吧。”

    陶然倚在大樹上，扇了扇手里的帕子。

    何冬青說：“累嗎？要不你等會兒去涼亭坐著等我們？喬家家底厚，竟把這園子買下來修葺了還擴建?！?/br>
    陶然擺擺手，“不礙事，我也還沒逛過這個前朝園子呢，不過是新鞋還沒穿習(xí)慣?！?/br>
    不光皮鞋，她這一身洋裝都是新置的，周媽請來的裁縫，抹茶綠的喬其紗連衣裙，剛剛進(jìn)門喬二小姐都看了她幾眼。

    何冬青在美國第一次見到陶然時，她穿一件褐色大衣，因為公寓樓上天天有人開派對而睡不好臉色差還有黑眼圈，實在說不上光鮮亮麗。但她很自信，也沒有學(xué)著洋人女孩的打扮也不搭理華人圈里公子哥的追捧，和人說話的時候總是直指重點，他們一起上的選修課上陶然從來不害怕表達(dá)和外國同學(xué)不一樣的觀點，這點比剛?cè)獾乃家獜姟?/br>
    在國外他們適應(yīng)學(xué)業(yè)就很費精力，她總是素面朝天，簡樸著裝做學(xué)生打扮。而回國后她出落得亭亭玉立，這身綠色洋裝更是襯得她如雨后初荷，清麗嬌媚。手腕上一支翡翠鐲子，輕衫襯跳脫，皓腕凝霜雪。

    前日她穿一身淡紫色水波紋旗袍來酒店，直接讓幾位女士變了行程去做旗袍，對中國文化一直很感興趣的教授問他：“何！你們中國是不是有句話意思說女人為了喜歡的人打扮自己？為何我從前從未見過陶如此展現(xiàn)自己的美麗？”

    何冬青也不知道，從前的陶然頗有凌寒獨自開的韻味，如今卻有了芙蓉桃李的嬌艷。

    他收回思緒，眼睛從她的腕子上挪開，又聽到朋友們喊他倆過去。

    是眾人在涼亭坐下歇息，討論晚上喬家晚會的事情。喬家招待了一行人游園，教授們不能不給這個面子不參加，而正好大家興致高，就答應(yīng)下來。此時已經(jīng)下午近四點，秋陽正熱，喬家兩位小姐便提議大家回房休息，為晚上晚會做準(zhǔn)備。

    這場晚會不僅有他們，還有喬家借風(fēng)請來的各界名流，喬家再一次證明了他們在社交界的獨特位置，別人請不到的喬家請得到，而喬家的一張請柬也能彰顯其人在永城的身份。

    陶然跟著女仆到自己房間里，喬二小姐從后面追上來，“陶小姐！”

    陶然停下來，轉(zhuǎn)身看著她，喬二小姐上前幾步，“我來是想和你說一聲，今晚我可以做教授們的翻譯，我從小在教會學(xué)校學(xué)習(xí)，英文也是過關(guān)的。今晚會有很多我家的朋友來，我來翻譯可能會更方便，陶小姐可以敞開享受晚會。”

    陶然微微一笑，“當(dāng)然可以，那就麻煩喬小姐了?！?/br>
    對方也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囑咐旁邊的女仆。“你等下就幫陶小姐妝扮，要盡心?！?/br>
    這就是你來我往了，陶然品味了一下，和她離開永城前沒有什么兩樣。

    前兩日是軍隊例行的秋季演習(xí)，蔣樊出城直接住在軍營里，今天演習(xí)應(yīng)該會完，不曉得他會不會多留一晚。陶然對晚會熱情不高，她的交誼舞還是蔣樊當(dāng)年帶著她數(shù)著拍子左腳踩右腳的轉(zhuǎn)過幾圈，又只在國外跳過不得已跳過兩三次，根本不熟練，她一直很沒信心。

    直到換好衣服，重新上好妝要下樓了她都在想找個什么借口溜掉。

    為了接待遠(yuǎn)道而來的客人們，大家紛紛穿上時髦的洋裝。陶然身上這件是周媽陪著選定的，昨天才拿到手，蔣樊都沒來得及看到。

    墨綠色綢緞勾勒出纖濃有度的身材又微微打開裙擺，背前面是正常的小小V字領(lǐng)，后面領(lǐng)子卻開到背脊，露出一片雪白。

    師傅推薦的時候周媽倒抽一口氣，這在洋人看來都是過于時髦大膽的，裁縫師傅卻說陶然皮膚白又身材高挑絕對撐得起來。黑發(fā)燙卷后

    陶然想了想點了頭，但是真的穿到身上背后一片涼的時候才有些躊躇。陶然把頭發(fā)盤起來，露出雪白的脖頸，也不再帶什么首飾。卻在要下樓前看到窗臺的花瓶里插著白玫瑰，問女仆：“有剪刀嗎？”

