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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明神女錄】(90)

    作者:倒懸山劍氣長存

    28年/4月/13日

    字數(shù):7000

    【第九十章:我們的白衣雪夜】

    林玄言穿過寒山的護山大陣,暢通無阻地走過山道長長的臺階,在四下無人

    的雪地里留下了連綿的鞋印。

    沙沙的踩雪聲里,林玄言走過了最后一道牌樓,來到了瓊樓玉宇般的構(gòu)筑之

    間,老樹褪了枝葉,舊瓦覆著白雪,林玄言回望四周,一如八年前次歸來時

    那樣,衣衫如舊,萬象如新。

    碧落宮的飛檐翹角落入視野里,湖色的瓦檐邊緣掛著冰棱,門窗緊閉,窗內(nèi)

    落著簾子,未見燭光。

    林玄言站在碧落宮的門外駐足片刻,確認無人之后轉(zhuǎn)身去往劍坪。

    掃雪聲在耳畔響起。

    林玄言拐過一個回廊,側(cè)身望去,劍坪上,一對眷侶掃著雪,少女身段欣長

    許多,長發(fā)挽著玉釵,嬌俏可愛,青年杵著掃帚站在她的身邊,擦了擦額頭。

    他們自然是俞小塘與鐘華。

    林玄言遠遠地看著俞小塘,似是看著年少時的裴語涵,這段記憶不屬于他自

    己,但是每每想起,他依舊覺得平靜而美好。

    只是俞小塘要比她師父幸運得多,修行暢通無阻,又得多方高人的指點,等

    到這一代人老去,她便是世間劍道新的嵴梁。

    林玄言對著她招了招手。

    背對著林玄言的俞小塘忽然停下了掃雪的動作,似有所覺,有些不敢確信地

    回過了身。

    俞小塘神色微晃,那些臨近她周身的雪花頃刻間支離破碎,沙粉般落在肩頭。

    鐘華見到她回頭,也順著她的目光望了過去,然后張了張口,說不出話來。

    「林……」

    俞小塘下意識地想喊他的名字。

    林玄言已然緩緩地走到了他們身前,施了個禮:「小師姐,許久不見?!?/br>
    俞小塘瞳光顫動,輕聲道:「許久……有七年了吧?」

    「這么久了啊?!?/br>
    林玄言看著她的臉,她此刻早已嫁為人婦,而那容顏依舊秀美可人,彎彎的

    眉毛水靈的眸子都帶著少女獨有的風(fēng)情,而此時她一身白裙,眉目清艷微冷的樣

    子,更像極了當年的裴語涵。

    「這些年你們和師父還好嗎?」

    林玄言問。

    俞小塘點點頭,情緒漸漸平緩,道:「你不在之后,我們的日子平靜多了。

    這些年師父常年不在山門,多是去覽歷山河,遍觀人情。如今山下劍宗開設(shè)了許

    多學(xué)塾劍館,而師父當了甩手掌柜,都是我們忙里忙外幫著給他們授業(yè)?!?/br>
    林玄言安靜地聽著,道:「如此便好?!?/br>
    俞小塘看著他的眼睛,問:「你喜歡師父嗎?」

    林玄言沒想到她會如此直接地發(fā)問,一時間無法回答。

    俞小塘似是沒打算等他回答,繼續(xù)道:「你對不起,也配不上師父?!?/br>
    林玄言輕輕點頭,問:「我們之間的故事,你都知道?」

    俞小塘沒有回答,只是道:「我還見過了師祖,師祖指點了我一些劍法?!?/br>
    林玄言聲音縹緲道:「葉臨淵的劍自然都是好劍,好好修習(xí),定然來日可期?!?/br>
    俞小塘凝視著他的臉,眼眶微紅,道:「你要是再敢對不起師父,我一劍宰

    了你?!?/br>
    林玄言作揖求饒:「師弟知道了?!?/br>
    鐘華對于他們的交流聽得云里霧里,打斷道:「如今師父也不在山門?!?/br>
    林玄言便問:「那她可與你們說她要去哪里?」

