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陣，雙雙消失。

    一陣寂靜，接著一陣嘩然，之前鑄就的各種氣氛全都瓦解。

    本以為要持續(xù)許久的宴會，就這般戛然而止。

    咸禎帝只好宣布散席。

    “皇上?！彼膬晌毁F嬪在散席后企圖來向他討寵，她們飲過酒后都是粉面含春，眸眼秋水飛揚(yáng)。

    從前咸禎帝只要見到這兩張臉，無不心猿意馬，可眼下他望過去，卻覺得這兩張臉就像是方才歌舞的那些死板的舞女一般，沾染了宮墻殿闕沉悶的氣息，死氣沉沉。一時更懊惱為何曲朝露那樣的尤物，會被嚴(yán)涼所得。

    兩位貴嬪還在吳儂軟語的喚著咸禎帝，輕輕拿住他的衣袖，試圖討得眷顧。

    咸禎帝卻倍感煩悶，沒好氣道：“滾！”

    這一聲嚇得兩位貴嬪僵在了那里，也同樣嚇得六宮粉黛們花容失色，大氣也不敢出。

    她們不禁在心里發(fā)出悲鳴般的嗚咽，咸禎帝看也不看她們，黑著臉走了。

    看過傾城國色，便覺得原先所賞識的，都是足下塵泥。

    好在沒了曲朝露，還有個曲曇華。咸禎帝這么一想，才又寬慰一些，迫不及待的想要見見曲曇華了。

    嚴(yán)涼和曲朝露根本沒回地府。

    此刻，他們正雙雙坐在崇明殿的屋頂上，從這里俯瞰陸續(xù)離開崇明殿的人。

    這里是皇宮的制高點(diǎn)，所有人的行跡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夜色濃郁，也沒人會注意到他們在屋頂上。

    嚴(yán)涼摟著曲朝露，揉著她小手，想到方才席間咸禎帝的神態(tài)舉止，不禁唇邊溢出一絲冷冷笑紋。

    他對曲朝露道：“咸禎帝多半會打小姨的主意?！?/br>
    曲朝露心里一緊，下意識握緊嚴(yán)涼的手：“那曇華她怎么辦？”

    嚴(yán)涼輕笑：“放心，朝露，我派人去給欽玉帶個話，讓他盯好小姨。杉家在衛(wèi)朝情況特殊，有欽玉在，咸禎帝別想把小姨弄進(jìn)宮?！?/br>
    曲朝露這才放心了些，望向崇明殿下那些陸續(xù)離去的賓客們，許多賓客都已經(jīng)抵達(dá)皇宮后門，準(zhǔn)備乘坐馬車離開了。

    視線落定在某輛馬車前的人影上，曲朝露指了指那里，道：“阿涼，你看，王相上馬車了?！?/br>
    嚴(yán)涼勾了勾唇：“我和容娘也該去會會他了?！?/br>
    “那我也去做你交代我的事?！鼻稖\笑，“我們分頭行動，回頭見?！?/br>
    “夫人辛苦?！?/br>
    月色極明，如水銀般傾泄下來，整個豫京城都籠在淡淡水華之中。

    從皇宮后門駛向各個方向的馬車漸漸走上了各自的路，變得稀疏起來。

    王相王呈繼坐在馬車?yán)?，馬車嘎吱嘎吱的聲音從他的左耳朵進(jìn)去、右耳朵出來，他身體發(fā)沉，手足皆冷，腦海里容娘幽怨的臉仿佛仍在眼前，和他睡夢里時不時夢到的那張滿是眼淚的容顏、以及幾十年前那張如花笑靨漸漸的重疊，提醒著他和容娘之間曾經(jīng)發(fā)生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美好的、幸福的、絕望的、破滅的……

    然后他想到了容娘的死，想到容娘含笑喝下毒酒后還如風(fēng)箱般大口大口的喘息道：“少爺！奴婢先走一步了，在那邊為少爺掌燈，這樣少爺就不怕黃泉路上孤冷昏黑！”

