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吩咐管家說，“讓司機給她帶一份晚飯過去。”

    “是。”

    管家點點頭退下，在心里暗暗感嘆這兩人獨特的相處方式，一個口是心非，下了逐客令又心疼的要死，一個嘴上罵罵咧咧，心里還是擔(dān)心男人，每天趕來親自煮粥，這對夫妻真的是很奇怪了。

    又一年春節(jié)很快到了，公司越是這個時候越是忙起來，成倍的工作量幾乎讓沈悅微忘記了她還要回楚家過年這件事情。

    在臘月二十九那天，正在外地出差的她接到了楚景承的電話。

    這應(yīng)該是一個多月來兩人第一次聯(lián)系。

    “喂？”沈悅微所在的城市風(fēng)很大，一張嘴說話冷風(fēng)就呼呼往肚子里灌。

    “在哪？”

    “出差，S市。”

    “我派人去機場接你，明天和我回楚宅?！蹦腥祟D了頓，又解釋說，“過年?！?/br>
    沈悅微恍然抬起頭，才發(fā)現(xiàn)街上已經(jīng)是一片張燈結(jié)彩的熱鬧模樣了，到處貼著福字和吊錢，屋檐下懸著一排排火紅的燈籠，商店街播放著歡快的新年歌曲……

    可目前他們的關(guān)系，真的適合一起回去嗎？

    沈悅微沉默了很久，于是楚景承在那頭解釋說，“奶奶身子不大好，有事年后再談，至少先回去讓她踏實過完年。”

    這樣的一句話，似乎是楚景承在對沈悅微做出讓步，畢竟他們現(xiàn)在還是結(jié)婚證上白紙黑字印的夫妻，她還是他的妻子。

    “好。”沈悅微在心底猶豫很久，而當終于說出這個字之后，一片釋然。

    “注意安全，給你安排了晚上的飛機?！?/br>
    “好，我……”

    沈悅微還想說什么，電話已經(jīng)被掛斷了，男人在給了她一顆甜棗之后，又用另一種方式展現(xiàn)了他的冷漠。

    沈悅微盯著黑掉的手機屏，無奈又凄涼地笑了。

    明天就是除夕了，她也要給家人打個電話問候一下，于是先打給了沈思芮，兩人互相寒暄之后沈悅微又打給了蘇硯心，不過蘇硯心的電話占線。

    最后沈悅微打給了沈莫陽，意外的是沈莫陽關(guān)機了，沈悅微想著他也許在忙，于是發(fā)了條祝福的短信過去，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除夕那天沈悅微跟著楚景承回了楚家，奶奶冬天的時候患了一次流行感冒，一直斷斷續(xù)續(xù)地沒治好，身體一下子變得大不如前了，只能坐在輪椅上被傭人推著走，精神也不是很好。但見到沈悅微仍是強打起精神來和她說話，還給她準備了一個紅包，足可見心里有多么喜歡這個孫媳婦。

    宋芳蘭在一旁看得眼紅，于是說了不少風(fēng)涼話，“媽，這還沒到新年呢，您著急給什么紅包?。俊?/br>
    沈悅微知道宋芳蘭肯定還是看她不順眼，于是沒有頂嘴，專心和奶奶說話。

    他們一進門就被奶奶拉著閑話家常，從工作談到了感情，從感情談到了孩子，奶奶根本不知道他們目前尷尬的關(guān)系，又開始問沈悅微的肚子有沒有動靜。

    沈悅微被問得尷尬，下意識向楚景承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楚景承輕咳一聲，試圖引開話題，“奶奶，不如我陪您去花園看看臘梅？”

    “看什么臘梅，臘梅哪有我的重孫子重要？”奶奶根本不理他，固執(zhí)地牽著沈悅微的手問東問西，問得沈悅微幾乎抬不起頭來。

    要是兩人沒發(fā)生什么倒還好，關(guān)鍵是他們正在冷戰(zhàn)，這樣的問題沈悅微實在有些難以啟齒，好在后來又有旁系叔伯上門拜訪，奶奶忙著和他們聊天，終于放過了沈悅微。

    等奶奶剛走，楚景承開口說，“應(yīng)付得很勉強嗎？不如我和奶奶說一聲，明天就回去吧。”