    鐘華答道:「師父這些年閑云野鶴,周游四海,行蹤飄忽不定,我們都只能

    從一些民間傳說中得知她的去向?!?/br>
    林玄言點點頭,道了聲謝,望向俞小塘,聲音柔和道:「小師姐多多保重,

    等你師父倦怠歸隱了,你便是天下劍道的嵴梁,未來掌門之位必將是你的,等到

    萬劍來朝之時,所有人都會南望。」

    俞小塘心神搖曳,成為像師父那樣的女子,一直是她的夢想。

    而如今這個未來,甚至可能都不會太過遙遠。

    鐘華卻聽得有些不是滋味,他望著林玄言,正色道:「我會好好照顧小塘的

    ,絕不會有絲毫虧待。」

    俞小塘也點了下頭,向他身邊靠了靠,兩人輕輕地依偎在雪地里。

    林玄言便成了那個多余的人。

    他看著風(fēng)雪中的一對璧人,溫和道:「那小師姐,需要師弟幫你們一同掃雪

    嗎?」

    俞小塘搖頭拒絕:「不必了,這是我們劍宗的分內(nèi)事?!?/br>
    林玄言神色微異:「我也是劍宗弟子,這當然也是我的分內(nèi)事。」

    俞小塘神色復(fù)雜地看著他,道:「方才我忘記告訴你了,五年前某個夜里,

    師父似是心情很差,一氣之下把你的名字從譜牒上劃掉了,你早已被劍宗除名了?!?/br>
    林玄言聽著,更覺內(nèi)疚,他向后退了兩步,點頭道:「終究是我的不對,哪

    日語涵回來,我會親自賠罪的?!?/br>
    兩人四目相對,緘默了片刻,林玄言作了個揖,轉(zhuǎn)身離開。

    「林玄言!」

    俞小塘忽然喊住了他,道:「有時間多回回山門,說不定師父哪天就回心轉(zhuǎn)

    意了……嗯,師姐其實也很想你的?!?/br>
    林玄言身影停頓,他默然點頭,然后放緩了腳步,越過石階,繞過廊道,行

    至崖邊,風(fēng)雪凝成一柄三尺長劍,他踩住了劍刃,劍鋒破開茫茫大雪,朝著山下

    遠處的古城掠去。

    俞小塘支著竹掃帚立在原地,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鐘華把她摟在懷里,默默嘆息,也未再說什么。

    風(fēng)雪驟急,才掃過的地方又落上了新雪,于是掃雪好像也沒有了意義。

    俞小塘忽然驚叫一聲,回過了神之后,她發(fā)現(xiàn)鐘華已經(jīng)抄起了她的腿彎,將

    她往房間里抱去。

    俞小塘掙動了兩下手臂,微惱道:「你干嘛呀,放開我。」

    鐘華惱怒道:「當著我的面你都敢想其他男人,無法無天,平時把你寵壞了

    ,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訓(xùn)你。」

    俞小塘自知理虧,低聲辯解道:「我沒有……我……我是在想念師父?!?/br>
    「我不管,今日我要振振夫綱!」

    「唔,夫君饒了小塘吧……」

    「要是不饒呢?」

    「那小塘就把夫君打得滿地找牙?!?/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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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嶼上云繚霧繞,宛若仙境,人間的大雪沒有一片能落到

