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李代嘉大為驚奇，問道：“你貴為國師，為何不堂堂正正進屋探視我，非得窩在窗戶底下學蛐蛐兒叫嗎？”

    鳳桐道人苦笑一聲，說道：“一言難盡。對了，你可知今日豐遼談判的情狀？

    李代嘉搖了搖頭，說道：“我一整日都困在屋中，遼人連半句話都不曾透露給我?！?/br>
    鳳桐道人說道：“兩國會談事關重大，我本也沒資格參與。但蕭聞道知道我是從大豐禁宮里逃出來的，所以特意喚我過去撐場面。他拿我當槍使，對漢人官吏好一通嘲諷，狠狠臊了大豐朝廷的臉。得虧那翰林學士宋疏云波瀾不驚，輕描淡寫將這一樁事帶了過去?！?/br>
    李代嘉憶起宋疏云的清朗氣度，不禁露出微笑，贊道：“不愧是君子蘭?！?/br>
    鳳桐道人說道：“后來雙方官員落座又互贈禮品，寒暄客套倒也融洽，但一說起你的名字，兩邊又吵了起來。蕭聞道非要秦克陣割讓五座城池，才肯放你回陽關城，宋疏云卻說漢家江山寸土不讓。蕭聞道就說漢人不是真心要救孝親王，何必浪費時間談判？宋疏云略顯著急，說道秦克陣愿意拿金銀牛羊來換孝親王，任憑蕭國丈開口，絕不還價，可蕭聞道哪里是貪圖錢財的人？于是兩邊就說僵了。”

    李代嘉并不覺得意外，說道：“我怎能值得五座城池？蕭聞道故意獅子大開口，他根本不打算放我走?！?/br>
    鳳桐道人說道：“蕭聞道老jian巨猾，咱們也不是好欺負的。我已想出一條妙計，必能救你逃出火坑。”

    李代嘉更是驚訝，問道：“什么妙計？”

    鳳桐道人說道：“時間急迫，不便解釋。若是我的計劃進展順利，那么三天之后，午夜子時，你仍然侯在這扇西窗下，自會有人來救你。若是計劃失敗，你也不過空等一場罷了，我再另尋他法便是。”

    李代嘉雖知鳳桐是有求于己才如此殷勤，但見他這般熱心籌謀，仍是動容，說道：“道長大恩，沒齒難忘?！?/br>
    鳳桐道人笑了笑，說道：“咱們倆的君子之約，你可千萬別忘。”

    李代嘉說道：“那是自然?！?/br>
    話音剛落，西窗外登時悄然無聲。

    夜風凄凄如泣，鳳桐道人已經倏忽遠去，爭如靈魅般行蹤詭異。

    轉眼便是三天之后。

    午夜時分，李代嘉已穿戴整齊，忐忑不安候在西窗下。

    此時還未到換班時候，囚室各處門窗外都有看守站崗。

    只聽得西窗外兩名看守正在說話，一人說道：“今夜宮里怎么總是有馬車進進出出的？”

    另一人答道：“還不是蔣家少爺又來給皇后娘娘送禮了嗎？聽說蔣少爺這回送來好些綾羅綢緞，夫人小姐們都聚在宮里，陪著皇后娘娘穿衣打扮呢。皇后恐怕是來了興致，可著勁兒的換衣裳，大半夜的連覺都不睡啦！”

    前一人說道：“我瞧這漢人親王長得娘們兒兮兮的，沒一點兒男子漢的模樣，也不知蔣少爺看上了他什么。”

    另一人嘿嘿笑道：“漢人就是喜歡這種文弱少年，看起來瘦瘦弱弱的，其實抱進被窩里頭，跟女人沒有兩樣?！?/br>
    前一人心領神會，也低聲笑了起來。

    這時子時已到，宮中傳來悠揚的打更聲，一聲接著一聲傳遞而來，在宮殿圍墻之中往來回復，漫漫不絕。

    兩名侍衛(wèi)整頓精神，準備輪值換班。

    忽然打更聲戛然而止，遠處有人扯著嗓子尖聲叫道：“走水了，走水了——快救國丈大人——”

