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柔?！彼握殃枃@了口氣，瞧著一臉惆悵的許柔，竟是有點好笑，“我想吃燕窩粥，你叫小廚房給我做一碗來?！?/br>
    “娘娘?！痹S柔卻是不動，反倒憂心忡忡地湊近宋昭陽，“您還有心吃東西。現(xiàn)下這般的情形，齊王殿下他…”

    “正是這般情形，我才得吃得好睡得好。我要好好地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哪有心思同他賭氣?！彼握殃柵牧伺淖约捍惭?，“好阿柔，坐下來陪我說說話?！?/br>
    “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您六歲起，奴婢便跟著您了?！痹S柔嘆了口氣，“二十年了?！?/br>
    “是啊，一晃眼，都這么久了?！彼握殃栆残α诵Γ岸际巧袑m了，還總是自稱女婢?！?/br>
    “娘娘和齊王殿下之間，到底如何，也沒有人比奴婢…我更清楚了。不過，娘娘，再深的情分，在這天下面前，孰輕孰重，您見多了，我也見多了。您，不得不防啊?！痹S柔說著眼中亦是一片淚水，“我知道您心里苦，既放不下他，又提防著他?？裳巯逻@情形，恕奴婢直言，您不如主動示好于齊王，先幫陛下坐穩(wěn)了江山再說?！?/br>
    “您如今，是在賭齊王對您到底情深至何地步，可您想過沒有，若他當真就…”

    “示好？”宋昭陽搖了搖頭，“這個孩子，是問題的癥結。若不把這心結去了，你以為這日子能消停？”

    “他容不下這個孩子，我理解也明白。一方面，是他始終恨我嫁給先帝。另一方面，若這是個男孩，他控制我們母子，就更要困難。畢竟，就算括兒真的有什么三長兩短，只要還有這個孩子，就輪不上他。”

    “二皇子我可以容他殺了，可我的孩子不能，不論這是男還是女?！彼握殃枃@了口氣，雖然知道這個孩子是個女孩，可她偏偏不能說，“你說的沒錯，我是在賭。對待先帝，我從沒有過如此的幻想，所以步步算計，幾乎從未有錯。可對趙恪，我做不到。那一天，他那樣掐著我，你知道嗎，我的心有多難過。”

    “可惜啊?！彼握殃栁兆≡S柔的手，許柔才發(fā)覺她手心一片冰涼，“我以為我這輩子永遠不會算計趙恪，可我還是做了?！?/br>
    “希望他，能不讓我失望?！?/br>
    “娘娘？”

    “今晚守夜的宮人你且安排最可靠的。至于旁的，本宮心中有數(shù)?！彼握殃枔u了搖頭，“還有陛下。雖然我見不到，可到底你出的去，替我去看看他，告訴括兒，就說娘過幾日就好起來了，叫他好好吃飯，乖乖聽皇叔的話。”

    “是。”

    入夜，宋昭陽睡得并不安穩(wěn)。自從兩人上一次劇烈的爭吵，已經(jīng)過去了三日。趙恪只說太后動了胎氣，在宮中靜養(yǎng)，便當真將她軟禁。他如今聲勢高漲，大權在握，明家隨時有些疑慮，可未見得宋昭陽傳信，便也暫時與他安好無事。他自己不再前來見她，便連趙括，也不能相見。

    直到這一天的夜里。宋昭陽感覺自己的床塌陷了一角，一只有些涼的手，摩挲著她的鬢發(fā)，久久徘徊，卻沉默如迷。

    她早已醒來，卻也撐著不同他講話。直到他發(fā)出一聲清淺的幾乎聽不到的嘆息。

    “我知道你醒了。渴了嗎，我給你倒杯水吧?！?/br>
    “你怎么來了。”宋昭陽語氣并不算好，“你如今日理萬機，大半夜的不睡覺，跑來做什么?！?/br>
    “我就當做，你在關心我了?！壁w恪將室內(nèi)的燭火點亮一半，又給她倒了杯茶，才走了回來，“你怎么不告訴我。”

    “告訴你什么？”宋昭陽也不抗拒，任他將自己扶了起來，就這么靠在他的胸膛，就著他的手喝了半杯茶水。

    “還疼嗎?！壁w恪的手遲疑了一下，還是小心翼翼地撫上了她的脖頸，掐痕淡了一些，可熬成青紫，在她白皙的肌膚上，瞧得人觸目驚心。他的手都有些顫抖，目光幽深，千言萬語到唇邊都只剩一句嘆息。

    “括兒這幾日好嗎？”宋昭陽仍舊是那副模樣，不生氣卻也不親密，語氣恰到好處，如果忽略二人曖昧的姿勢，當真就是一對關系尚可的叔嫂罷了。

    “除了第一日哭鬧著想你，其他都好。我同他說，母親最近很累了，若他乖乖聽話，好好吃飯，認真讀書，便能叫母親很快好起來。他便聽了，你把他教的很好?！壁w恪在她鬢角落下一吻，見她沒有反抗，唇便流連不去，“你父親也很好，兄長也很好。你二哥從浙江上了奏折，說腿傷已經(jīng)養(yǎng)好了，待得三七一過，便要再趕回閩地去?！?/br>
    “后宮的事情，有幾位國夫人和德嬸娘看著，陛下也有你母親照料，一切都好?！?/br>
    “可我不好。只有我不好。”

    “你不是得償所愿了嗎。大權在握，豈能不好。你母妃之事，若是遇到阻撓，我可以同父親說說，請他相助。”