    這片世外的浮島之上。

    蘇鈴殊在桉前擱下了筆,心思微動,忽然立起身子,收起了桉上書卷。

    陸雨柔也有所覺,睡意惺忪地睜開了眼。

    「蘇jiejie,出什么事了?」

    蘇鈴殊不確定道:「似乎是圣女宮有動靜?!?/br>
    陸雨柔一下子清醒了,驚詫道:「師父要出關(guān)了嗎……」

    蘇鈴殊抿著嘴唇,不敢確定,只是搖搖頭,強行穩(wěn)定那飄搖的道心。

    葉臨淵與夏淺斟帶著那本金書閉關(guān),已然七載有余。

    從他們真正結(jié)發(fā)為夫妻算起,也已是七年之癢了吧。

    這些年,蘇鈴殊常常覺得心緒不寧,哪怕遠在北域,她與夏淺斟依舊有著心

    意上若有若無的勾連。

    這種勾連甚至更強于血脈,抹不平,斬不斷。

    所以這些年,她把最多的時間用來游歷人間,收集人世間的風(fēng)物事宜,將一

    個又一個故事收錄在了紙上,在寫他人故事的時候,她的心思才可以稍稍寧靜下

    來。

    而今日,她紙上的故事也快寫到了尾聲,她心緒不寧起身合書之時,才恍然

    發(fā)覺,原來這本書甚至還沒有名字。

    陸雨柔已然披上衣服,緊張兮兮地看著蘇鈴殊。

    蘇鈴殊安撫了一下她,道:「我去圣女宮看看,你在屋里幫我整理下這些年

    的書卷,順序切不可弄錯了?!?/br>
    陸雨柔用力點頭。

    蘇鈴殊出了門,徑直朝著圣女宮奔去。

    圣女宮外已然聚集了許多被異象驚動的修行者,所有人都望著那座緊閉的門

    府,神色凝重,見蘇鈴殊前來,許多知道些秘辛的修行者紛紛讓開了道路。

    而那座圣女宮內(nèi),水聲漣漣。

    琉璃般的穹頂上照下了異彩紛呈的光,水池中的雪蓮半含半開,如一只又一

    只漂浮著的小小孤舟。

    那層層迭迭的涌泉之上,六十四瓣蓮花的石座間,兩個衣衫半解,各自伸出

    一只手,捧著一本金書,那金書緩緩翻著頁,已然要接近尾聲。

    而這相互依偎的身影也已靜坐七年,兩人神色漠然,無悲無喜,如神人尸坐

    天上,俯瞰人間陰晴風(fēng)雨。

    金書之中,光彩璨然。

    那是一條近乎無邊無際的長河,長河之中無水,盡是色彩各異的細微砂礫,

    那寬闊長河無限廣闊,不知受什么力量牽引,川流不息地向前崩騰著。

    葉臨淵在某一顆微小如塵的砂礫中醒來。

    他一身白衣素凈,身邊一個湖色衣衫的紫發(fā)女子盤膝坐著,對著他嫣然一笑。

    葉臨淵牽著她的手,灑然一笑,道:「臨淵羨魚,今日終于得見深淵。」

    夏淺斟靈犀一動,會心而笑,楚楚嫣然。

    那粒淼小的砂礫破開之時,整條大河已是入海之瀆,長河盡頭,虛無縹緲,

    無數(shù)星辰高懸天幕,其間火光如流,吞吐明滅,星璇列次,猶似渦輪,星海浮塵

    ,如斑斑銹跡,舉目漆暗,深邃不可知。

    那條寬廣連綿,如巨龍蟄伏的長河流到此處,也顯得無比淼小,如世間的花

    開花落般不起眼。

    葉臨淵望著那片廣袤虛空,輕聲嘆息:「魂歸星海,終究不過人們美好的愿

    景,事實上大道無情,宇宙無限,天地至理客觀而冷漠,我們存在世間,看似穿

    越了重重迭迭的囚籠枷鎖,實際上也不過是與那亙古不變的規(guī)律做一個妥協(xié)罷了?!?/br>
    夏淺斟淺淺一笑,道:「許多人走到大道盡頭,或許都會作此觀想?!?/br>
    葉臨淵俯下身,捧起一握砂礫,七彩的沙子自指間流瀉而下,落如細雪,他

    無奈道:「人力有限,蒼天無眼,縱使經(jīng)歷三萬年千秋,將世事炎涼翻覆千遍,

    最終逃過了兒女私情,七情六欲,也不過是落到了一個更大的囚牢罷了,反反復(fù)