    那兩名侍衛(wèi)大吃一驚，連忙搶上幾步，伸著脖子張望狀況。

    李代嘉心中一動，難道這就是風桐的妙計？悄悄伸指戳破了窗戶紙，從破洞中朝外窺看。

    只見月黑風高，夜色濃黑如墨。

    西北方向顯出一片火光，正是蕭聞道的寢殿所在。

    初始火勢不大，但在深夜勁風猛吹之下，大火越燒越旺，轉眼之間沖上天際，竟有蔓延至周圍宮室的趨勢，火勢極為盛大。

    這時，救火的呼喚聲已此起彼伏連成一片。

    成千上百名宮人侍衛(wèi)如潮水般涌向國丈寢殿，各人手中都執(zhí)著水盆或木桶，盆桶中盛滿清水。

    但獵宮中宮殿成群，道路則略顯狹窄。

    此時眾人一窩蜂前去救火，反而堵在宮巷中互相阻礙。十人之中僅有一兩人能搶到寢殿近旁，這時水盆里的水早已灑去大半，哪里還派得上用場？

    又有性子機敏者，立即拋下水盆，就地掏挖花草泥土，試圖以泥土掩埋火舌，但大火熊熊燃燒，火舌沖天而起，點點泥土實在是杯水車薪。

    囚室外的數十名看守都聚集到一處，眾人驚慌萬分，彼此商議道：“還傻站著干什么？咱們也快去救火吧！”“咱們的職責是看守孝親王，怎能擅離職守？”“囚室的門窗都落了鎖，孝親王能跑到哪里去？”“火燒得那么大，即便咱們都去救火也無濟于事啊?！薄澳憧烧媸撬滥X筋，如今國丈大人深陷火場，命懸一線，若是叫人知道咱們兄弟幾個隔岸觀火，無動于衷，咱們還有命活嗎？”

    眾看守深以為然，又遲遲不見同僚過來換班，想來都是救火去了，于是稍作商議，大部分看守都趕往火場救火，只留下四五名看守繼續(xù)守在囚室外。

    這四五人正要分散開來巡邏，忽然嗖嗖幾聲利響，幾只飛箭破空而來，同時射中了他們的眉心！

    他們還來不及辨認是何人偷襲，就紛紛中箭躺倒在地，尸體仍張大眼睛瞪著天空，似是死不瞑目。

    李代嘉大喜過望，真的有人來救我了！

    囚室外種了一片大槐樹，長勢繁茂，樹影幽暗深寂。

    此時樹冠微微顫抖，數名黑衣人飄然落地，悄無聲息圍向囚室。

    原來這群人早就埋伏在槐樹之上，等到宮中人員都去救火之后，這才放箭殺人。

    帶頭那名黑衣人的腳步最是急切，快步奔到西窗下，輕聲喚道：“小龍兒，小龍兒！”卻是秦守晏的聲音。

    那么其余的黑衣人，必然就是秦家親兵了。

    李代嘉遠離故土多日，乍一聽到愛侶聲音，心緒激蕩之下，眼中竟落下淚來，顫聲喊道：“師哥，師哥！”

    秦守晏長長松了一口氣，聲音中也有掩藏不住的泣聲，說道：“可算找到你了，你可真是要了我的命……快快退后，師哥這就救你出去?！?/br>
    李代嘉連忙后退幾步，只見得窗外人影晃動，一名親兵靠近西窗，從懷中取出一只小瓶，小心翼翼將瓶中液體傾倒在鎖頭之上。

    那小瓶中盛的都是酸水，立即將銅鎖腐蝕得滋滋作響，一轉眼就爛成了空架子。

    那親兵卸下爛窗鎖，飛速拉開窗戶。

    李代嘉這才看清窗外情狀：眾人都穿著夜行衣，臉上蒙著黑布，遮住了下半張臉。

    最中間那人的蒙面黑布之上露出了一對艷麗無雙的桃花眼，正是秦守晏！

    李代嘉飛身撲到窗前，熱淚盈眶，滿是喜色柔情。

    秦守晏重見李代嘉，也是又驚又喜，桃花眼中滿是愛憐之情，說道：“太好了……太好了……原來那妖道鳳桐說的話都是真的，我果然找到你了！”聽他的語氣，顯然很不相信鳳桐道人，但為了拯救李代嘉，這才冒死混入獵宮。

