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五爺怎么那么輕易就信她了?！?/br>
    聽了承恩的話，阿嬈驚詫地望向葉鳳歌。

    “你別光瞧著孔姑娘在家欺負(fù)弟弟挑釁爹爹，就當(dāng)真覺著她不靠譜，她其實(shí)是個很有分寸的人。這一路她嘰嘰喳喳，天南海北什么都說，可不該說的話她半個字沒提。”

    葉鳳歌看著被火舌舔舐到香噴噴的rou塊，略有些恍惚地笑了笑，又道：“五爺行事自有他的考量。他比咱們都聰明，幾時需要咱們幫著cao心了？”

    承恩還沒說話，阿嬈就急了：“承恩哥這分明是替鳳姐兒你在cao心啊！你心真大，就這么由得他倆單獨(dú)在書房里談話？”

    自云氏縉開朝女帝同熙重啟男女平權(quán)之風(fēng)后，大縉人就丟開了前頭李氏縉時期那種苛刻到近乎病態(tài)的男女大防。

    今日傅凜與孔明鈺談的既是正事，方才阿嬈送完茶水離開書房時，傅凜還特地吩咐了不要關(guān)門，在一般情況下來說，這實(shí)在是尋常又坦蕩的場面。

    但承恩與阿嬈在傅凜跟前做事好幾年，對傅凜的性子還是了解的。

    他素來懶得搭理人，以往若不是為著要去小工坊，平日里連北院都懶得出，更不會輕易對陌生人多說一個字。

    “就當(dāng)我小人之心好了，”承恩訕訕將那木枝豎在面前，讓烤好的rou塊散散熱燙，“反正我就是想不通，你說五爺怎么就允她跟著回來了呢？”

    ****

    葉鳳歌慢條斯理將自己烤好的rou塊撕下一點(diǎn)，吹吹熱氣后放進(jìn)嘴里，口齒含混地笑答：“他們要談的事很重要，自然得回來說。”

    她雖不懂得太多，卻也明白銅芯鐵事關(guān)重大，并不適合在人來人往的街上隨口談及。

    “至于五爺待她為何與旁人不同，”葉鳳歌淡垂眼簾，笑意縹緲，“大約是因為，他們很像吧?！?/br>
    先前在街市上時，孔明鈺眼中那一閃而逝的隱痛與落寞，想必傅凜也是瞧見的。

    那樣的神情落在葉鳳歌眼里是似曾相識，落到傅凜眼里，那就是感同身受。

    得不到父母愛重的孩子，一路走來心中早已被傷到千瘡百孔，在人前卻要極力用冷漠或胡鬧的外表掩飾，假裝自己堅不可摧。

    如此，才能假裝自己像世間所有被疼愛、被看重的孩子一樣珍貴。

    所以傅凜對今日才認(rèn)識的孔明鈺沒有抵觸排斥，是因為他所接納的，其實(shí)是從孔明鈺眼中照出來的那個旁人輕易無法窺見、被他藏在心底角落深重陰影里那個倉惶無助的自己。

    物傷其類，鳴聲最哀。

    ****

    傅凜與孔明鈺在書房談到正戌時才出來。

    冬日里太陽落得早，這時候天色已黑得個徹底，尋常人家在兩個時辰前就吃晚飯了。

    顯然經(jīng)過兩個半時辰的面談，傅凜與孔明鈺已達(dá)成了某些合作，兩人看上去都有一種蓄勢待發(fā)的躊躇滿志。

    眾人看著傅凜親自將孔明鈺送到大門口，紛紛驚愕得合不攏嘴。

    傅凜回身時，正好逮住阿嬈正偷偷瞪著自己。

    “你這是要翻天？”傅凜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爺是哪里得罪你了？”

    如此輕描淡寫，連個冷臉呵斥都沒有，足見他心情是非常好的。

    劫后余生的阿嬈趕忙低下頭，慌張囁嚅：“五爺看錯了，我沒、沒瞪你?！?/br>
    “不打自招，”傅凜“嘖”了一聲，邊走邊問，“鳳歌呢？”