    復(fù),超脫不得?!?/br>
    夏淺斟牽著他的手,如趟水過河般陪著他緩緩前行,她輕聲道:「所以許多

    人修力不成,便開始靜而修心?!?/br>
    葉臨淵點點頭:「有人察萬事萬物如秋毫,世事洞明,人情練達,有人漸老

    漸成,從心所欲,行事不羈又在規(guī)矩之內(nèi),有人洞曉天地規(guī)律,卻太上忘情,生

    而為人卻形同草木,千萬年來,無數(shù)往圣先賢立論立言,皆有大道理,只是即使

    所有的人類學(xué)說加起來,放到這片廣袤虛空,都顯得這般禁不住考量啊。」

    「年輕時,我曾想過一劍破萬法,開山斷水,降妖鎮(zhèn)魔,人間無敵之后仗劍

    飛升,周而復(fù)始,直至成就大道。」

    夏淺斟明白他的心思,道:「所以這本金書的結(jié)尾,那一位要給你看這幕域

    外虛景,打消你出劍的念頭?!?/br>
    葉臨淵笑道:「也枉費他百般心機算計我,但事實上,七年之前我便想明白

    了,既然生于人間,何必斷情斷念,我出劍無礙本心,縱是這方虛境寰宇又如何

    呢?」

    夏淺斟婉然一笑,握緊了他的手,依偎在他的肩頭,道:「總之你要去哪,

    我都陪著你便是了?!?/br>
    葉臨淵將她揉在懷里,吻了吻她的額頭,大河奔騰不息,相擁的男女沖入那

    片星辰漂浮的海洋里,雪白的衣衫與湖色的裙袂糾纏振蕩,不見了蹤影。

    圣女宮中,翻書聲嘩嘩響起,金光如閃電乍破,照亮四壁,又頃刻暗沉。

    滿池蓮花盡數(shù)盛開,如水面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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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嶼之外,風(fēng)雪急轉(zhuǎn),云海自中心分開,如被一劍噼成兩半。

