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蔣仙亭嚇了一跳，忙把李代嘉摁回床上，勸道：“嘉哥哥，你傷得這樣重，怎能再勞累心神？大夫就要來為你療傷了，你還是保重身體要緊啊?！?/br>
    李代嘉嘆了一口氣，說道：“若是局勢有變，我的人頭都要保不住了，哪里還顧得了這點皮rou傷？”

    蔣仙亭張口結(jié)舌，無言以對，只好攙扶著李代嘉下床。

    李代嘉全身倚在蔣仙亭肩臂上，腳步極為沉重，跌跌撞撞出了寢室，又走向前室。

    前室隱約傳來說話之聲，李蔣二人放慢腳步，悄悄挨到門簾處，透過簾布的縫隙，恰好將整個前廳的情狀盡收眼底。

    只見秦克陣端坐于主位之上，秦守晏坐在他身邊一張軟椅中，秦騰躍及其黨羽則一字排開立在主位之下。

    秦家族人簇?fù)碓谒闹?，將前廳擠得水泄不通。

    有些人獵裝上還沾著獵物的鮮血毛發(fā)，竟是來不及更衣，便匆匆趕到主帥營帳。

    秦克陣面目凝重，冷冷盯著秦騰躍。

    秦守晏雖面帶微笑，眼神卻也陰寒，站起身來，上前一步，說道：“今朝是鹿林游獵的好日子，大家伙兒想必收獲頗豐。大將軍早上曾說過，誰第一個打到獵物，誰就能得到黃金匕首，是哪一位好漢得了彩頭？”

    人群中走出一名虎頭虎腦的黝黑少年，昂首挺胸，眼神中滿是興奮神采，響亮亮喊道：“回稟大將軍，回稟二爺，今日游獵，是我第一個得手！”這少年是秦家的支族旁親，算是秦氏兄弟的表侄兒。

    秦克陣淡淡一笑，贊道：“英雄出少年?！苯庀仑笆?，凌空拋向那少年。

    少年雙手接住匕首，大喜過望，說道：“多謝大將軍賞賜！”

    秦克陣說道：“這是你自己掙來的彩頭，不必言謝。”

    少年更是眉開眼笑，將匕首緊緊摁到胸前，興高采烈回到了人群。

    四周親族有的揉他腦袋，有的拍他肩膀，紛紛賀喜勉勵。

    營帳中暖意融融，滿室皆是歡聲笑語，氣氛格外融洽。

    秦守晏卻話鋒一轉(zhuǎn)，說道：“有些人為咱們將軍府增光添彩，有些人卻在大好的日子里，給大家伙兒心里添堵！”

    他說前半句時還是滿面春風(fēng)，說到后半句卻金剛怒目，惡狠狠瞪著秦騰躍，一雙桃花眼中滿是激憤之情。

    眾人臉上的笑容霎時凝固，一個個面面相覷，不知道秦守晏為何突然發(fā)難，但想大將軍既大張旗鼓將族人召集到一處，一定是出了天大的禍?zhǔn)?，一時間屏氣凝神，不敢多言。

    秦家人自認(rèn)為是將門虎子，平日里格外囂張跋扈，目中無人，也只有在秦克陣面前，他們才會如此低眉順目，溫良馴服。

    秦守晏喝道：“秦騰躍，你說！是誰給你這么大的膽子，竟然趁著鹿林游獵行刺皇帝？你有什么同黨什么陰謀，一一交代！”

    眾人聞言都是駭然失色，竟然揮有人刺殺小皇帝！但想秦騰躍素來視李氏皇族為殺兄仇人，他會偷襲皇帝倒也并不奇怪。

    秦騰躍神情昂然，說道：“難得大家伙兒今日都聚在一處，正好為我做個見證。我長兄秦鵬飛當(dāng)年犯下的命案，諸位心里都是門兒清的。薛家兄妹的確為我大哥失手所害，但放火燒街之罪，我大哥到死都沒有認(rèn)下。李家人卻將禍害百姓的屎盆子扣在我大哥頭上，王法何在？！”

