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還不起來，莫不是要朕這把老骨頭親自來扶吧?！被噬蠍偵次?，向我走來，弓腰欲要將我扶起。

    “賤妾有罪，不敢起。”我叩首向皇上一拜，躲過他伸出的手。

    “再大的罪，等化了這次險情再做商議吧，眼下如何抵御叛賊才是當務(wù)之急。”皇上想來是覺得我在這緊要關(guān)頭不知趣，話音略有溫怒，面上卻依然含著笑。

    “臣還有一事未稟報，請皇上先赦了賤內(nèi)的罪，臣為皇上打江山、固基業(yè)十數(shù)載，自認有些薄功。臣愿用過往對王朝、對皇上所有的功績，換取皇上對賤內(nèi)的赦罪。”高翔下跪，拖地幾步，擋在我的身前，在地上猛磕。

    姑臧眼線密布時，他裝瘋賣傻；馬德庸得勢時，他委屈隱忍?？晌覐奈从羞^一刻，見過他這般低聲下氣，即便昔日在馬明珠、在建斌、在皇上面前，他也都是語笑清風。

    今日，不惜舍棄了他的孤傲，像宮中無數(shù)宦臣那般在皇上面前討?zhàn)?，只為了替我開脫罪責。

    這份深情，非幾句你儂我儂的情話能輕易代替。在這寥寥數(shù)語中，我看見了他對的愛，對我的情。

    他愛我，更甚于我愛他。

    “大將軍言重了，什么大不了的罪，何須如此隆重，朕答應(yīng)你便是?！被噬咸ь^一怔，緩緩直起身子，淡然道。

    “謝皇上開恩，前丞相陸昭當日在西門菜市詐死，暗助建彥，至今已六載。賤妾也是剛才才從夫君口中得知?！蔽野菏酌鎸噬希p手緊攥裙裾，一字一句道出。

    “陸昭，你是說你爹陸丞相？”皇上急退兩步，倒在孫夫人懷中，雙唇不住顫抖。

    “是，正是我爹陸昭暗中勾結(jié)建彥，在六年前已開始密謀鏟除異己，覬覦九五?！蔽腋呗暫暗?。

    天邊雷，云中破，飛電千里蓋山河；山石崩，鳥獸散，萬丈巨蟒寒古今；劈云破天，揮刀斬淚，卻是自古忠孝難兩全。

    我竟能親口說出這不孝的話來，且寸毫未亂，足是吃了一驚。

    ☆、第一百零四章

    話音未落，階下朱茜斜灑，白燭紅染。孫美人與童福竭力穩(wěn)住皇上身子，方不至跌倒。

    見此變故，我心下躊躇，不知是該上前幫著安撫皇上，還是繼續(xù)跪在地上候著領(lǐng)罪。思量再三，我還是伏拜在了皇上足下，道：“皇上萬金龍體，實在不值得為了一個佞臣勞心傷神。”

    言畢，我猛然感到雙頰猶如火燒。我簡直要不認得自己了，竟說出此等不孝之言。然仔細想來，又覺得心里不似剛才惶得慌了。我的心經(jīng)歷了一波又一波的朝堂紛爭，如今已成了鐵石心腸。

    蝕銅化水，百煉成鋼，寒芒逆水流；烈火熾焰，鳳凰磐涅，遨游九重天。

    我想此刻的我便是這般感想，竟有一股說不出的酣暢。多年來壓抑在我心頭復(fù)仇感如釋重負，身子似整個兒被掏空了，仿佛過往的種種皆是一場夢，一場噩夢。而今大夢方醒，往事如煙。

    趙嫚的黯然悲戚，紅嫣的視死如歸，李昂的隱忍蟄伏，趙婧的冷眉怒指，趙無祿的仰天長嘆，建彰的形單影只，謹佩的噓寒問暖，jiejie的明哲保身，還有馬明珠的惆悵琴音。他們的虛影皆一一在我眼前浮現(xiàn)。

    這些人隨著潮起又潮落，他們或有過輝煌的人生，或遠大的志向，或不可一世的地位，或權(quán)傾天下，或一世孤寂，又或年復(fù)一年地過著平凡的生活。最終他們的結(jié)果卻都是相同的，任何人都無法逃脫塵世間的定律，終化為一捧黃土，隨風消逝。后人的評價對他們毫無意義，他們看不到，也聽不見。