    葉臨淵緩緩睜開眼,眼眸低沉,如臨崖觀淵。

    夏淺斟同樣睜開了眼,她慵懶地伸了個腰,衣衫半開,酥乳半露,她醒來之

    后便靠在了葉臨淵衣襟敞開的胸膛上,如神女醉酒熏熏然。

    「接下來做什么?」

    夏淺斟問。

    葉臨淵毫不猶豫道:「取劍,殺妖。」

    夏淺斟嫣然笑問:「萬年幻境,竟未能影響你絲毫?」

    葉臨淵道:「我始終活下當下,不曾陷入,談何執(zhí)迷?」

    夏淺斟再問:「那若是你的人生可以重來呢?」

    葉臨淵想了片刻,道:「我可能會活成他如今的樣子,也可能還是這般樣子。」

    「但都是我。」…………林玄言縱劍河山,須臾千里,卻始終未能找到裴語

    涵的蹤跡,轉(zhuǎn)眼時近黃昏,大雪漸止,他不知不覺來到了東嶺下的一座小城中。

    天青色的屋瓦斑駁古舊,覆著霜雪,被漸漸亮起的燈火環(huán)繞著,大街上人影

    稀稀落落,干凈的雪地一片茫茫,偶有腳印。

    他從南門入城,緩緩踱步,走過了許多彎彎折折的巷弄,忽然停下了腳步。

    那是一條年份古老的長街,在他的記憶里,他曾在這里遇到過一個落魄可憐

    ,自稱是賠錢貨的小女孩,那是差不多的時節(jié),差不多的雪夜。

    林玄言在巷子外徘徊片刻,忽然聞見了一股濃郁的香味。

    那是長街外新開的一家骨頭湯店,此刻正是客人正多之時,馥郁的rou香味隔

    了很遠依舊勾人食欲,縱使林玄言這般的修道之人依舊覺得饑腸轆轆起來。

    他卷開店前的簾子,走了進去,點了一大碗排骨冬瓜湯。

    店里桌椅緊張,他便與一對年輕的俠侶并了一桌,那男子眉目英氣,衣著素

    樸,一柄長劍擱在桌上,女子則是一身紅色衣襖,劉海齊眉,秀氣漂亮。

    不多時,一個繪著青花侍女的大碗端了上來,碗中湯汁快已快漫上碗沿,那

    香味濃郁的骨頭湯上覆著翠綠的蔥花,正騰騰地冒著熱氣。

    此刻他以術(shù)法易容,看上去不過是一個二十來歲的普通客人。

    在失晝城三年,堪稱茹毛飲血的三年,他也偶然會懷念起軒轅王朝的美味,

    縱然他早已無需飲食,吐納天地靈氣便可存活,但渡盡劫波之后嘗到故鄉(xiāng)飯菜,

    始終是種難得的享受。

    同桌的那一對年輕俠侶對著這位「晚輩」

    善意地笑了笑,聊了一番門戶師承和江湖趣聞,林玄言也覺得有趣,在等骨

    頭湯變溫之際,與他們聊了一會。

    林玄言一眼便能看穿,眼前的年輕人不過是一對三境的俠侶罷了,但是世間

    能修行的人都是萬里挑一,他們雖是普通境界,但在普通的小江湖里,也算得上

    是一對大俠了。

    兩人聊的多是一些江湖大事,關(guān)于哪里又崛起了年輕的天才,哪里又有惡霸

    興風(fēng)作浪,聊的最多的,還是關(guān)于最近頒布的新律,男子唉聲嘆氣道,再過一段

    時間,入城之后佩劍的長度就都有限制了,走馬仗劍都成了奢侈。

    一聊到這位傳說中的女子劍仙,那微紅襖女子便神色躍躍,她說起最近許多

    jian臣橫死家中,許多教會掌教被飛劍刺殺,而這些事情,都是一夜之間發(fā)生的,

    許多人都猜測,是那位劍宗的,傳中已經(jīng)邁入了通圣境界的女劍仙作為,是為新

    律造勢。

    飛劍千里取人頭顱,對于江湖中的普通修士終究太過遙遠,而關(guān)于通圣這個

    境界的說法,也是最近才漸漸傳開,過往許多小修士,只知九境之上有個化境,

    以為化境便是修行的頂峰了。

    接著他們又開始聊起通圣一劍到底有多強。

    那紅襖女子認為,通圣一劍少說能毀去好幾座房屋。

    那男子便嗤笑她道行太淺不敢想,他覺得通圣一劍能將一座沒有大陣庇護的

    城墻斬破。

    紅襖女子蹙眉反駁,覺得以人力揮劍,怎么可能達到摧城的地步。

    林玄言在一旁用勺子小口小口地喝著湯,笑而不語。

    那一對年輕俠侶還未這事小吵了起來,誰也說不服誰,那紅襖女子忽然望向

    林玄言,道:「嗯……這位小哥,我看你身姿穩(wěn)健,坐姿挺拔,想必也是習(xí)武之

    人,你來說說你覺得通圣之人一劍有多少威力。」

    林玄言瞪大了眼睛,一時語塞。

    紅襖女子也覺得自己是難為對方了,對方顯然是還未登堂入室的修行者,哪

    里能知道這些呢。

    林玄言喝了口湯,沉吟片刻,不確定道:「一劍摧毀一整座……小城,應(yīng)該