    阿嬈垂著腦袋跟在他身旁，清了清嗓子回道：“在等著五爺吃飯呢?！?/br>
    傅凜點(diǎn)點(diǎn)頭，腳步輕快地進(jìn)了飯廳。

    葉鳳歌支著下巴在飯桌旁坐著，桌上卻只擺了一副碗筷。

    “哦，我下午烤了許多風(fēng)干rou吃，這會兒吃不下了，”見傅凜疑惑，葉鳳歌隨口笑道，“跟孔姑娘談得還順利吧？”

    傅凜將旁邊的空椅子拖過去，挨著葉鳳歌的身側(cè)坐下，笑得彎了眉眼：“嗯。關(guān)于銅芯鐵的幾個疑問，她的說法聽起來還挺靠譜。不過她說，孔家現(xiàn)下冶煉出的銅芯鐵雜質(zhì)還是太多，這個問題他們沒有解決之法，若貿(mào)然用銅芯鐵鑄造火炮，或許容易炸膛?！?/br>
    說話間，阿嬈端了飯菜來擺好，又恭敬退了出去。

    葉鳳歌支著下巴點(diǎn)點(diǎn)頭：“之前你去小工坊折騰了大半天，不就是想用銅芯鐵解決炸膛的問題？怎么銅芯鐵本身還有問題了？”

    “孔家能用現(xiàn)行的冶煉用具得出銅芯鐵，也不過是源于孔明鈺嘗試中的無意之舉，算是偶然，所以他們也解決不了雜質(zhì)的問題。我粗粗想了幾個解決之法，回去一一試過再看，”傅凜拿起筷子，“眼下孔家在許多關(guān)節(jié)上都只是推演，實(shí)證不夠，那冊子上有些事做不得準(zhǔn)。”

    一邊吃著飯，他就將方才與孔明鈺談定的事細(xì)細(xì)向葉鳳歌說了一遍。

    “……總之，她也覺得孔家太過依賴推演，在實(shí)證上過于拘泥陳規(guī)，這就導(dǎo)致很多原本可以早些完善的技藝進(jìn)度遲滯。以往她總做些大膽的嘗試，卻被她爹認(rèn)為是莽撞胡鬧，”傅凜喝了一口湯，“她聽說咱們家有專門用來實(shí)證的小工坊，就問我能不能讓她到小工坊做事。”

    桐山宅子里那小工坊不量產(chǎn)任何東西，就是專給傅凜做各種實(shí)證用的。

    葉鳳歌若有所思地望著他愉悅的側(cè)臉：“聽起來她做事的路子與你很是對盤，你同意了吧？”

    “怎么會？我跟她說了，咱們家是你做主的，得問過你同意，我才能用她?！备祫C得意地抬了下巴。

    “咱們家”這三個字，他是越說越順口了。

    “這種事你看著辦就是了，我哪里懂，”葉鳳歌輕聲笑笑，打著呵欠站起身來，“今日我是累著了，你慢慢吃，我先回房睡了。”

    傅凜悶悶沖她哼了一聲：“吃個烤rou干還能吃累著了？叫你吃獨(dú)食不等我?！?/br>
    雖這么抱怨著，卻還是由她去歇著了。

    ****

    浴桶中氤氳升騰的水霧讓葉鳳歌的面龐顯得模糊又朦朧。

    她仰了脖子，將后腦勺抵在木桶邊沿，怔忪望著房梁。

    以往她與傅凜一道吃飯時，大都是她說許多話，傅凜聽著，偶爾應(yīng)兩句，方才卻是反過來了。

    他是真的很高興遇到了一個能與他暢談技藝的伙伴吧？

    其實(shí)傅凜能結(jié)識新的朋友，收獲志同道合的伙伴，葉鳳歌是很樂見其成的。

    因為他一直不明白傅雁回對他的厭憎究竟從何而來，所以他心中一直覺得自己的存在似乎是個錯誤。

    這些年他在心中給自己畫了一座牢，不愿與外間的人接觸，凡事都只透過裴瀝文的手，便是源于內(nèi)心深處對自己否定而不自知。

    無論是從前還是如今，葉鳳歌一直都盼望著傅凜能拋開心中自己給自己畫的枷鎖，意氣飛揚(yáng)地去走上本該屬于他的光榮坦途，去找到他立足于天地之間的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