    “是啊，按理來說，這幾日我應當快活無比，可我沒有。反倒吃不下，睡不著。瞧見膳食，便想著你每每和我賭氣，都不肯吃東西，便自己也吃不下。不管多疲憊，一閉上眼，就全是那天你瘦瘦弱弱的一個，卻用那么決絕的眼神看我，我就再不敢睡?！?/br>
    “我過得一點都不好，明瑤?！壁w恪將額頭抵在她披散的發(fā)絲中間，宋昭陽感覺似乎有什么液體流下，“可我本來還能撐著的。尤其是聽說，你吃的好，睡得香，像個沒良心的人一樣?！?/br>
    “可太醫(yī)對我說，你懷象兇險并不是虛言。稍有不慎，便會難產(chǎn)，我便再說服不了自己撐著?！?/br>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不告訴我你早問過太醫(yī)可不可以不要這個孩子。不告訴我，你若現(xiàn)在流了他，自己也會死?！壁w恪的手緊緊摟著她的腰肢，仿佛是懷抱著稀世珍寶，“你為什么不告訴我?！?/br>
    “我告訴你了，我告訴你一定要生下這個孩子?？赡悴坏任艺f完，就拿括兒和明家威脅我，你明知道，他們對我有多重要?！彼握殃柕穆曇粢矌е鴰捉z鼻音，“你還掐我，掐了我之后，連哄都不哄我。你這個壞人！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你還記不記得自己發(fā)過的誓！”

    “明瑤?！壁w恪的語氣忽而激動起來，強硬地從后抱住她，臉頰緊緊貼著她的，“你可以什么都不信我，可以生氣，可以不理我，但你不能不愛我，不能不讓我愛你?！?/br>
    “瑤瑤，這個孩子，我們生，我們生?！?/br>
    “恪哥哥。”宋昭陽緩緩閉上了眼睛，用自己的臉頰去蹭著他的，“我現(xiàn)在很害怕。不生他，我現(xiàn)在就會死?？缮?，我也許也會死。我不怕死，可我現(xiàn)在不能死，我也舍不得死。恪哥哥，我怕。”

    “別怕，我會陪著你的，永遠陪著你。”趙恪的吻帶著一種急切的慌亂落在她的臉頰，散亂無章，“我不是說過了，我生你生，我不許你死你便不能離開我。”

    “好?！彼握殃枃@了口氣，“楚氏一族和那個孩子如何處置，我不再過問。我只求，你能，你能…”

    “只要陛下不對我動手，我便安分守己，守好我輔政王的本分，待你身體穩(wěn)定后，擁護你輔佐朝政。這是你父親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br>
    “恪哥哥，我…”

    “什么都別說了。太醫(yī)說了，孕期忌諱心思郁結，現(xiàn)在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生產(chǎn)，旁的事情，都可以暫且放下?，幀?，這世間或許我想要的千萬種，可若只能得到一種，我心甘情愿，只要你便好。”

    趙恪說起情話來，叫人心腸都為之顫抖，最令人著迷的，是他不覺得自己說的話是何等動人的情話。宋昭陽再怎樣將自己看做任務玩家，也都還是個女人，在這樣的深情面前，那些兩人之間無可言說的骯臟與算計，都似乎可以暫時忘記。

    但她知道，在生死面前，趙恪可以義無反顧的選擇自己。可當不需面對生死時，兩人之間的問題還是會浮現(xiàn)出來。但無論如何，她都為自己爭取到了，這寶貴的幾個月。下面的當務之急，就是度過懷孕生子的鬼門關。

    “睡一覺吧?！?/br>
    “你上來陪我一起躺一會吧?！?/br>
    “我不累，我看著你就好。至多一個時辰，外臣們就又要進宮哭靈了?！彼握殃柋凰牌皆诖采?，男人細心的為她掖好被子，大手撫摸著她額前的碎發(fā)，安靜下來的他，周身是出奇的溫柔。

    “你瘦了?！彼握殃枃@了口氣，將手從被子里拿出來，想要摸摸他那顆淚痣，卻被他捉住，又塞回被子里頭，“我擔心有人會害我的孩子，如果他們知道，我如今的身體經(jīng)受不住流產(chǎn)就會死掉，也許更會想要下手?！?/br>
    “放心，我很快就會殺掉楚氏所有人，不會給他們一點可能殺害你的機會。你是我的，你的生死都只有我才能決定，旁的人誰敢傷你，我叫他后悔為人。”

    “那你每天陪我吃飯好不好，我懷括兒的時候，趙恒怕我遭人暗算，都是這樣做的?！?/br>
    “不許再提他！”

    “那你答應我?！?/br>
    “好，我答應你。但現(xiàn)在你要睡覺了。我保證，你明天睜開眼睛，就會看見我，和括兒?！?/br>
    宋昭陽臉上露出了今晚第一個微笑，緩緩閉上了眼睛。神經(jīng)突然放松下來，竟然讓她很快就真的睡著了。

    在她的呼吸平穩(wěn)下來之后，趙恪起身吹滅了所有的燭火，就這么站在黑暗里，瞧著那個皮膚白的都隱隱發(fā)光的女人。

    他愛了她十五年，愛她從青蔥少女到如今風情萬種?？伤埠匏匏逍牙碇?，恨自己從不是她最為在意的那一個。

    “瑤瑤，我該拿你怎么辦。要不然，我就一把火點了這里吧，這樣我們?nèi)炕癁榻雇粒幢銥槲覀兪帐娜?，也不知哪里是你哪里是我。這樣，我們便會被裝在一起，永生永世?！?/br>
    “可我卻舍不得，與你活著相擁的快樂。分享你的呼吸，親吻你的肌膚，看你因為我的cao弄快樂的流下眼淚，為我而顫抖為我而暈眩?！?/br>
    我是何等懦弱，既貪戀相愛的極樂，卻又偏不能克制與你相形漸遠。

    直到天邊泛亮，他才挪動已然站的麻木的雙腿，走出去的步履，帶著不知名的沉重，背脊卻挺直的充滿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