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坐在二人的臥房里等待著他。

    在瞧見那個滿身血污的男人進來的那一刻，宋昭陽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站起身來，對著他，露出了一個笑容，道：“你回來了?！?/br>
    神色自然的，仿佛他真的只是同父親一道去巡查了封地，然后風塵仆仆地回到家中。

    “父王死了?！编嵜鬈幬罩g的長劍，向她走來，多日未睡的眼睛一片血紅，發(fā)絲凌亂，神色平靜卻隱隱涌動著癲狂。

    暗處的護衛(wèi)皆是呼吸一滯，而她卻仍舊笑容如常，端起桌子上早就準備好的甜羹，笑著看他，道：“先吃點東西吧?！?/br>
    “是準備毒死我嗎？”他冷笑一聲，“唰”地抽出佩劍，橫在她的肩頭，“歡顏，如果我死了，你，也仍是我的。我們一起死，好不好？”

    “我怎么會毒死你？”她笑了笑，仿佛肩頭的劍并不存在一般，“瞧瞧你，瘦了也憔悴了。這個年，咱們沒有團圓，天也真的好冷，真是年關難過啊?！?/br>
    鄭明軒握著劍的手，都在顫抖著，仿佛在極力地克制著一劍殺死她而后自盡的沖動，問她：“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你還記得，那天在浴室里，你從王府回來，抱著我。問我如果你背叛了我，我會怎么做。我說我會殺了你?！彼握殃柺种械奶鸶耘f端著，可眼下這個姿勢，她的手也不住地顫抖，“我不是在和你開玩笑。”

    “原來，我枕邊人早就背叛了我！你，是不是你，和裴玄內外勾結！啊！是不是你給的朝廷的消息！”鄭明軒的神色越發(fā)的癲狂，手中的力氣也加大了許多，宋昭陽只覺得自己的脖頸已然開始流血。

    暗處的不住地緊張著宋昭陽的護衛(wèi)更是早就做好了準備，只等那個滿面都是擔心的男人下令動手。

    “誰，背叛了誰?！彼握殃枱o視自己的傷口，手中的甜羹終是難以握住，清脆的一聲響，便落在了地上，“我之所以與裴玄勾結，我之所以給朝廷消息，你不知道為什么？真是可笑。你把我當做傻子一樣蒙在鼓里的時候，可有片刻，為我著想？就在你準備殺了我的父親的時候，可有片刻想過我該怎么辦？”

    “你沒有。你對我只有廉價的愧疚，你想都不曾想過，要為我做些什么、承認吧，鄭明軒，你沒有你想的那么喜歡我。真的，我也沒有，沒有像我想的，那么喜歡你。”

    “即便是真的你不是公主了，我也會守住你！就算是父親坐上了皇位，日后你也是天下最尊貴的女人，你會是我的皇后，我孩子的母親！”鄭明軒被她的話刺激的發(fā)狂，一雙眼燒的血紅血紅，可手中的劍卻再不能往下。

    “你別騙我了！你告訴我，我怎么能，做你孩子的母親！”宋昭陽平靜的神色，也忽然激動起來，“我，根本就不可能懷孕，對不對！”

    鄭明軒仿佛一下子被她戳中，臉色霎時蒼白，竟是倉皇地后退兩步，那手中的劍，也顫抖著落在地上。

    宋昭陽脖頸上的傷口仍在流著血，她進一步，他便退一步。她臉上不自覺的已然流下眼淚，她知道，那是屬于趙歡顏的意識。

    “你，你什么時候，知道的。”再一次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鄭明軒整個人都像是被抽干了力氣一樣。

    “不早不晚，正是遇見裴玄之后。我原本對你還有一絲絲的幻想，甚至想著，就裝作不知道，就裝作不知道你要謀反。我竟然曾經(jīng)也想著背叛父皇，就這么，和你在一起，也不管世人日后將會如何唾罵與我，我這個前朝公主又將如何自處?！?/br>
    “可你，你太可怕了?！?/br>
    “我，這并非我的意思。起先，父王授意，授意二姨娘給你下藥的時候，我，我也是不知道的。我，我也想要一個屬于你我的孩子啊！我知道的時候，也痛不欲生?。　?/br>
    “你什么時候知道的？”宋昭陽反問的時候，臉上的淚水已然被她狠狠抹去，一張臉上的神色，安靜的令人害怕。

