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晚衣跟商店的人打聽村子的事。他那張嘴特別能說，就算是頑固的店主最後還是會松開口。最讓段玄璟驚奇的是，有些店主是蕃人，左晚衣卻能用一口流利的蕃語跟他們說話。

    “原來你會說蕃語？”

    “蕃文是看不懂，不過簡單的對話卻是沒有問題?！?/br>
    這人到底藏著多少本領(lǐng)??？

    段玄璟以前只覺左晚衣有福星高照，才會平步青云。與他一起出門後，才明白他能取得今日的成就絕非單憑運氣。

    可惜的是，他們都暫無收獲。當(dāng)左晚衣問起蝗災(zāi)之事時，那些人看來都聽說了，但是都抱著事不關(guān)己的態(tài)度。反正受影響的只是農(nóng)村而已，跟他們城里人無關(guān)。而且，冠水縣這麼繁華，他們根本不可能受到影響。

    最後在一位店主的指點下，他們終於找到一家有跟那幾條村子有交易的店。天色已晚，店主正在準(zhǔn)備關(guān)店了。

    那家店賣著各式異國藥草和藥物。店內(nèi)的氣味對段玄璟來說太過嗆鼻，他只能憋氣，忍耐不住時才吸氣。

    店主傅大年是個楚人，他卻穿著花俏的蕃衣，衣邊都是金線。一路上，段玄璟已經(jīng)看到不少蕃人穿著大紅大紫的蕃服。更有無知的蕃人把大楚女子用的布料裁成衣服，絲毫不在意身上的花卉圖紋太過張揚。

    傅大年一看到衣著不凡的二人，便高興上前招呼。

    “你們想找甚麼藥？”在段玄璟和左晚衣說話前，傅大年已經(jīng)自顧自地推銷。他最後還拿起一瓶藥，神秘兮兮地說?！斑@是特符其來的好東西，我這家有門路才能進(jìn)貨。此藥名叫戰(zhàn)三回，吃了過後，就算你垂垂老矣，你也能夜御十女而不倒?！?/br>
    段玄璟咳一聲，左晚衣立即想起正事，便欲問傅大年村子之事。

    傅大年一看他們不是顧客，笑臉也垮下來，無意招呼他們。

    “我有要事，既然不是客人，那我就要走了?！?/br>
    “你急著去哪里？我可以與你順道走，絕不會礙著你的?！?/br>
    “我現(xiàn)在趕著去海珠宮！”　傅大年就要轉(zhuǎn)身離開?！熬退隳銈兠魈靵?，我也不會跟你們說的。”

    “海珠宮？”

    “．．．那是冠水縣的一間青樓?！弊笸硪碌哪樕殴謽O了。

    “不過是去青樓而已，這麼緊張的樣子，我還以為是有天大的要事呢！”

    段玄璟的話立即引起傅大年回來大喝。

    “你們這些外地人，都不知海珠宮多厲害，就算皇帝老子來了，不懂得規(guī)矩，一樣也要吃閉門羮?！?/br>
    正巧，大楚皇帝在此。

    “這麼大的派頭？”段玄璟不由被勾得生出興趣。

    冠水縣中，一開始主要是水上居民賣娼，她們會乘舫漂流，港口附近的船只是她們招客的對象。後來，亦有人模仿蘇揚風(fēng)格，居於水邊。此處土妓流娼本以水居者為上，陸居者為此。可是，海珠宮雖是陸上的妓院，卻是比一眾畫舫更有名。

    冠水每數(shù)年就會品女色、定花案。妓女在品韻才色上都要俱全，才能在花榜上有題名。一經(jīng)品題，聲價十倍。老鴇會把她們奉若至寶，她們有華室美服，亦可隨心擇客。海珠宮就有四個姑娘在上次的花榜內(nèi)獲前十。

    傅大年一談起這四位名妓月生、如意、雅仙、彩云，雙目發(fā)光。他說到在評花會上看到月生時，一臉心往神馳。

    傅大年雖然有錢，多次往海珠宮，卻仍未得見名妓芳容。他每次早早去海珠宮，就是盼著乘妓院還清閑時想辦法見上月生一面。

    那些名妓生性高傲，若不當(dāng)意，就算是貴客大賈皆不納之?？腿瞬粸榇烁械矫胺?，反而覺得這是名妓有的才氣。

    “你這麼一說，我也想見這些女子有何能耐。”

