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宋疏云心緒激蕩，深深凝望著李代嘉，低聲說道：“陛下真乃下官一生知己?！?/br>
    李代嘉道：“疏云，你也是我的——啊，阿嚏！”話音未完，忽然打了一個小噴嚏。

    原來他方才冒雨進入宋府，水霧浸濕了衣衫，涼氣侵體，這才失了儀態(tài)。

    李代嘉登時紅了臉。

    宋疏云也注意到李代嘉衣衫微濕，烏黑的秀發(fā)沾著透明的小雨珠，忙道：“陛下，書房側(cè)間備有幾套干凈衣物，若是陛下不嫌棄的話，還請移駕側(cè)間，由下官伺候陛下更衣?！?/br>
    李代嘉受寵若驚，說道：“怎敢勞煩宋大人伺候？我回宮再換亦可?！?/br>
    宋疏云卻不愿李代嘉如此早回宮，稍作遲疑，說道：“陛下……陛下是千金貴體，不可怠慢?！?/br>
    李代嘉看出宋疏云并非作偽，極為感動，說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宋疏云松了口氣，微微一笑，引著李代嘉來到了書房的側(cè)間。

    他平日里伏案作畫時感疲乏，于是將書房側(cè)間安置成了一間小小的寢室，床榻、衣櫥、桌椅無一不全。

    宋疏云打開衣櫥，取出了一件淡青色長衫，服侍李代嘉更換了衣物，又取來一方干凈布巾，恭恭敬敬遞給李代嘉。

    李代嘉接過布巾，拆了發(fā)髻，仔細(xì)擦拭濕漉漉的長發(fā)。

    屋內(nèi)一時悄然無聲。

    宋疏云靜靜立在李代嘉背后，目光下垂，望著地面，耳中聽著布巾摩挲頭發(fā)的窸窣聲響，就好似一片羽毛，輕輕撩撥他的心……

    宋疏云忽覺心猿意馬，忍不住抬起頭，悄悄望向小皇帝。

    只見李代嘉面對墻壁，用后背對著宋疏云，一頭烏黑長發(fā)傾瀉而下，發(fā)梢仍籠罩著朦朧水汽。他用布巾不住擦拭頭發(fā)，面容稍稍轉(zhuǎn)向宋疏云。那秀美的鼻尖，白皙的肌膚，清新脫俗，不似凡人。

    宋疏云愣住了，這就是天下之主，真龍之子，是我的帝王，我的主宰……目光定在李代嘉身上，久久不移，胸中忽然涌起一種前所未有的沖動，讓他無法抑制，無法自拔……

    李代嘉正在凝神擦頭發(fā)，心情放松而輕快，忽然覺得一具溫?zé)岬能|體從背后貼來！緊接著，兩條手臂緊緊環(huán)住了他的身子。

    李代嘉渾身一顫，手中布巾飄然落地，啞聲說道：“宋大人，你……你這是做什么？”

    宋疏云也是一時沖動，才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行為，可一旦將李代嘉那柔軟的身體抱在懷中，鼻中嗅著他身上的淡淡香氣，又怎么舍得放開？

    宋疏云緊緊摟著李代嘉，閉上眼睛，說道：“陛下，其實下官并不像你想的那樣清白高潔……”

    李代嘉感到宋疏云的雙手在微微發(fā)抖，不禁臉頰發(fā)熱，說道：“此話怎講？”

    宋疏云的聲音越來越沉，恰似瑤琴低吟般在李代嘉耳畔緩緩說道：“下官心里，總是時時想起陛下?！?/br>
    李代嘉心跳如雷，說道：“你時時想起我，恰好說明你對我全心盡忠，你這樣……這樣很好啊?！?/br>
    宋疏云搖了搖頭，說道：“不，我不是個意思，下官……我……我對陛下……”

    滿腔思念，只欲脫口而出，可他深受君臣之禮的束縛，實在難以啟齒心中私情，百般折磨之下，只是輕輕嘆了一口氣。

    這聲憂愁嘆息落在李代嘉耳中，就好似一根絲線，將他的心輕輕揪了起來……

    宋疏云又望向李代嘉，見他側(cè)顏秀美，眼睫輕顫，心中涌起無限輕憐愛慕，忽然在李代嘉脖頸上印下輕輕一吻，旋即收回手臂，后退一步，再也不敢冒犯圣駕。

    他這一吻輕飄而柔和，李代嘉嚶的一聲渾身發(fā)軟，轉(zhuǎn)過身來，問道：“宋大人，你這是在做什么？難道你……你……”雖然沒有明問，但言外之意已呼之欲出。

    宋疏云卻比李代嘉還要害羞，雙膝一軟跪倒在地，甚至不敢抬頭看李代嘉的面孔，又羞又慚道：“陛下，我……下官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如此膽大包天，輕辱圣駕，當(dāng)真是罪無可恕，罪該萬死……”

    李代嘉面頰通紅，羞得胸口不斷起伏，重重喘著氣，說道：“宋大人，原來你的心是這樣的……”

    宋疏云伏在地上長跪不起，心中無比懊悔，自己一生品行端正，克己奉禮，怎么會突然變成登徒子？

    可他一邊懊惱，一邊又回味著方才那一個輕吻，小皇帝的脖頸是那般柔嫩，那般滑膩，好似新剝的荔枝，甜美可口……

    李代嘉見宋疏云滿臉慚愧跪在地上，心里不由想著，宋大人當(dāng)真是君子，他不過抱了一下我，親了我一口，居然就如此自責(zé)，不像某些人，該做的事、不該做的事全都做了一遍，還整天價人模狗樣地在我眼前晃悠……

