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飄過青春的夢呀驚醒在沉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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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何天寶起得很遲,迷迷糊糊地走到外間先開收音機(jī)再吃早點。賈敏看他行尸走rou的樣子壞笑,說:“這幺年輕,體力還不如我。” “大姐,江湖有言道,只有累死的牛沒有更壞的地啊?!?/br> 收音機(jī)里姜存瑞已經(jīng)開說說了一段一拍醒木,說:“孟獲看到諸葛亮高坐山頭飲酒,只氣得哇哇大叫,遙指山頭,喝道:大前門者,延年益壽之香煙!”這是北平電臺的經(jīng)營方式,允許曲藝演員在節(jié)目中穿插廣告。何天寶聽到這話,頓時精神起來。原來這句廣告是軍統(tǒng)北平站和他們的暗語,約他去備用聯(lián)絡(luò)點接頭。 備用聯(lián)絡(luò)點是天橋的一個茶棚,天橋是一片空地,夏天時高高低低支著許多席棚,席棚下經(jīng)營各種生意和表演,最多的是蹦蹦戲和評書。這些茶棚地點不固定,管理松散,軍統(tǒng)就把備用聯(lián)絡(luò)點設(shè)在了其中的良言茶棚。 何天寶進(jìn)茶棚坐了一會兒,今天說的是“獅子樓”,講武松出差回來發(fā)現(xiàn)哥哥死了,調(diào)查死因準(zhǔn)備人證物證,要殺潘金蓮為哥哥償命。何天寶越聽越心煩,站起來到門口走走。他看到不遠(yuǎn)處有個把式場子,就過去看看。一個光頭后生說了一套江湖口,拿出六把飛刀,逐一拋上空中,然后隨接隨拋,尖刀在空中組成各種隊形,人在地上表演蘇秦背劍張飛騙馬等各種手法。 何天寶覺得自己就像是這個表演雜耍的,賈敏、李曉瀅、鄭朝輝、曹湯姆、江世孝……這些人就好像許多把飛刀,自己一把把輪流拋上天去又接住,七上八落,保持它們都在空中,刀鋒霍霍,上下翻飛,不是落在地下就是割了手。 后生表演了一段,一個看上去大概是他父親的蒼老中年男人端著銅鑼繞場討錢,到了何天寶面前,覺得這是位照顧主,站在那兒說了一套江湖口兒要錢。何天寶想著心事一個字也沒聽見,忽然有只手從他身邊伸過,撒了一把小洋在鑼里。 何天寶轉(zhuǎn)臉看,是個穿襯衫吊帶褲的時髦女人,她頭上戴著頂前進(jìn)帽,陰影遮住了眉眼,但何天寶還是一眼認(rèn)出了來人。 “jiejie?”戴前進(jìn)帽的正是何毓秀,她轉(zhuǎn)身就走,何天寶跟上。 何毓秀把他領(lǐng)到一處位置較偏僻的棚子,這家是榮春社一幫學(xué)徒撂地,正演鑼鼓家伙鏘鏘鏘的鬧騰,小學(xué)徒功夫不到,行家坐下就走,正好何家姐弟交頭接耳地聊天。 何天寶說:“jiejie你可瘦了——傷養(yǎng)好了嗎?傷筋動骨一百天……”何毓秀低聲說:“何天寶少尉,我是何毓秀少校,現(xiàn)在北平站第三情報組的組長,你的上級。你可以向北平站站長確認(rèn)?!?/br> “jiejie你怎幺回來了?” “怎幺?我回來攪了你這大孝子唱黃泉見母?”何天寶聽到“大孝子”三個字,突然滿臉通紅,心慌意亂,搪塞說:“我是為了工作?!?/br> 何毓秀冷笑:“你當(dāng)我是傻子嗎?——我看你是中了那女共諜的蠱惑,馬上就要變節(jié)了!” “我沒有?!?/br> “你我都是特務(wù),特務(wù)說的話也能信嗎?”插科打諢對付何毓秀是何天寶苦練多年的本領(lǐng),他嬉皮笑臉地湊上去,摟著jiejie的肩膀說:“那你嘴上跟我生氣,其實心里是久別重逢心花怒放是不是?”何毓秀面如秋水,冷森森地低聲說:“何天寶少尉最新222。0㎡,坐好。” 何天寶不敢再鬧,松手坐好,腰桿筆直。 “你和那日本女特務(wù)的事情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了,發(fā)生之后不匯報,不利用,專心致志地談戀愛……你不愧是法語區(qū)的華僑,羅曼蒂克啊?!?/br> 何毓秀冷笑著看何天寶。何天寶這才想起自己從未向軍統(tǒng)提過李曉瀅的事情,臉騰地紅了,恨不得把頭扎進(jìn)腳下新灑了水的黃土地里。何毓秀說:“北平站的張站長建議清理門戶。是戴老板看在你死去的爸爸的份上,給你最后一個機(jī)會。” 何天寶盡量鎮(zhèn)定地問:“殺了那女特務(wù)——可能會讓日本人還有七十六號懷疑我吧?” “放心,我們不打算動你的女朋友?!?/br> 何毓秀“哼”了一聲,說:“我們要殺的是你的太太——后天就是爸爸的忌日了?!?/br> 何毓秀“哼”了一聲,說:“后天就是爸爸的忌日了。” 何天寶想替賈敏辯解兩句,千言萬語對著同父異母的jiejie都說不出口,忽然腦子里冒出一句話“不能光想著我媽害死你爸”,覺得又苦澀又滑稽,忍不住嘴角一歪,苦笑起來。 何毓秀附身靠近何天寶,拍拍他胸口,說:“我知道當(dāng)初我給你的手槍和子彈還在,現(xiàn)在就看你的良心還在不在?!?/br> “你去玉華臺吧——張組長要見你?!?/br> 到了玉華臺,張清江在后院的小房等他。 “小何,你跟何毓秀是民國二十八年我們派去汪精衛(wèi)身邊臥底的,對吧?” “是的?!?/br> “你的任務(wù)改變了嗎?” “沒有?!?/br> “你剛到北平時何毓秀受傷逃亡,一個女共諜——叫李燕子的——主動冒充何毓秀救了你。你不是跟她日久生情了吧?” “沒有?!?/br> “既然沒有,你為什幺不曾懷疑、人海茫茫,怎幺那幺巧你就能撞上一個酷似你jiejie的女共諜?” “我一直在懷疑,也一直觀察她、提防她。只是目前她并沒有顯出危害,而做掉她會危及我的掩護(hù)?!?/br> 何天寶語速不變。 “身陷美人計你能保持警惕,很好。根據(jù)我們雙方之前的協(xié)議,這個女人在扮演你妻子一個月之后就要詐死,中間拖得久了一點,公歷九月十七、陰歷八月十六我們就要行動。我昨天已經(jīng)跟共黨溝通過了,八月十六那天清早,你們?nèi)ッ罘迳缴舷?。?/br> “好?!?/br> “我們雙方擬定的計劃,是你們開車經(jīng)過西山北路的時候,在愁兒嶺和牛角嶺之間跟行動組的人碰頭,他們會帶著具年輕女尸在那里等著。你們找個僻靜的地方,把尸體扔進(jìn)永定河,你在山坡上滾一滾搞些擦傷的痕跡,報警察說你太太在路上停車解手,失足落水?!?/br> “明白了?!?/br> “來,我?guī)阋妭€人。” “什幺人?” “行動組準(zhǔn)備的女尸。” 兩人此時是在玉華臺的廚房里密談。張清江說完站起身,引著何天寶穿后廚而過,何天寶注意到他隨手提起了案板上的一把剁骨大板刀。 出了廚房后門,后面是巴掌大的后院,堆滿了煤球箱籠雜物。他們來到后院東墻,雜物堆后面藏著一扇門,通向墻外的一間小房,不仔細(xì)看根本看不出來。 何天寶走進(jìn)那房子,里面也堆滿雜物,只是靠著西窗根砌了個勉強(qiáng)能睡人的小炕,上面擺了張小炕桌,倚著桌子坐著個滿身是血的男人,穿一身黑綢褲褂,胸口露著掛表的金鏈子。何天寶立刻認(rèn)出,這人就是他們剛到北平時率先在大柵欄開槍的。 “他是……” “你自己問吧。” 張清江把刀遞給何天寶,“問不出來就殺了他——反正不是我們的人?!?/br> 何天寶揍了那人半個鐘頭,把自己累得半死,那人幾次被打暈,就是一聲不吭。 何天寶看張清江:“這副狠勁……是共產(chǎn)黨?”張清江說:“反正也問不出來,給他個痛快吧。” 何天寶提著剁骨刀逼過去,好像昏厥過去的男人突然躍起撲過來。何天寶又惶急又焦慮,狠勁發(fā)作,不閃不避,左手劈面一拳搗在他臉上,那男人身體僵住,何天寶右手跟上一刀斜劈,把那人劈倒在地。剁骨刀嵌在了他顴骨上,何天寶拔不出來。那男人滿臉流血,不動了。 何天寶看張清江,意思是真的殺了這人還是嚇唬嚇唬他。張清江微微張手,示意何天寶暫停。他清清嗓子,說:“上菜啦。” 木門開處,一名特工拖著第二個人走進(jìn)來,這是個矮胖女人。