    活著——只有活著才是最重要的。功名利祿、榮華富貴、光宗耀祖、寵辱奢享皆是天邊浮云。

    這一刻，我終是看透了人生，在一處渺無人煙、無人打攪的地方，穿著粗布衣裳，與心愛之人男耕女織、豐衣足食。男人耕種回來，備上涼茶一盞，為他擦干汗水。夜闌深靜時，臥在花鳥叢中，聆聽大自然的樂聲，互訴幾句衷腸。這才是最大的幸福，才不足以枉來世間，即便最后終要化為一尊石碑，也再沒什么可遺憾的了。

    皇上冰涼的手將我從云中拉回。我又回到了令人窒息的翠紫軒，眼前光影一一消失。

    “若說世間萬人，為何唯獨只有朕能坐享天下?？康牟皇菓?zhàn)場殺敵，這些事兒由將軍做就好；也不是運籌帷幄，九卿之眾哪一個都不遜于朕；更不是統(tǒng)領(lǐng)群臣，朕出生草芥，讀的書怕是還未有你這個女子多罷?！被噬显谖沂直齿p撫，話音不疾不徐，仿佛天生就有駕馭眾生的神力，道，“朕能有今日的基業(yè)，靠的是識人。然人非圣賢，朕終究是看錯了兩個人，一是不孝兒建彥，一是陸昭。”

    “皇上圣明，救黎民于水火，扶巨擎于風雨，怎可自貶？”童福道。

    “住嘴，你這張嘴啊，就是太會說話了?！被噬蠙M袖阻道，“朕自知時日無多，一個行將枯骨的老耆，你也忍心再騙嗎？”

    童福垂頭不語。眾人亦不敢多言。我心中油然生氣一股不詳?shù)念A(yù)感，怕是皇上這次是要熬不過去了。

    果不期然，皇上命童福備紙墨，口述遺詔：“王治天下，立于民樂，如鑄劍開弓，猛而刃折弦斷，柔而芒鈍矢偏。剛?cè)岵剿暮９怖?，天下歸一。護邦而萬民所擁，穩(wěn)朝而百官群力。民臣共戴，則壘土成山；根基牢固，則萬世齊昌。今悉天壽已盡，薨后葬于驪山，與昭宣皇后共佑子孫，保百年風調(diào)雨順，民泰安康。二皇子建斌人品貴重，有治世之能，朕甚欣慰，必能克承大統(tǒng)，繼朕登基，即皇帝位。然其癡念尤甚，朕在此絕誨：無手足不能展拳腳，必處處受限于人，望其謹銘。四皇子建瑞封幽州王，無傳召不得入京，其母隨行。北有匈奴猖獗，如首懸利劍，時犯我邊境，擾我子民，修補長城方萬民之福，我朝之幸。百姓豐饒，為立朝之根本，勿轍前朝，朕當欣然安逝?！?/br>
    童福疾筆如飛，淚如泉涌，一一將皇上所言呈于黃諭。

    皇上端詳許久，終從童福手中奪過玉璽，親自落印，強支起身子怒然喝道：“高翔聽令！”

    “臣在?！?/br>
    不知何時，高翔臂上傷口崩裂，白鎧紋紅。

    “生死在此一搏，必要將叛賊悉數(shù)緝拿，不論死活?！被噬项D了一刻，提聲道，“若是你比朕先走一步，朕必拿大將軍王妃來祭?！?/br>
    “臣領(lǐng)命，必不負皇上厚望。”高翔猛喝一聲，“眾將士隨我來?！?/br>
    頃刻間，高翔與眾將士魚貫而出。

    “你怎還不走？”恍惚間，殿中明光乍現(xiàn)，皇上虛弱的嗓音自我頭頂傳來。

    “謝皇上隆恩?！蔽颐Ψ匾话?，退離翠紫軒。

    剛跨出翠紫軒，便聽得身后大笑：“不知該說這陸雪妍是聰慧，還是木訥。來，建瑞，陪父皇下盤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