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太太的喉嚨上掠過一條半深的紅痕，手臂發(fā)麻，剪刀落地。

    一個(gè)反剪。

    一道閃風(fēng)。

    薛渺渺擰開老太太身后的門，狂風(fēng)把室內(nèi)的烏色簾子吹翻。

    木質(zhì)的搖籃上風(fēng)鈴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薛渺渺百米沖刺過去，一把抱出被厚被裹住的孩子。

    孩子的臉皺得像是缺水的蘋果，只有鼻翼若有若無的掀動(dòng)在證明著她是活的。

    薛渺渺一面小跑，一面用臉去貼孩子的額頭。

    望見門廊外趕來的陸霄和一眾衛(wèi)生所醫(yī)生的臉時(shí)，她的眼里有淚水在打轉(zhuǎn)。

    醫(yī)生護(hù)士沖過去抱住孩子。

    “孩子高燒已有休克跡象。”為首的醫(yī)生，約摸年過四十。

    護(hù)士迅捷地拿出物理降溫的工具，給孩子的額頭貼上。

    一群白大褂跑得像是救火的消防員，上了救護(hù)車就絕塵而去。

    這時(shí)，站在門廊處的薛渺渺覺得自己像是一下子被人抽掉了半身的精力，腳下驀地一軟。

    一道溫?zé)岬拇笳七m時(shí)地托住她的后背。

    她喘著氣回過臉來。

    “你的衣服全濕了。”一道暗沉的嗓音。

    薛渺渺對上駱承川關(guān)切的眼神，“我怕?！彼纳ひ羝铺旎牡仡澏?。

    我怕。

    她眼睫上的汗珠輕動(dòng)。

    我剛剛其實(shí)一直在害怕。

    駱承川把她扶起來，她轉(zhuǎn)過身體來輕輕地喘著氣。

    驀地。

    手指一扣，一拉，她被卷入他的懷抱里。

    須臾。

    她輕輕地抬起臉來看著他，溫?zé)岬臍庀⒃捯舳甲兊脺赝蹋骸澳愕氖中囊踩呛埂！?/br>
    他抬手，大掌按住她的后背。

    “是啊。”他的嗓音滾在她的耳畔，“也全是汗?！?/br>
    “可是兩個(gè)人……很多人……”她的指頭箍緊了他的，“好像……”

    “心安靜地也更快些了?！?/br>
    ·

    “好些了嗎？”處理完那邊的事情，陸霄走上前來。

    駱承川拍了拍薛渺渺的肩膀，松開，轉(zhuǎn)眸看了她一眼：“臉有點(diǎn)白，也許還有點(diǎn)低血糖?！?/br>
    “正好?！睆目诖锬贸鍪裁礀|西，駱承川攤開手掌：“想起來身上有這個(gè)。榴蓮味的，你可以嗎？”

    一層膠黃色的塑料薄膜包裹著一顆小巧的糖果。

    薛渺渺想了想。指尖捻起，撕開，投入嘴里。

    齒貝從糖果上走過。

    “謝謝?！彼鲱^。

    陸霄瞥一眼嚼糖果的薛渺渺，也說：“謝謝?！?/br>
    氣氛一時(shí)有些微妙，連駱承川看他們的眼神都多了些趣味。薛渺渺索性把糖嚼吧嚼吧兩下，吞了。

    她轉(zhuǎn)過目光，落到大廳里的那些人身上。

    受傷的何老太太已經(jīng)被余留的護(hù)士包扎完畢，何晴晴被幾個(gè)同事圍著坐在椅子上，何永秋撐著下巴，一片沉默。

    薛渺渺走到何晴晴跟前。后者抬起臉來。

    那邊傳來老太太哭天搶地的罵聲：“你個(gè)狗.娘養(yǎng)的！不要臉的！你干嘛見不得我們老何家傳宗接代！你憑什么查惠芳的死因！你還我孫子！”

    薛渺渺從挎包里拿出一張餐巾紙，擰成兩個(gè)小團(tuán)，塞耳朵里去。

    何永秋終于爆發(fā)了一回，一拳砸在桌上：“媽！你不要說了！”

    老太太閉了嘴，世界安靜了片刻。

    下一刻，老太太不罵人了——改哭。

    薛渺渺：“……”