    何冬青正在和喬家兩位小姐講話，就見陶然提著裙子慢慢從樓梯上走下來，明明剛才就見過，此刻何冬青卻有些認(rèn)不出來了。之前陶然只是讓他覺得還是國內(nèi)的水土養(yǎng)人，如今卻明白不是水土問題，而是陶然花期已至，她正在悄悄盛放。

    何冬青上前，陶然微微一笑，手搭在他手臂上。

    兩位喬小姐也過來，喬大小姐笑著說：“今晚的先生們會發(fā)現(xiàn)永城竟然有一顆遺珠，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陶小姐今晚可要多多跳舞了?！?/br>
    陶然嘆氣：“我是真不擅長跳舞，今晚的先生們的腳要小心了?！?/br>
    三人笑起來，喬二小姐也道：“今天見到陶然你便覺得面善親切，現(xiàn)在看真的是個幽默人！”

    陶然也只是笑，喬二今早也說過她面熟親切。當(dāng)然面熟，從前蔣樊領(lǐng)她去游湖，她已經(jīng)坐進(jìn)船艙，蔣樊在岸上付錢交代船夫。

    喬二和她的朋友也在，看到后過來和蔣樊說話，非要上船看他是在和誰約會，要一起玩。蔣樊不讓她們上船，喬二竟然一步跳上船，掀開了簾子，倉皇間陶然和喬二打了個照面。陶然還沒反應(yīng)過來喬二就被蔣樊拉下了船。

    蔣樊后來評價喬二膽大妄為，被父母兄姐寵壞的真的紈绔二代。如今看喬二，雖然依然直率快意，但也多了一份沉靜。

    每個人都在變化。

    舞會開始后，陶然和客人里的幾位教授跳了幾支舞后就有些累了。喬家小姐們又格外妥帖熱情，她每每剛休息坐下來一會兒，就有男士們在喬家小姐們的慫恿指點下過來喊她跳舞。她實在無法，偷偷溜到陽臺上去，藏在窗簾后面呼吸新鮮空氣，然后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墨綠色的裙子竟然可以和這墨綠色天鵝絨床簾融為一體。

    一聲點火聲，陶然偏頭看去，竟是何冬青也溜出來到了陽臺抽煙。

    陶然從窗簾后走出來，“何大博士也學(xué)會抽煙了？”

    何冬青愣了一下，笑道：“我就知道，你原來也喜歡半路從大家聚會上偷溜?！彼位问掷锏臒熜牵耙獊硪恢?？”

    陶然抽過蔣樊的，但是搖搖頭，“算了，我又沒什么煩心事?！?/br>
    何冬青說：“那真羨慕啊，我也是寫博士論文考執(zhí)照時候?qū)W會的，哪怕后來考完了也沒戒掉。你看上去也是過得不錯，是不要沾這個?！?/br>
    陶然不知道自己算不算過得不錯，不禁思考起來。

    何冬青又問：“陶然，你在戀愛嗎？”

    陶然驚訝道：“怎么這樣問？”

    何冬青哈哈大笑兩聲：“果然。這樣說可能有點男子主義，但是戀愛中的女孩真的會不一樣，我們男人看得出來一點。好吧，看來是我晚了一步?！?/br>
    陶然沉默了，她一直把何冬青當(dāng)做令人敬佩尊重的前輩學(xué)長和朋友。

    何冬青也是瀟灑一派，收拾收拾情緒問：“方便問是哪位才俊嗎？這么短時間里能打動我們?nèi)问菬o情也動人的陶然？”

    “任是無情也動人”是他們一位學(xué)文學(xué)的朋友曾引用來評價陶然的，后來成為大家調(diào)侃陶然在國外自由奔放的環(huán)境里竟然完全不動心不感冒男女戀愛的一句笑話。

    陶然想解釋過，后來發(fā)現(xiàn)自己沒法解釋。

    陶然把何冬青當(dāng)朋友，那自然沒什么好隱瞞的，她說：“也不是什么短時間，是之前…”

    她還未說完，大廳里傳來一陣陣sao動，音樂聲音也突然停了。陶然和何冬青對視一眼，兩個人立刻往回走。

    陶然剛步入大廳，就看見喬家人圍在一個人身邊，他沒有穿晚禮服，穿一身軍綠色軍裝，手里拿著軍帽，嘴角掛著的笑沖淡了這一身的肅殺之氣。

    “蔣樊…不是明天才回城里嗎？”陶然喃喃。

    何冬青驚訝的看向她，那邊蔣樊已經(jīng)越過看向人群看了過來。

    喬家人立刻散開，喬父朗聲道：“啊，忘記介紹，督軍，這位就是何博士。”

    蔣樊點點頭示意，伸出手，何冬青正要上前握手，卻聽他道：“然然，過來這邊?！?/br>
    何冬青身邊的陶然提起裙子，幾步走過去，牽住那位年輕督軍的手，臂膀緊貼，也沒有眼神對視，她只是站在他身邊，他們就是一對。

    原來是這位，竟然是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