    “我們只不過會在冠水縣逗留數(shù)日。公子怕是不能如愿。”

    “何出此言？”

    “這嫖妓院需循次而進(jìn)，到門、升階、登堂、進(jìn)軒、坐久，缺一不可。怎樣才能有進(jìn)程，這其中復(fù)雜又豈一言兩語可言盡。”

    到門，若你衣冠不振，門房便會把你趕出去。

    升階，有狗兒吠客人，鸚鵡喚茶，一眾奴才會給你說諂媚話。若你出手不夠大方的話，便可能給你找來次一等的妓女，也不用肖想見老鴇了。

    登堂，假若你是尊貴的熟客，方有機(jī)會見老鴇。老鴇出來周旋應(yīng)酬，用那金睛火眼掊量該否讓你見名妓。

    進(jìn)軒，終可入室一睹美人。然而，仍未能與佳人定情綢繆。

    坐久，你終能一親芳澤，顛之倒之。

    “這也太復(fù)雜了吧！連京中的妓院也沒有這麼夕規(guī)矩?！?/br>
    “京中的妓子大都是官妓，招待的又是高官，不好怠慢，故沒有此處般刁難?！?/br>
    左晚衣沒有說破，禮節(jié)繁多，其實都是妓院變著法子收錢。經(jīng)過這麼多折騰，客人不知要花多少銀兩，才能見名妓一面。

    “這位公子，看來你是個行家。”傅大年對左晚衣另眼相看?！耙灰胰ヒ惶撕Ｖ閷m見識我們有名的蜃女？”

    “不了．．．”左晚衣滿臉為難的拒絕讓段玄璟大驚。

    晚衣怎會突然拒絕去妓院的邀請？

    說起來，冠水明明以娼聞名，左晚衣卻一次問起別人妓院的事。在其他縣時，他跟人聊天時，都有問一問當(dāng)?shù)赜忻幕恰?/br>
    這實在是太異常了．．．

    “我們一起去吧?！倍涡Z除了想一睹那些“皇帝老子也不搭理”的名妓外，他更想知道左晚衣異常的原因。

    這海珠宮定有問題。

    “公子若想見識的話，我們可尋其他畫舫。”

    “晚衣，你為甚麼不想去海珠宮？”

    左晚衣為了一僵，說話也吞吞吐吐。

    “我沒有．．．不想去．．．只是覺得有更好選擇．．．“

    “莫不是這位公子都是在說大話？難道他怕去了不能入室而只能掃興而回。”傅大年笑道。

    “他可厲害了！京中花樓的姑娘無一不喜歡他?！倍涡Z不由出言維護(hù)左晚衣，心想這人可沒見過他在花街上被眾人擁簇的風(fēng)景。

    “就算他這麼有本事，怕且也不能見上月生姑娘這些名花的了。”

    “若果他能呢？”段玄璟不高興了，他可不容別人小看他看中的人。

    “那我就把王家村的事知無不言。就算是他們之前買下的貨物，我都會告之！你們輸了的話，今夜在海珠宮的花費你們就全包了?！?/br>
    “好！”段玄璟轉(zhuǎn)頭，對左晚衣投向信任的眼神。“就算是名花，我相信你能獲其芳心?！?/br>
    “．．．這不只單單是要讓女子心悅?！弊笸硪驴嘈?，段玄璟便露出懊悔之色，打算透露身份，卻被左晚衣阻止了?！埃贿^，我還是有妙計．．．”