    接著她失去了呼吸，手中的酒杯無力的墜落在地，瓷片破碎的聲音是那樣刺耳。

    她去了那個世界等他，等他去找她，這樣他們就能永遠(yuǎn)的在一起，再也不怕家族施與他的壓力。

    然而，他沒有去。

    他將她一個人拋在了黃泉路，而她在醒悟過來后恨極了他，化作厲鬼來找他。

    王相還記得幾十年前，化作厲鬼的容娘差點(diǎn)要了他的命。是他父母請來了德高望重的法師，才將容娘打得半死不活，從那之后再也沒見到容娘，聽法師說，是被豫京地府捉走關(guān)起來了。

    王相本以為他再也不會見到容娘，不會再有生命危險，也會一輩子悵然若失的活在沒有她的世界里。

    可誰想……誰想嚴(yán)涼做了豫京城隍后，竟然會將容娘帶來宴席！

    幾十年不見，容娘還是昔日的容顏，王相記得最深刻的就是她的眉毛長得很特別，細(xì)長鋒利，笑時像柳葉，不笑時像兩把未開刃的刀。他從前每每見到容娘，總是忍不住多看兩眼她的眉毛。

    卻從沒有像這次這般，看一眼就遍體生涼。

    對了，容娘還抱著一只黑色的貓。王相隱隱覺得見過那只貓……

    記憶里似乎從前的厲鬼容娘曾說，那貓是她苦命的孩兒……

    “喵——”

    這聲音驟然在車外響起，驚得王相倒抽一口氣，心跳都仿佛失了一拍。

    外頭的隨從有誰連連嘩然，“刺啦”一聲，是窗紙被撕破的聲音。車?yán)锘璋禌]有燈燭，王相也來不及點(diǎn)上火折子，借著月光扭過頭去看，卻見窗紙上豁然撕了一個大口子，一雙碧幽幽的眼睛在毛茸茸的黑色腦袋上格外幽深可怖，“喵——”的一聲向他撲來。

    它壯碩的身體猛撲過來時有森然的腥氣，王相本能的伸手去擋，幾乎是在同時，尖銳的呼喊起來： “貓！哪里來的野貓！”

    “快！保護(hù)王相！”這樣驟然出現(xiàn)的黑貓，也嚇得馬車外的文弱跟班失了顏色，只能兜頭兜腦的喊叫。

    那貓鉆進(jìn)車廂，帶著腥氣的尾巴掃過王相的下巴。王相胡亂揮手去擋，馬車停了下來，隨行的侍衛(wèi)們掀開車簾子探進(jìn)身子想要抓貓，又唯恐傷到王相。

    “快打！把它趕出去！”混亂的腳步聲，夾雜著王相失了腔調(diào)的聲音。侍衛(wèi)們手里的棍子跟著打進(jìn)了車廂，卻一下一下仿佛都是打空了，只看見那一抹黑色躥來跳去，把所有人玩弄在鼓掌之中。

    有誰驚叫，是被黑貓抓破了皮，還好未見血。

    王相卻在慌亂間被貓爪子撓在了臉上，捂著臉慘叫出來，另一手胡亂揮舞將靠近的侍衛(wèi)也給推下了車。

    王相如栽倒般的從車廂里斜出來，忙有人攙扶住他。

    借著月光，只看見這是條臨近相府的小巷，又黑又窄又長，沒有一個人影，還被兩側(cè)高大而稀疏的樹木包圍著，投出斑駁的猶如鬼怪張牙舞爪般的影子。

    感覺到有一道犀利視線在看他，王相本能的仰頭望去，當(dāng)即嚇得腿都軟了。

    只見前方一棵猙獰扭曲的樹上，容娘坐在枝頭，懷中抱著方才攻擊他的黑貓，宛若抱著孩子那樣溫柔的撫摸著，一下一下，一下又一下。

    蒼白如蓮的五指穿梭在黑色皮毛里，被月光映照出一種白骨森然樣的質(zhì)感，黑白分明，如撕裂了光與暗。

    她口中唱著“寶貝乖”“快快入睡”的童謠，沙啞的聲音恍若撕裂的綢緞，更顯得詭異可怖。

    王相盯著她，瑟瑟發(fā)抖的說不出話來。他的文弱跟班們也抖動著雙腿，牙齒打顫。

    唯有侍衛(wèi)們還能提起些膽子，紛紛拔劍將王相保護(hù)在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