    李代嘉心中一酸，說道：“師哥，你何等樣身份，怎能親自跑來救我？”

    秦守晏伸手揪了揪李代嘉的耳朵，恨恨說道：“你這沒良心的小冤家，你都落在遼狗手心里了，師哥孤零零的活著還有什么滋味兒？眼下要么把你救出去，要么跟你死在一處，哪里還有第三條路可走？這輩子就栽在你身上了。”

    李代嘉心中暖意融融，伸手握住了秦守晏的手。

    秦守晏順勢托住李代嘉的腋下，一把將他抱到窗外，說道：“咱們先逃出這臭狗窩，回頭再好好親熱！”

    李代嘉臉色一紅，連連點頭。

    秦守晏就將李代嘉抱在懷中，施展輕功，急速向獵宮南門逃去。秦家親兵則緊隨在后。

    南宮門與國丈寢殿的方向完全相反，這時宮人都聚在寢殿處救火，南宮門附近便是人聲寂寂，頗為蕭條。

    李代嘉一行人暢行無阻，偶爾遇見侍衛(wèi)巡邏，就飛身躍上屋檐，悄無聲息摸了過去。

    大約過了一盞茶功夫，眾人終于瞧見南宮門的牌匾，精神一振，正待加快腳步，忽然四周傳來叫罵之聲，數十名遼兵手持火把追逐而來，叫喊道：“放下孝親王！放下孝親王！”

    這群遼兵來速極快，一轉眼就逼到近前，從四面八方將眾人圍住，氣勢極為兇悍。

    眾人都吃了一驚，只得停下腳步。

    李代嘉凝目瞧去，只見那遼兵統(tǒng)領十分眼熟，似乎是耶律順的手下，于是明白過來：此時蕭聞道的寢殿著了大火，遼人都畏懼國丈威勢，紛紛前去救火，只有耶律順不在乎蕭聞道的死活。這少年皇帝又陰毒多詭，必然猜到寢殿起火是調虎離山之計，所以才派人來找尋李代嘉，恰好將他堵在逃跑路上。

    眼看著眾遼兵逼將過來，李代嘉忙推開秦守晏，急道：“你快點走，我一人留下就是，絕不能叫你也落在遼人手里！”

    秦守晏大怒，說道：“老天有眼，你再說這樣沒良心的話，就叫老虎把你一口吞了！”又高聲喊道：“兄弟們跟契丹人拼了！殺一條遼狗，賞黃金百兩！”

    秦家親兵本就極為厭恨遼人，重賞之下更是精神大振，紛紛抽出兵刃，與遼兵纏斗在一處，殺聲震天作響。

    這幾名秦家親兵都是驍勇善戰(zhàn)之士，這才被秦守晏選中來營救李代嘉。

    他們每人都能對付上三四名遼兵，進退有度，果敢剛猛，毫不落于下風。

    只見遼兵不斷倒在地下，秦家親兵仍是屹立不倒，始終將李秦二人護在身后。

    但遼兵增援源源不斷趕來，縱是秦家親兵擋住了大半敵人，仍有數名遼兵沖過防線，直奔李秦二人而來！

    秦守晏見到去路已被堵住，眼下非得料理了這群遼兵不可，便從懷中取出鐵骨折扇，肅聲說道：“小龍兒，你躲到我的身后去。”

    李代嘉不敢拖秦守晏的后腿，連忙躲到后方。

    秦守晏唰的一聲抖開折扇，目光炯炯凝視著眾遼兵。

    他原來那副鐵骨折扇給趙搏揚一刀捅穿了，后來才補了這副新扇。

    新扇仍以精鐵打制扇骨，以細絲織成扇面，質地極為柔韌。唯獨扇面純白如雪，再無舊扇上那幾句神采飛揚的題詩了。

    饒是如此，眾遼兵一見到此人用鐵骨扇防身，哪里還能認不出他的身份？紛紛露出興奮神色，大聲叫道：“原來是秦家小老虎，你竟送上門來了！”

    須知蕭皇后那日失手丟了秦克陣，回宮之后深以為憾，若是誰能捉住秦守晏立下大功，必然能平步青云，一飛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