    妓院鱗次，比門而居。瓊樓玉宇，花明柳媚。

    左晚衣翔步而入，貴氣迫人。段玄璟跟著他亦步亦趨。

    門房見狀，雖面生，卻不敢阻攔，以笑臉恭送。

    到了大廳後，眾奴迎出，遞上水晶蘋果等珍貴鮮果，亦奉上香茶。

    左晚衣喝下後急急呿了一口。

    “不長眼的奴才！這茶葉只是亞斗。當(dāng)我是何許人！”左晚衣吐出一口純正的京腔。

    最高級的茶葉稱作斗，更次一等的則是亞斗。茶葉還有更低等。

    眼看左晚衣輕易就辨出茶葉，眾奴對他高看幾分，連聲道歉，又換上一杯新茶。左晚衣一邊蹙眉說著“勉強湊合“，一邊把賞錢丟給他們。

    看左晚衣變了個人似的，段玄璟心里感慨他怎麼這麼會裝，連他這個皇帝都要比下去了。

    奴才看他如此排場，逐請老鴇過來。

    老鴇一來，左晚衣盯著她的臉，眼也不眨一下。

    好俊的客人！老鴇眼睛一亮，看左晚衣年紀(jì)輕輕，心里猜他可能是個游山玩水的富家弟子。但是，左晚衣一開口，便是花叢老手。而且，他亦有上位者的風(fēng)范。他給老鴇的賞錢是寶鈔。寶鈔一般在京中流行，因京官薪俸有寶鈔。這就暗示他的身分不一般了。老鴇也認(rèn)得他身邊的傅大年，有熟客在便更放心。

    傅大年也是見多識廣，生怕自己得罪了京官，心驚膽顫。

    “我今日來是想看花榜中的名花。除了那月生，如意、雅仙、彩云哪一個都可。”

    “大人，我實在是聽得糊涂了，我們月生有哪里不好？”　眼利的老鴇對他達(dá)官貴人的身分十拿九穩(wěn)，心里已愿意替他問一問名妓可否一見。

    “我有友訪京時，曾來過海珠宮，他說如意擅畫竹、雅仙善詩詞、彩云通文史、月生妙鑒賞。三人的才符美名，月生卻是名不符實的。每當(dāng)有人成詩文，找她鑒賞，贊她總能找到得意處。其實她只是與人串通，以博才女之名?！?/br>
    “這都是胡話。我們月生才貌雙全，絕無虛假！”　老鴇心里一沈，妓女的名聲十分重要。若是連遠(yuǎn)至京城的貴人之間也有這樣的流言，這對月生又或是海珠宮有不好的影響?！按笕瞬蝗缫娚显律幻?，便知真?zhèn)?。她不比如意、雅仙遜色，是個才色雙絕的奇女子?！?/br>
    “．．．唔．．．好吧，那我也賣嬤嬤一個人情。若月生非如朋友所言，我定會為她叫屈，讓京中友人知道真相?！?/br>
    老鴇便到月生的雅軒去。三人用過鮮果後，老鴇復(fù)至，對左晚衣高興道。

    “月生愿意邀大人入室。只是，她希望大人以她的名字作對聯(lián)。這應(yīng)難不倒大人?！?/br>
    話音剛落，左晚衣已不加思索回答。

    “此地有二分明月，偶來借半月閑生?！?/br>
    “大人厲害，請隨我來?！?/br>
    相對左晚衣的一臉從容，段玄璟努力按捺住好奇心，沈思左晚衣怎麼真的能成功見上那花上千金也難以一見的名妓。傅大年的激動之色卻是藏不住。他已來了海珠宮一年了，還未與月生共處一室，每次最後都是找其他次等妓女。

    老鴇引三人到一軒，推帷入室。

    室內(nèi)爐香凝燃，郁勃氤氳。月生輕盈苗條，口朱玉色，莊嚴(yán)靚雅，幽姿逸韻，猶如一抹月色。她貌殊倨，不行禮。

    段玄璟凝視著少女，少女天香國色，不輸那千挑百選的秀女。

    月生亦不斷打量著左晚衣和段玄璟，不給一臉橫rou的傅大年施舍一眼。左晚衣和段玄璟相貌出色，渾身貴氣。她勉強才能挑出微瑕。段玄璟的俊帶著三分邪氣，讓人難以信任。左晚衣一看就知他惹上一身風(fēng)流債，亦非良人。不過，二人之俊美世間罕見，瑕不掩瑜。

    “此間狹窄，只能容二人。你們哪一位是想出那對聯(lián)之人？”

