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鄭明軒訝異的目光中，她站起身來，款步走下臺階，絳紅色的衣裙，劃入青衣之中，竟叫在場的人都為之吸引，在恍惚中感受著這驚人的美麗。

    這是，盛世的美麗，是這美麗的時代，最高的象征。裴玄的目光清冽，卻又飽含情愫。他已然猜到她要做些什么，于是以目光示意山長，待他湊近，便在他耳邊低聲說話。

    山長反應(yīng)極快，在她在學(xué)子之前站定之時，便也有一張書案被放置在她的面前，她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劃過裴玄，眼中的感激，叫裴玄如同被暖流包裹，只覺得每個毛孔都向她敞開，如在云端。

    她執(zhí)起毛筆，以左手拉住寬大的衣袖，露出一小截手腕，右手懸腕握筆，微微壓低身子，姿態(tài)優(yōu)雅的仿佛臨水照影的仙鶴。她的筆落在紙上，卻是發(fā)出一聲極淺的笑聲，在這寂靜的場上落入每個人的心中。

    “時辰不早，怎么都不動筆了？”

    一眾人似夢中初醒，皆有些慚愧的低下頭，奮筆疾書。上座的鄭楨，神色間的意味頗耐人尋味，笑著對自己仍舊有些呆楞的長子道：“他們趙家人，最大的本事，就是討人喜歡了。昭陽，更是如此?！?/br>
    “長公主本就是皇室貴女，大燕明珠。昭陽光華眩目，世人仰望，實屬尋常?！迸嵝卩崢E的另一邊，聽著他的話，雖知自己不該插言，卻仍是笑意盈盈地道。只是他笑容一如往昔云淡風(fēng)輕，叫人瞧不出半點破綻。

    “裴大人亦是仰慕殿下？”鄭明軒卻直覺著對他這話并不舒服，說出來的話，亦是有些刺人。

    “世子言重了。殿下為君，我為臣，臣子衷心拜服，乃天經(jīng)地義。仰望殿下者不計其數(shù)，可能仰慕殿下的，不過您一人?！迸嵝耘f說話如滴水不漏，心中卻暗戳戳又在鄭明軒頭上記上一筆，死字不過六畫，他相信鄭明軒輕輕松松就能攢下。

    而這一邊，隨著宋昭陽的下筆，屬于趙歡顏的字跡開始出現(xiàn)在宣紙之上，比之一般女子字體的纖細(xì)精巧，趙歡顏顯然更要流暢許多，折角隨意卻有序，字跡精致而不呆板，叫宋昭陽都喜歡的很。誰能想到，這樣好的字，后來竟只是日日抄寫佛經(jīng)，寫下蠅頭小楷的時候，趙歡顏的心里該是何等壓抑，宋昭陽剎那便感同身受。

    “鐺...鐺…鐺”三聲清脆的罄聲響過，一個時辰已到，眾人也停下手中筆墨。白馬書院的西席將紙卷依次收集，在一旁封住名字，而后隨機地掛在早已準(zhǔn)備好的高大木架上。

    “本宮的這份，便不要封了?！彼握殃栃χ鴮ι介L道，“時間有限，未能寫篇文賦，只是有感于今日重陽，做了一首詩罷了。”

    “不知在下與在場諸君，可否有幸一觀？”大燕立國不足百年，骨子中還存留著尚未消弭的浪漫，民風(fēng)也因此較前朝開放許多，貴族女子也多接受過良好的教育，宋昭陽如此的行為雖說有些放肆，可并不為過。

    “請。”宋昭陽微微一笑，便翩翩然讓開了位置，走回到原處，在鄭明軒幾乎是灼熱的眼光中坐回原處。幾乎是一坐下，鄭明軒便拉過她的小手，緊緊地攥在手中。

    “明軒哥哥？”她聲音很低，試探著問他，男人卻破天荒地沒有與她說話，只是緊抿著唇，用大手將她的小手整個包起。

    她又瞧了他兩眼，便也由著他去，臉上笑容明媚，華麗的絳紅色衣袍穿在她身上，不顯妖媚，卻是明艷不可方物。

    “我不喜歡你今天這件衣裳?！编嵜鬈幍恼Z氣不好，可聲音還是壓的很低，只有兩個人聽見，“別問我為何，沒有為何?！?/br>
    這下鄭明軒倒是將宋昭陽想說的話也堵在了口中，她無奈地瞧他一眼，而此時下頭卻是一陣驚嘆而來。

    “殿下，真是才華冠世?。　庇行┥狭四昙o(jì)的山長激動起來，連小胡子都有些顫動。這一幕倒是在宋昭陽的計算之中，畢竟穿越女主的套路都是這樣的，

    白馬書院的山長是當(dāng)世頭號的大儒，聽他如此，更交互相瞧著彼此文章的一眾士子，心中好奇。山長倒是善解人意，便將那詩大聲地念了出來。

    “江涵秋影雁初飛，與客攜壺上翠微。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

    但將酩酊酬佳節(jié)，不用登臨恨落暉。古往今來只如此，牛山何必獨沾衣。”

    果不其然，這話音剛落，在場便是一陣竊竊私語，這等筆尖縱意，與眼前這個明媚而驕傲的公主，霎時重疊。

    鄭明軒瞧著自己身邊的妻子，心中卻不知為何散發(fā)起揮之不去的寒意，她是第一次，與自己如此的遙遠(yuǎn)，遙遠(yuǎn)的叫自己都有些陌生。

    裴玄卻是當(dāng)先拍起掌來，眾人這才恍然如夢初醒，也隨著他一道拍掌，聲音很響，倒是真摯。

    宋昭陽有些羞澀地朝著裴玄點了點頭，又瞧著山長道：“先生過譽了。不過是，有感而發(fā)罷了。”

    “殿下隨意之作，便是足堪傳名千古的佳句，更叫我等嘆服。”山長說完話，竟是朝著她深深一揖。

    不同于面見皇室的禮數(shù)，這個禮，是全然將她放在了與自己對等的文士的身份上，宋昭陽亦為這心意而有些感嘆。而他身后的青衣士子，亦是隨之一齊向她行禮，

    她將手猛地從鄭明軒的手中掙出，也站起身來，對著場下諸人，深深一福，當(dāng)作回禮，連眼角都有些激動的泛紅。

    盡管這詩句是她偷來的，但這個場景，無論與她或是趙歡顏，都是此生第一次，得到了超越容貌之外的，真正的肯定。

    那一日后來是何人居上，后世人已然模糊，但于他們的口中，那一日的長公主卻是百年后仍舊清晰。

    她在日光中向士子回禮，秋陽燦爛，不如，昭陽似她。

    目光回落的時刻，她心中忽然生出一陣感慨，趙歡顏的設(shè)定其實完全可以做大燕第一瑪麗蘇啊，奈何，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