    兩相對比之下，宋疏云的輕薄之舉，反倒別有一番情到深處、不能自禁的純情了。

    李代嘉心中一陣小鹿亂撞，將一頭長發(fā)梳攏，撥弄到右邊胸前，輕輕繞著發(fā)梢，說道：“宋大人，你雖然沖撞圣駕，但也沒到罪該萬死的地步。你快起來吧，你是我的宋愛卿，不必總是給我磕頭?！?/br>
    宋疏云聽到李代嘉語氣格外溫柔，心中很是動容，暗暗發(fā)誓，從此以后要全心全意好好侍奉皇帝，絕對不可再有褻瀆yin念，于是站起身來，說道：“謝陛下厚愛，下官不甚惶恐。”

    李代嘉微笑道：“你不必惶恐，誰是真心對我好，誰是假意利用我，我心里頭清清楚楚?！?/br>
    他才得了宋疏云這般忠臣，不愿君臣之間就此產(chǎn)生罅隙，又上前一步，握住宋疏云的雙手，說道：“疏云，多謝你給我出了一個好主意，我真不知道該怎么報答你。你喜歡什么？想要什么？告訴我，雖然我是個沒用皇帝，但我一定盡力為你辦到?！?/br>
    宋疏云微微一怔。

    他原本已打定主意，再也不對李代嘉有任何旖旎之念，未料到李代嘉卻這般“引誘”于他。

    那些強自壓抑的思緒蓬勃而出，竟比先前更是旺盛難熬……

    宋疏云神色微動，說道：“既然陛下這么說了，那下官有一個非分之想……唉，下官光是有這個想法就很不應(yīng)該，怎敢厚顏無恥說出來？實在是罪該萬死?！?/br>
    李代嘉好笑道：“疏云，你只有一條命罷了，哪里有本事死一萬次？你直截了當(dāng)說出來吧，頂多就是罪該一死。”

    宋疏云搖了搖頭，滿面愧疚道：“不，這不過是下官的春秋大夢罷了，怎能污了圣人的耳朵？”

    李代嘉一下子樂了，暗想，我也算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你這位清清白白的君子蘭想要污了我的耳朵，恐怕也不那么容易。

    再說宋疏云向來光明磊落，難得這般遮遮掩掩，李代嘉好奇得抓肝撓肺，問道：“宋大人，你對我到底有什么非分之想？只不過一句話而已，你說出來，我絕不怪你?！?/br>
    李代嘉都已經(jīng)說到這個份上了，宋疏云再沒有言辭閃爍的道理，深呼一口氣，緩緩說道：“陛下也知道，下官有個不成器的小愛好，那就是繪畫蘭花。我喜歡在墻上、紙上、書上畫蘭花，也喜歡在絲帕、折扇、花燈上繪畫蘭花。凡是能落筆的地方，我總想著要畫上蘭花?！?/br>
    李代嘉笑道：“疏云可真癡迷蘭花?！?/br>
    宋疏云道：“是，是……唉，從小到大，無論我想在什么地方畫畫，總是能得償所愿。自從見了陛下以后，我就常?；孟肽茉谀硞€地方畫上蘭花……這個心愿卻是春秋大夢，很難實現(xiàn)?！?/br>
    李代嘉更是好奇，問道：“你想在哪里畫呢？”

    宋疏云低下頭，臉色通紅，答道：“在……在陛下的手足上……”

    李代嘉愣了愣，反問道：“我的手足？”

    宋疏云羞慚難當(dāng)，說道：“不知陛下可否記得，你和我初次見面是在白老太傅府中。那時，你赤裸著雙足，毫不設(shè)防地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

    李代嘉臉色通紅，跺了跺腳，說道：“那么害羞的事，原來你還記得……”

    宋疏云輕嘆一聲，說道：“玉足青竹，永生難忘?！?/br>
    李代嘉害羞了一會兒，又問道：“ 我的手又是怎么入了宋大人的法眼？”

    宋疏云道：“那時仁親王還是皇帝，我去御書房拜見圣駕，未曾想到御書房里有一面屏風(fēng)，屏風(fēng)后面……就是你。我自作主張?zhí)岢鼋o你把脈，你的手就從屏風(fēng)后面伸了出來。雖然我看不見你的臉，但你的手是那么漂亮……想來佛手拈花，便是如此了。”

    李代嘉從未被人如此吹捧過手足之美，不由雀躍，說道：“宋大人是大畫家，眼光獨到，非比尋常，你總是能注意到別人注意不到的細(xì)節(jié)?！?/br>
    宋疏云忙道：“不，不……我對陛下存有了不該存有的念頭，實在愧對陛下對我的一片信任。”

    李代嘉稍作沉吟。

    宋疏云喜愛他的手足，其實和喜愛花花草草一樣都是出于愛美之心，并非故意輕薄。

    在那個時候，男子紋身也是一時風(fēng)尚，頭頸四肢，無所不紋，花鳥魚雀，無所不有。宋疏云想在美人身上繪制蘭花，恐怕也是同樣的心理。

    如此一想，李代嘉便即釋然，說道：“宋大人，我還當(dāng)你有什么了不得的春秋大夢呢，不過是在我的手足畫蘭花而已，又算什么大逆不道的罪過了？我準(zhǔn)了！”

    宋疏云微微一愣，又驚又喜。

    他原本只期盼李代嘉能理解他的感受，千萬不要以為他是個猥瑣下流之徒，哪里能想到李代嘉不但理解，居然還允準(zhǔn)了他的奢望？一時高興得不知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