    “是他，我們就不礙你們了?！弊笸硪抡酒饋恚涡Z出去。

    月生睜大美目，傅大年給了左晚衣一個崇拜和感激的眼神。

    一走出去，段玄璟便抵抗不了好奇心，著左晚衣給他解惑。左晚衣這才從翩翩公子的作風(fēng)變回段玄璟熟悉的不拘小節(jié)、大大洌洌。

    “晚衣，原來你對茶有如此深的鉆研，真是佩服！”

    “我的舌頭怎可能分得清茶葉的水準(zhǔn)。我只是了解妓院的待客之道，詐一詐他們?！?/br>
    “那萬一你說錯呢？”

    “那我說推說茶葉還不夠好，才會嚐起來跟次等茶葉差不多?！?/br>
    “你真的太狡猾了?。?！那後來那鴇母怎會這麼爽快幫你求見名花的？那些名花不是都要來妓院好多次，才有求見的機(jī)會嗎？”

    “俗語說妓愛俏，鴇愛鈔。我色才權(quán)錢皆備。這麼上等的客人鴇母怎會不看重。只是，月生會否愿意見我一事，我本來也沒有十成把握。”

    “那你一開始說要只見其他人，卻不見月生，可是你計謀中的一環(huán)？”

    “沒錯，那些高等妓女里骨子都有股傲氣，最怕被人抹黑。試想想若一個位高權(quán)重的大人欲見其他三人，唯獨不見她，她會怎樣想？她以後在花樓內(nèi)定會被其他妓女嘲笑。這事傳出後，其他客人也會對她低看。所以，她一定會想見我，以展她的才藝。而且，我看她眼高於頂，應(yīng)沒有被客人拒絕過，我這樣就會給她留下深刻的印象?！?/br>
    “我看除了你剛所說的幾點，她應(yīng)也是被你的才氣所折服了。朕之前都不知你深諳即興作對聯(lián)。晚衣真是才思敏捷，朕絕不可能跟你一般快就能作出來。”

    “這些對聯(lián)我都聽過上千首了，順口而出有何難？比方說，我現(xiàn)在就可以用如意作對聯(lián)?；ㄏ聨捉?jīng)如此醉，眼前誰是意中人。我的運氣真是太好了。她只是要我作對聯(lián)，而不是作詩。”

    上千首?。烤退闶菑娪?，這還是十分驚人。左晚衣若果把這能力用在其他方面，定必一蹴而就。

    “．．．晚衣的本事總是能讓朕大吃一驚。朕就知道晚衣一定能做到?！倍涡Z對左晚衣綻開笑臉。“說起來，晚衣最後怎麼把與月生姑娘共渡良宵的機(jī)會轉(zhuǎn)讓給人？就算不轉(zhuǎn)讓，他應(yīng)該也會遵守約定?！?/br>
    月生美是美矣，但是，左晚衣的心情也沒有恢復(fù)過來。自馬車中的長談後，他一直強顏歡笑。就算見到這美若天仙的月生，他還是提不起勁。

    “我今日有點乏了?；噬弦娺^名花了，我們是不是先回客棧，明日再回店里問他村子的事。”　左晚衣含糊略過。

    “晚衣，你真的不用在海珠宮再找一找其他的姑娘玩樂？”

    “謝過皇上美意，但我真的無意玩樂，我們還是快些回客棧吧?！?/br>
    可疑！真的太可疑了．．．

    段玄璟狐疑地緊盯左晚衣，左晚衣被他看得不知所措。

    沿路上，他們看到一座小樓，小樓較為破舊。

    左晚衣停下腳步，看向那個方向，桃花眼比平素沈靜。他看了一會兒，最終卻還是繼續(xù)展開步伐。他的糾結(jié)段玄璟全看在眼里。

    然而，段玄璟卻往那個小樓走去。

    “皇上！你怎麼往那里去了？”

    “朕還未盡興，想多待一會兒才走?！?/br>
    “可是，那里是．．．”左晚衣閉嘴得太遲，段玄璟還是不顧他的阻撓前進(jìn)。

    左晚衣深深嘆一口氣，便跟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