    秦鵬飛之案確有疑點，但先帝爺當(dāng)年已經(jīng)金口玉言做了分?jǐn)啵钟姓l敢為秦鵬飛翻案？

    簾布之外，李代嘉卻是暗暗心驚。

    那時是朱后派人放火栽贓秦鵬飛，如今秦騰躍報復(fù)到李代嘉身上，當(dāng)真是因果報應(yīng)，冥冥之中自有定數(shù)……

    秦守晏說道：“秦鵬飛究竟有沒有放火，誰也不能下定論，但他為酒色所誤，以至害死公主府的龍子鳳女，這豈是小事？旭真公主同我將軍府反目成仇，在朝中處處跟我們過不去，怎容你輕輕巧巧一帶而過？”

    秦騰躍說道：“那對倒霉兄妹明明姓薛不姓李，算什么龍子鳳女？便是給我大哥玩死了，又能如何？”

    秦克陣唔了一聲，不置可否，眉心凝結(jié)成川，黃金面具泛著冷冷的光。

    其實，他內(nèi)心深處也不以為薛家兄妹有多高貴，只因為他們是旭真公主的寶貝孫兒才另眼相看。

    其余秦家人面上不顯，心里卻也暗暗贊同秦騰躍。

    秦守晏見大哥像是要被秦騰躍說服，大為焦急，厲聲喝道：“秦騰躍，你當(dāng)只有你一個人背負(fù)血海深仇么？我大哥平白無故被暴君施酷刑，我爹爹軍功赫赫卻被逼自盡，豈不是比秦鵬飛更加冤枉？可你看看，我大哥有拿不相干的人撒氣嗎？沒有！大哥臥薪嘗膽，謀定后動，反攻京師，奪得天下。小皇帝便是我大哥親自扶持上位的，你殺了小皇帝，就是忤逆我大哥！”

    秦騰躍早已想好了一套說辭，這時不慌不亂，緩緩說道：“是么？若大將軍真的奪得了天下，那么，此時身披龍袍的人為何不是他，仍是姓李的？”

    此言一出，便有族人附和道：“大將軍是當(dāng)世豪杰，怎能屈居在那小兔兒之下？合該咱們大將軍做皇帝才對?！薄胺且?，有什么罵名都讓那傀儡小皇帝擔(dān)了，有什么好處都讓咱們將軍府拿了，不也美得很嗎？”“大將軍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哪里輪得到咱們替大將軍拿主意？”

    眾人一時間爭論不休，秦克陣面無表情聽著，暗暗將眾人的立場記在心中。

    秦騰躍見秦克陣不說話，還以為大將軍贊同自己，語氣更加激昂，說道：“我秦騰躍今日刺殺李氏皇帝，一是為兄復(fù)仇，此乃大孝。二是為擁戴大將軍稱帝，此乃大忠！如我這般大忠大孝，二爺，你為何像審犯人一樣審我？哼哼，你為美色所誘，這才如此維護(hù)小皇帝，誰不知道你的私心？”

    秦守晏說道：“你還敢說我為美色所誘？你和你的同黨襲擊皇上，意圖不軌，多虧大將軍及時趕到，才喝止了你那禽獸不如的行徑，這也算是大忠大孝嗎？”

    他已認(rèn)定秦騰躍糟蹋了李代嘉，但為維護(hù)李代嘉的名聲，故意未將話頭說滿，卻誤打誤撞說中了事實。

    秦騰躍臉色漲得通紅，說道：“我正要解釋此事，方才我制伏小皇帝之后，他自知性命不保，于是跪地求饒，我自然嚴(yán)詞拒絕。小皇帝情急之下，竟然脫了衣裳色誘于我，形狀極為不堪！我這才把他摁在地上，準(zhǔn)備給他穿好衣服，誰料大將軍恰好在此時趕到，這才生出誤會?！?/br>
    李代嘉氣得面紅耳赤，恨不得沖進(jìn)去抽秦騰躍兩個大耳刮子，低聲說道：“這畜生胡言亂語，實在可惡！”