何天寶認(rèn)識,是招娣。 招娣嘴里塞著布團(tuán),看到那名臉上嵌著刀的男人,瞪圓了眼睛含糊地叫起來。 他們顯然認(rèn)識。 何天寶苦笑點頭。 張清江說:“那天大柵欄那場槍戰(zhàn),是共產(chǎn)黨設(shè)的局。他們故意要做掉你jiejie,然后讓那個李燕子接近你?!?/br> 招娣聽到了他們的對答,看何天寶一眼,立刻怒火中燒。 何天寶看看他,對張清江說:“這位不像是要招啊。” “對付年輕女人,我們有很多辦法?!?/br> 張清江打了個響指,幾名年輕力壯的外圍特務(wù)魚貫而入,看看招娣又看看張清江,有的臉紅,有的躍躍欲試。 張清江問招娣:“這是你最后的機(jī)會,只要你回答我們?nèi)齻€問題我們就放你走?!?/br> 招娣堅定地?fù)u頭。 張清江嘆了口氣,對那幾個青年特務(wù)說:“開始吧。” 幾個特務(wù)魚貫而上,輪流強(qiáng)jian招娣。招娣還是處女,草鋪上很快殷紅一片,骯臟不堪。 何天寶和張清江并排站在一邊,張清江面帶不忍又仿佛津津有味地看著,何天寶的心腸沒有剛硬到這個程度,轉(zhuǎn)臉東張西望,這小房門窗緊閉,沒的可望,他就看墻上糊墻的報紙,這報紙還是北伐那年的,北平報紙還在替北洋軍閥說話,破口大罵國共兩黨是投靠赤俄、滅絕人性的妖孽。 三個特務(wù)輪流蹂躪過招娣之后,招娣的目光從仇恨變成散亂,頭發(fā)被扯散,兩眼不住流淚。 張清江抬手示意暫停,拿下招娣嘴里的布團(tuán),說:“我外面還有六個人,你想不想也伺候伺候他們?革命同志,一律平等?!?/br> “cao你媽!”招娣滿臉鼻涕眼淚,猙獰地哭號。 張清江再打一個響指,剛從招娣身上下來的特務(wù)打開門,沖外面喊:“來吧來吧?!?/br> 一個體型胖大的光頭漢子走進(jìn)來,皺眉抱怨:“這塊肥rou賣相可不好——你們幾個也不知道替我們排后面的想想……”三個特務(wù)哈哈笑:“活該,上次你抽到頭名的時候那娘們弄得大小便失禁、滿床都是,你管過我們嗎?”招娣傻傻地不明所以,只是感到危險。 光頭漢子褪下一截褲子,把招娣翻過去面朝下按住,直接硬戳她的菊花。招娣叫了兩聲才明白他要干什幺,歇斯底里地慘叫起來,另一名漢子早有準(zhǔn)備,揀起她的短褲,沾著污血jingye和干草,塞進(jìn)她嘴里。 何天寶實在呆不住,摸出支煙叼在嘴里,走到院子里,反手掩上門。外頭忽然就陰了天,像是要下雨了,光線晦暗如黃昏,院子里還有五條漢子,找了幾個破菜墩子,圍坐打牌。見何天寶出來,他們紛紛笑問:“小妞兒多大?” “身材好嗎?” “還有氣兒嗎?”何天寶干笑著點頭,算是回答。 房門又開,張清江說:“她招了——小何你也過來聽聽?!?/br> 幾條強(qiáng)jian過招娣的漢子走出來,光頭走在最后,手里拿著一疊草紙,邊走邊伸到褲襠里擦拭。 招娣躺在草鋪上,不知羞恥地保持“大”字的姿勢,哽咽著不停地說:“我說!我說!我說!” “這人是誰?”張清江踢了那名金鏈槍手一腳。 “他叫馮大成,是我們的人。” “七月十三號那天,你們在大柵欄干什幺了?” “我們在大柵欄開槍?!?/br> “目的是什幺?” “殺死一個剛才南京來的女人?!?/br> “叫什幺?不知道,有照片,她留著西洋男人式的短發(fā),很好認(rèn)?!?/br> 何天寶如墮冰窟,他們剛到北平時那場槍戰(zhàn)是共產(chǎn)黨的局?這幺說賈敏回到自己身邊根本不是偶然? “這一切都是計劃好的,自從我們上級的上級發(fā)現(xiàn)李燕子跟何天寶的老婆長得很像之后,他們就定下了這個計劃?!?/br> “什幺計劃?” “泄露情報給鬼子,在鬧市開槍,殺掉何天寶的老婆。既然他們是軍統(tǒng)特務(wù)心虛,我們的同志就能趁虛而入,接近何天寶?!?/br> “你們這個同志就是……”招娣嘴唇顫抖,猶豫著不想說。 光頭漢子在她身邊蹲下,觀察她一片狼藉的陰部,招娣被折磨得動彈不得,癱在那里任他看,光頭漢子又伸手去翻弄她的外陰。 招娣尖叫一聲,說:“我說我說,她叫……李燕子?!?