    沈悅微幾乎是下意識想要拒絕，“不，其實，其實還好……”

    但說完又覺得自己有些欲蓋彌彰的意思，緊跟著狠狠皺了皺眉。

    楚景承將她的小動作全都看在眼里，雖然嘴上沒再說什么，但心里已經(jīng)考慮過完年盡快離開楚宅了，他不想讓沈悅微為難。

    楚家還是老樣子，處處看沈悅微不順眼的宋芳蘭，總是畏首畏尾的楚密秋，熱絡(luò)催沈悅微生孩子的楚奶奶，春節(jié)這幾天沈悅微應(yīng)付得頗有些焦頭爛額，她想暫時忘記心中的不愉快，和楚景承安穩(wěn)如常地度過新年。

    可那些矛盾和誤會就像是扎在她心底的一根刺，雖然看不見摸不著，痛覺卻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兩人在楚家勉強呆到初二，因為沈悅微和家里關(guān)系并不好，所以她不怎么遵守風(fēng)俗習(xí)慣，僅僅是給家人打個電話拜年，而今年直到初二，沈莫陽的電話一直在關(guān)機狀態(tài)，沈悅微怎么也聯(lián)系不到他，漸漸的心里有些著急了。

    她想給蘇硯心打個電話問問，沒想到蘇硯心的先打了過來。

    “喂？”

    “你爸爸出事了，人……人現(xiàn)在躺在太平間呢！”

    沈悅微只覺得耳邊嗡的一聲，緊跟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手機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大年初三，家家戶戶燒門神紙迎小年朝的日子，國內(nèi)禁止燃放鞭炮，美國的唐人聚集區(qū)可沒這個規(guī)定，到處回蕩著噼里啪啦的爆竹聲，喜慶的紅色鋪滿天地，入眼盡是一派祥和喜悅。

    慘白的日光映照著沈悅微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她木訥地看著車窗上的自己，思緒一直飄了很遠。

    從慕沁憶去世之前，到蘇硯心進門，二十多年來沈莫陽的種種在她腦海里飛馳而過，有好的也有壞的，有幸福的回憶，也有令人失望的真相。

    比如沈莫陽的死因，他跟著毒梟的女兒鬼混，最后自食惡果把命都丟了。

    比如她心中那個有責(zé)任有擔(dān)當?shù)陌职?，其實是個欠了一屁股賭債讓家人幫收拾的爛人。

    再比如她以為的，那個剛正不阿，保有原則的沈莫陽，其實是個貪財又好色，虛偽的男人。

    沈悅微甚至懷疑，為什么當初母親要嫁給這樣一個男人。

    楚景承單手扶著方向盤，另一只手落在了沈悅微頭上，輕輕揉了揉，諸多安慰最后化作了一聲嘆息。

    沈悅微失魂落魄的樣子讓他心疼，而他更心疼沈悅微所遭遇的一切，沈莫陽給她的折磨已經(jīng)夠多了，為什么到死也不能輕易放過她呢？

    即使他做了再多錯事，沈悅微仍然認他這個父親，仍然要忍受無窮無盡的折磨。

    車里安靜得可怕，只有沉悶的引擎轟鳴聲，當開進醫(yī)院大門之后，沈悅微突然開口問他，“我聽說他是，在夜店……才去世的，警方要不要調(diào)查什么？”

    “會調(diào)查和他在一起的女人，不過和你們無關(guān)，頂多帶你們?nèi)プ鰝€筆錄?！?/br>
    “好?！?/br>
    沈悅微出奇的鎮(zhèn)定，在車子停好之后開門下車，衣角卻突然被楚景承拉住了。

    “害怕嗎？”她面前的大門就通往陰森的太平間，里面有一個殘酷的事實在等著她。

    “怕……”沈悅微心中瘋狂堆砌起的堅強終于在這一刻土崩瓦解了，她僅僅說了一個字就淚流滿面，卻緊緊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音來，楚景承看得揪心極了。

    他稍稍用力，把女人拉回了自己懷里，按著她的頭緊緊貼在自己的心口，像是要和蓬勃跳動的心臟融為一體似的，緊緊地抱著她。

    “怕的話就回頭看我，我在你身后，還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