    不在話下吧?」

    男子瞪大了眼看著他,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道:「少年人果然年少輕狂,雖

    說一劍摧城有些荒謬,但是能有此想說明你心性不錯,敢說敢想,將來修行路上

    定能走能比我們遠!」

    林玄言心想我這還是兜著說的,他只好附和笑道:「承這位兄弟吉言了。」

    骨頭湯喝了一半,店家又上了酒,林玄言已經(jīng)許久年未曾飲酒,委婉退拒,

    那一對俠侶都是好酒之人,對飲了起來,酒至半酣,男子忽然捶胸頓足起來,說

    可憐自己一生天賦有限,無法目睹劍仙風(fēng)采,再過一段年紀,就要被逼著回家接

    管父親的布店,青衫仗劍走江湖也只能茶余飯后隨口聊聊了。

    同樣有著俠女夢的紅襖女子也紅了眼,這段日子他們一同策馬綠林,殺了好

    幾個匪賊強人,快意至極,只是人終究是要生活的,這樣的日子也不會持續(xù)太久

    了。

    林玄言靜靜地聽著他們的酒后醉言,喝完了最后一口湯。

    他伸出手,在男子女子面前以手指輕輕一抹,然后將飯錢擱在了桌上,走出

    了店門。

    半醉半醒的年輕俠侶在林玄言走出屋門之后驟然清醒,他們瞪大了眼面面相

    覷,男子首先開口:「我……我剛剛好像看到了一道劍?!?/br>
    紅襖女子咽口口水,酒也醒了大半,她心神搖曳,顫聲道:「我好像也看到

    了?!?/br>
    他們看到了一道劍光,起于北漠之疆的苦寒所在,直沖天霄,如大河高掛天

    際,奔騰呼嘯數(shù)萬里,貫穿蒼茫夜色,一直落到南海之濱,所過之處,星月失輝

    ,天地如白晝。

    此劍不應(yīng)在人間。

    兩人相對無言,只覺得眼眸明亮,似是還殘留著那一劍的殘影。

    紅襖女子看著桌前不知何時離去的年輕人,和那桌上迭放的三枚銀錢,心馳

    神遙。

    忽然,他們同時回過頭。

    過道的樓梯口想起了腳步聲,一個頭戴冪籬的白衣女子緩緩走了下來。

    裴語涵一直在二樓喝湯吃酒,此刻已有熏熏醉意。

    她下了樓,走向門外,注意到了那一對俠侶癡癡的目光,心想如今自己頭戴

    冪籬,白紗拂面,以他們的修為如何能見到自己的面容?裴語涵未作多想,走過

    熱氣騰騰的屋子,卷起簾子走進了夜色里。

    雪已停下,林玄言拐過了一條街角,鬼使神差地又回到那個巷子里,五百年

    的歲月并未能改變太多,一樣的老巷,一樣的寒雪,墻壁上的新漆剝落了幾回,

    看著斑駁陳舊,林玄言指間輕輕撫過墻壁,墻漆如雪般剝落了下來,他憑著記憶

    走著,來到了某個角落。

    這是最初葉臨淵遇見裴語涵的地方。

    左右的人家早已改換了門庭,曾經(jīng)的那個柴堆也早已不見了蹤影,林玄言清

    晰地記得這些,也一如當年葉臨淵那般,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回到了這里。

    他走到角落,靠著墻壁,蹲了下去,抱著雙腿,所有的修為如潛魚歸淵般沉

    寂識海,他就像一個落魄的少年,迷失在老城的雪夜里。

    當年裴語涵在想些什么呢?林玄言身臨其境,又彷佛靈魂已經(jīng)超脫了身體,

    以客觀冷漠的姿態(tài)旁觀著一個白衣少年的命運。

    小女孩的想法應(yīng)該很簡單吧,想吃東西,想喝熱水,想活下去,想母親不要

    生氣,想李家能發(fā)現(xiàn)冤枉了自己把自己召回去……想有好心人能收留自己。

    但這些都是奢望。

    如今的少年蜷縮在角落里,身子因為冰冷而顫抖起來,隔了百年光陰,少年

    的身影彷佛與當年的小女孩重迭在了一起,他能體會到她的寒冷,絕望,淚水干

    涸的眼睛和空墳般的心。

    所以之后她才會心甘情愿做這么多吧。

    當初葉臨淵站在她的面前對她伸出手的時候,她便將所有的未來都交付給了

    他吧。

    自己終究是比不了的。

    醉意微醺的裴語涵緩緩走過人煙蕭條的老街,忽然停下了腳步,她遠遠地望

    了一眼那條光線昏暗的小巷,前塵往事浮上心頭,她身子微微搖曳,緩步拐入了

    那條空寂小街。

    她不知道他在。

    他也不知道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