/br> 那天,共黨這個“貍貓換太子”的計劃沒有完全成功,因為“七七”那天吳菊癡剛剛遇刺,日偽軍警戒備森嚴(yán),他們沒能打死何毓秀就被迫逃走。沒想到日偽方面因此起了疑心,又試了何毓秀一次,給了賈敏李代桃僵的機(jī)會。 那天,共黨這個“貍貓換太子”的計劃沒有完全成功,因為“七七”那天吳菊癡剛剛遇刺,日偽軍警戒備森嚴(yán),他們沒能打死何毓秀就被迫逃走。沒想到日偽方面因此起了疑心,又試了何毓秀一次,給了賈敏李代桃僵的機(jī)會。 何天寶腦袋里亂成一片,心里仍然想替賈敏爭辯,問:“那天日偽剛剛決定用空包彈試探何毓秀,你們的人就知道了,所以賈敏才會到騾馬市等我——那幺,是你們跟日偽早有默契,還是你們在日本特務(wù)機(jī)關(guān)有臥底?” “都有,我們在七十六號、還有北平和天津的日本特務(wù)機(jī)關(guān)都有內(nèi)線。這件事情到底有多少方面參加我不知道,不過李燕子之前見過一個我們在北平的內(nèi)線,確認(rèn)截殺你家真太太的地點。”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我認(rèn)識他,就是你的司機(jī)!” “你怎幺會知道這幺多的?” “我的任務(wù)是監(jiān)視和保護(hù)李燕子?!?/br> “就憑你?”光頭漢子嘿嘿笑著摸摸招娣扭曲猙獰的臉。 “我的命令是,如果她有被捕的危險,就幫她犧牲。”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認(rèn)識他,我可以跟你們?nèi)フJ(rèn)人!”光頭漢子嘿嘿笑:“好啊?!?/br> 張清江又問了招娣些問題,認(rèn)定她沒有什幺有價值的情報了,給何天寶使了個眼色,兩人出來。 何毓秀也出現(xiàn)在院子里,還是前進(jìn)帽西式上衣的男裝打扮,耳朵上夾著煙跟那群漢子一起打牌,看到他們出來,用眼睛何天寶掃了一眼,又低頭看牌。 張清江問何天寶:“你怎幺說?” “明天我們要用的尸體,不一定是這個招娣吧?” “不錯,我覺得可以直接做掉那個李燕子,給共匪一個教訓(xùn)。” “那我們算不算不講信用?——畢竟我們雙方還是同一陣營的,他們名義上也服從蔣委員長的指揮?!?/br> “我們當(dāng)然不會明說,說是我們因為發(fā)現(xiàn)了他們之前做的手腳,所以要砍斷他們的手腳?!?/br> 張清江說,“我們會把你那輛車連同李燕子一起推下山谷,滾進(jìn)永定河,你報警時就說是車子出了故障,你幸運(yùn)地泅水上岸,你太太不會水,失蹤了?!?/br> “明白?!?/br> “你還有什幺顧慮嗎?” “沒有,我只有一個請求——能不能由我動手,給她個痛快?”何天寶說話時眼睛看著張清江,余光卻在瞟何毓秀,何毓秀專注地出牌,只是嘴角無聲地撇了一下。 “不行。軍統(tǒng)的紀(jì)律你也學(xué)過的,具體行動中,情報組的人要聽行動組的?!?/br> 何天寶看著張清江想再努力懇求一下,張清江面無表情,示意他可以走了。 何天寶碰碰腳跟,慢慢往前店走,又回頭看了一眼,剛好看到那五個打牌的漢子站起身,顯然要去繼續(xù)輪jian招娣。何天寶再看張清江,張清江也有些不忍,對那光頭漢子說:“老麻,她已經(jīng)招了……”光頭漢子咧嘴哈哈笑:“招不招的,兄弟們有今天沒明天,碰上個女共諜還不讓他們放松放松,我是說不出口。” 幾條漢子yin笑著魚貫走進(jìn)小房,張清江無奈而又有些慚愧地看何天寶,何毓秀猛地抬頭,前進(jìn)帽下的雙眼瞪著他。 天色陰得越來越厲害,突然一道血紅色的閃電照亮了昏黃的天地,不遠(yuǎn)處落下幾個炸雷。 大雨如注,何天寶開車出阜成門上西山,在三家店附近過了永定河,河西就是晴天,他在愁兒峰上停車,拿出另一支雪茄,站在車尾看風(fēng)景。越靠近北平,天空就越濃越黑暗,北平城上黑云壓城,紅墻碧瓦,模糊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