    “兩年以前?！编嵜鬈幧踔敛桓胰タ此难劬?，這三個月以來的所有起起落落，大悲大喜，都仿佛不如她此時眼中冰冷。

    “哈哈哈。”宋昭陽忽然笑出聲來，“那你每天看著我喝下那么多求子的湯藥，對你說著想給你生個孩子，是不是覺得，我像個傻子！哈哈哈，真是太可笑了，我和你，真的是可笑至極！你陪我演那些情深義重的戲的時候，是不是騙著自己，也相信了，相信我會是你的孩子的母親，相信無論這個世界怎么變化，我都會是你唯一的妻子。太可笑了，真的，太可笑了?！?/br>
    暗處的裴玄看著她的笑容，只覺得有一雙手在扭動著自己的心臟，甚至開始后悔自己為何要將這件事情告訴她。她這樣的痛苦，是不是因為，她對鄭明軒的愛，裴玄不敢再想，幾乎克制不住現(xiàn)在就叫暗衛(wèi)出手的沖動。

    “歡顏。”鄭明軒其實也察覺到了，這個房間里布滿了殺手，甚至早就清楚自己今日是定然要死了，“我在回來的路上，一直在想，為什么要回來。其實，我只是想在臨時前，再看你一眼?！?/br>
    “你閉嘴！”宋昭陽冷冷一笑，“你叫我惡心！”

    “我身不由己，但，我知道你明白，我是真的，捧出了一顆真心在愛你。我，對不住你。”鄭明軒滿臉苦笑，看著她脖頸的傷口，理智回籠后，不知心中到底是怎樣的滋味。父親，愛人，他從來不能兩全，于是就落到這樣可悲的地步。

    “別騙自己了。”宋昭陽看著他，心中只覺得可悲又可笑，這個男人曾是最驕傲的世子，是京中無數(shù)少女的春閨夢中人，“這世上有種人，是永遠屬于自己的血脈的，無論他們自己是怎樣想的。你，我，都是這樣的人，我們不能選擇自己的政治立場，因為無論我們怎樣選擇，都始終只能，忠于自己的父親。你是屬于自己的父親的，我也是，所以從一開始，我們就不可能站在一起，可你偏要強求，偏要做這幾年的夢，現(xiàn)在，夢該醒了?！?/br>
    “我如果說此刻，我竟然有點可笑的欣慰，你會不會更覺得我虛偽?！编嵜鬈幙嘈χ?，卻緩緩走近她，“但我想說，我有些慶幸你做出了這樣的選擇，我可以放心地死了，我的小公主在沒有我保護的時候，也能活的很好?！?/br>
    “昭陽啊，過去種種，是我對你不住。但若是重來一次，我仍不會拒絕，那個午后，主動招惹了我的小姑娘。也不會拒絕，在她成長的那些年里，去保護她庇佑她。”他緩緩伏下身子，抱住了她，就像是每一次一樣，他湊近她的耳邊，道，“動手吧。”

    幾乎沒有聲音，鄭明軒的嘴角開始滲出血跡，女人的顫抖著抱著他不住下滑的身體，卻無力支撐兩個人的體重，與他一道倒在地上。男人腹部那插進去的匕首，只能看到鑲嵌著寶石的部分，刀刃已然全部沒入。

    “能死在你手里，我很欣慰?！彼穆曇糨p的幾乎要聽不到了，“這把送給你的匕首，到底是，保護了你。答應我，以后，要好好的照顧自己。這世上，誰都不可靠，你…你…只能…依靠自己…”

    他的血很快地就浸透了她紅色的衣服，似乎要將她灼燒起來。她就這樣抱著他，看著他在自己懷中死去。

    一刻鐘后，她顫抖著自己的手，合上了他那雙總是帶著寵溺笑容的眼睛。她發(fā)覺自己面對著他的死，竟然流不出一滴眼淚，只是清清淺淺地嘆了一口氣，道：“明軒哥哥，下一世，莫要遇見了。”

    她緩緩將鑲嵌著華美寶石的匕首，從尸首上拔了出來，還未涼的血液，霎時濺了她一身。那張傾國傾城的臉孔，被殷紅的鮮血映的如鬼魅般的艷麗。

    “殿下，地上涼。”腳步聲在她耳邊響起，年輕的男人聲音清亮而溫柔，她緩緩抬頭，看向他伸出的手，將自己的手也搭在上頭，“都結束了?！?/br>
    “是啊，都結束了?！彼柚牧庹酒鹕韥?，接著眼前一黑，竟是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