    駱承川：“……”

    陸霄：“……”

    眾：“……”

    何晴晴看一眼大廳里的掛鐘，站起來：“我要去做晚飯了。這件事是我媽鬧的，你們也是查惠芳的死因來的。應(yīng)該關(guān)不著我什么事?！?/br>
    老太太一下子熄了哭聲，呆呆地看著自己女兒。

    何永秋也跟見怪物一樣瞅著自己的乖順meimei。

    “晴……”

    “meimei……”

    何晴晴深吸一口氣，連肩膀都往下墜了點(diǎn)?！白詮幕莘妓篮?，你們來我家住，吃我家的，喝我家的，我伺候著你們，甚至就連惠芳頭七的宴請都是我做的菜。好了好了，警察三天兩頭來我家，弄得我家無寧日?，F(xiàn)在行了，人都齊了，他們帶你們走，也是走。不帶你們走，我這邊也留不下你們兩尊大佛了?！?/br>
    “晴……”

    “媽。”何晴晴往何老太那里一看，“我是真受夠了?！?/br>
    老太氣得撐著桌子站起來。

    何晴晴視若無睹，把臉轉(zhuǎn)過來，抬腳就走，嘴里念著：“再不給寶兒做飯，他待會(huì)兒得餓肚子了?！?/br>
    然而她剛走沒兩步，身后傳來一道嚴(yán)厲的聲音?！奥?我想何小姐把這件事想得太簡單了些?！?/br>
    何晴晴回眸。

    陸霄往前一走，“私自囚禁女嬰，并不是什么小的罪行?！?/br>
    何晴晴的嘴角僵了僵，“你……你是不是搞錯(cuò)了。是我媽要……”

    “我想，沒錯(cuò)。”陸霄的臉上滿是精睿，“從我們局里傳來的消息上看，何小姐銀.行.卡上的數(shù)額累月劇增。你那個(gè)癡呆的丈夫，應(yīng)該也在療養(yǎng)院里過得很好吧。”

    “俊峰不是……”何永秋猛地抬起頭來：“你不是說俊峰在寶兒出生那年意外車禍死了嗎？”

    何晴晴唇角收縮：“我聽不懂你說的話?！彼粗懴?。

    “不要緊?！标懴鎏鹗謾C(jī)：“我們打給療養(yǎng)院就會(huì)知道了?！?/br>
    手機(jī)撥號的聲音在闃靜的大廳里響起。

    嘟，嘟，嘟。

    “喂，你好這里是……”

    “掛掉。”何晴晴嘴唇顫抖，“求你掛掉?！?/br>
    嘟。

    電話那頭女接線員的聲音歸于平靜。

    “愿意說了？”陸霄把手機(jī)塞入口袋中。

    何晴晴轉(zhuǎn)身走向門邊，把大門關(guān)上了。她回眸看著一整個(gè)室內(nèi)的人，低低道：“怕寶兒等會(huì)兒回來，聽見。”

    ·

    四年前。

    在母親的介紹下，何晴晴與方俊峰相識。

    方俊峰長相好看，讀過幾年書，在秦城打過兩三年的廠工。可能是因?yàn)楣ぷ髅β档木壒拾?，聽說談過兩三個(gè)女朋友，但吹得也多。

    后來不知怎么就回了老家，說是搞廠子。也算是這一代的知名人物。

    何晴晴那時(shí)候才二十三多一點(diǎn)，對戀愛抱有幻想，又加之與方俊峰出去過幾次，看過幾場電影，吃過幾回飯，除了覺得他話少以外，感覺簡直完美。

    所以，談了幾個(gè)月戀愛后，也趕了回時(shí)髦。很快閃婚。

    閃婚——就很自然到了洞.房.花.燭夜的那個(gè)晚上。

    何晴晴是在那天晚上時(shí)才發(fā)現(xiàn)，她的完美丈夫，實(shí)則是一個(gè)因工受傷，撞壞了腦子的癡呆。而他所有的彬彬有禮以及少言寡語，不是紳士，而是其父母教他的藏襟藏肘。

    就這樣。

    她成了一個(gè)癡呆的老婆。

    被自己的母親騙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