    蔣仙亭同仇敵愾，說道：“是啊，此人長相如此平庸，嘉哥哥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李代嘉一愣，剛想說“我可不是注重外貌之人”，但仔細(xì)想了想趙搏揚、秦守晏、宋疏云、蔣仙亭等人的容顏，各人風(fēng)情有異，卻無一例外都是相貌上佳的俊男美人，一時無言反駁，暗想，原來我竟是如此愛美之人，只是自己也未察覺到？

    那廂，秦守晏怒火中燒，高聲罵道：“小皇帝會色誘你？哈，你當(dāng)我們是傻子么？”

    秦騰躍環(huán)顧四周，高聲說道：“小皇帝可是我朝赫赫有名的兔相公，大家伙兒究竟是相信他勾引我，還是相信我看上了他？”他自知此時是生死攸關(guān)的緊要關(guān)頭，因此心思運轉(zhuǎn)飛快，頭腦比往常敏捷許多，口中話語更是句句切中要害。

    秦守晏卻是惱怒心亂，反叫秦騰躍大出風(fēng)頭。

    秦克陣眼看著秦騰躍大獲人心，這才發(fā)話，說道：“你是否有意輕薄小皇帝，你自己心里清楚，但你將他抽打得遍體鱗傷，卻是不容狡辯的事實。你大哥秦鵬飛當(dāng)年是斬首處死，一刀下去，死得痛痛快快。你既然自稱以牙還牙，又為何讓小皇帝吃那么多零碎苦頭？我秦家的大好男兒，絕不會像你們這般恃強凌弱，以多欺少！”聲如洪鐘，擲地有聲，說到最后一句時，更是站起身來，俯視眾人。

    他本就身材魁梧，如此一來，更是頗有傲視天下之霸主氣魄，眾人無不悚然心驚。

    秦騰躍本以為大將軍支持于他，萬萬沒想到秦克陣竟疾言厲色，先是呆呆愣住，旋即反應(yīng)過來，梗著脖子，高聲說道：“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大將軍，我知道你心胸開闊，不拘小節(jié)，但李家人可不會對咱們心慈手軟。有朝一日他們再得權(quán)勢，必然不會放過昔日叛徒！大將軍，那小皇帝就在咱們手中，你何不快快弒君自立？”

    秦守晏罵道：“你自己大逆不道，還要煽動大將軍跟你同流合污嗎？”

    李蔣二人更是萬分焦急，生怕秦克陣被秦騰躍策動了反心。

    殊不知，像秦克陣這等將帥統(tǒng)領(lǐng)，最是忌憚手下自作主張，不服管教。

    秦克陣就是真的要做皇帝，也非得自己拍板不可，絕不能被底下的人趕鴨子上架，否則他們今日支持他，明日就可以支持別人，所有人都各憑喜好，隨心決選皇帝，那還了得？

    秦克陣權(quán)衡利弊之下，秦騰躍可謂不能不死，于是站起身來，沉聲說道：“我秦家代代都是忠臣良將，美名傳揚天下，無人不敬仰欽佩，誰料今日卻出了此等敗類。秦騰躍，你刺殺皇帝在先，妖言惑眾在后，居心叵測，莽撞愚蠢，秦家斷斷容不下你這害群之馬?！?/br>
    秦騰躍神色愕然，顫聲說道：“你要殺我？不，不……我明明最支持你！難道你半點兒也不想做皇帝？我不信，我不信！”

    秦騰躍一群同伴更是亂作一團(tuán)：有人伏在地上苦苦求饒，有人捶胸頓足不住哀嚎，更有人懊惱悔恨，大聲責(zé)罵秦騰躍拖累自己下水。

    秦克陣目光肅然，不為所動。

    秦家族人見狀，心中都很不忍，暗暗想道，你們兄弟二人帶頭造反，還有什么臉面說忠臣良將？大家伙兒拼死拼活替你們掙下了花花江山，如今你們看不慣秦騰躍任性妄為，就要用這等冠冕堂皇的理由除掉他，未免太不講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