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竟已坐到了高翔那匹高頭駿馬之上，忙雙手環(huán)在他的腰間回頭張望。

    只見紫姹、紅嫣二人拍馬緊跟，而我適才騎的那匹馬已然橫倒在身后，前足盡斷，血淋淋的一片，一群黑衣蒙面之人策馬向我疾奔。

    “這到底......”我正要發(fā)問。

    又是一道吼聲侵入耳畔：“紫姹、紅嫣，引開他們，白水縣會(huì)合?！?/br>
    “是，奴婢遵命?！?/br>
    二人勒馬轉(zhuǎn)行，自我身后右側(cè)沒入?yún)擦郑砗蟮暮谝氯艘喾值蓝贰?/br>
    兩邊樹林呼嘯而過，高翔怒馬疾馳，我緊緊地將他環(huán)抱，將頭貼在他的脊背，不敢睜目，腦中一片空白。

    只聽到身前不斷有鏘鏘之聲傳來，風(fēng)聲疾勁，我微微睜眼，從縫隙中瞅見地上幾支折斷的白羽箭矢。

    忽然，身側(cè)一聲慘叫，一股溫流灑在我的臉上，我伸手想要擦拭，但見手上殷紅濕漉。

    頓覺身后一陣嗡嗡聲，我急急回首，驚得我瞪圓環(huán)目，竟是一支白羽箭矢向我眉心射來。

    千鈞之際，一道寒芒劃過眼前，箭矢應(yīng)聲落地。

    “闔起眼，莫要再回頭看?！备呦杳统馕乙宦?。

    我早已嚇得六神無主，雙目緊閉伏在他的背上，雙手摟在他腰間，將布衫緊緊攥在手心。

    一陣左右巨晃，我死命緊攥，只覺指尖似穿透布衫嵌入手心，劇痛錐心。

    風(fēng)聲、刀劍聲、慘叫聲、馬嘶聲、馬蹄聲、墜馬落地聲，源源不斷刷過我的耳際。

    漸漸地，周遭靜了下來，我徐然睜目，高翔身側(cè)一柄血刃正滴著血漬緩緩淌下，迎風(fēng)飄落在我的裙裾上。

    而我那身水紋鳥繡的錦緞衣裙早已分不出哪里是鳥、哪里是水，滿是艷紅一片。

    “賊人被殺退了？”我不敢相信高翔竟單人匹馬，還帶著我這個(gè)累贅力敵一眾殺手。

    “嗯，你可有受傷？”高翔如往昔沉穩(wěn)的話音自身前傳來。

    除了手心被指尖扣破，并未感到身上有其他痛楚，我道無事。

    高翔雙腿一松，馬兒步子放緩下來。

    我環(huán)顧四周，仍是在密林之中，四下竹青葉翠，問道：“這是何處？”

    “我也不曉得，方才為了躲避賊人，只顧著殺敵，未看清道路?！备呦枵Z氣較之前緩和了許多，低聲回道。

    “是我這身衣裙太過招搖，才引了賊人，如今連紫姹、紅嫣也生死未卜?！蔽易载?zé)道。

    “與你無關(guān)，賊人若有心害你，粗布錦緞并無差別?！备呦枵Z氣中并未有絲毫責(zé)備之意，反之倒像是在安撫我。

    之前過于驚慌，未及細(xì)想為何會(huì)無端遇到歹人，此刻被高翔一提醒，我頓有所悟，兢兢問道：“害我？你是說那伙人是沖著我來的？”

    高翔未作答，直指著前方一道濃霧與我道來：“下馬，前方霧氣濃重，還是謹(jǐn)慎些的好。”

    我翻身下馬向前望去，前方確有層層白霧將竹林吞沒。

    高翔執(zhí)劍護(hù)在我身前，攜我步步緩行。

    濃霧漸開，暖風(fēng)襲來；大紅牡丹點(diǎn)幽谷，榆樹槐樹掩相護(hù)；碧池水清，白石鶴立，青煙裊繞，似仙境。

    “這十月的天氣，哪來的暖風(fēng)，又哪來的牡丹花?！笨粗矍懊谰?，我指著前方一簇牡丹花團(tuán)問與高翔。

    幽谷不大，百丈見方，高翔環(huán)谷轉(zhuǎn)了一圈，未察覺有異樣，折回我身邊打量牡丹花。

    看了許久，他也道不出個(gè)所以然來。

    在池邊整理衣衫才發(fā)現(xiàn)，我臉上裙上早已彤紅的一片，連自己都認(rèn)不得自己了。

    “你去樹后換套干凈衣裳，我在前面把風(fēng)?！备呦鑿念^到足打量了我一番，指著我身后的一片樹林說道。

    高翔非趁人之危的小人，同殿而眠數(shù)月也從未對(duì)我有不軌之舉，我早已深信不疑，便在林后從行囊里取出一套干凈衣裳換上。

    繞道林前，見高翔蹲在池邊只著衷衣正在滌衣，才憶起他的行囊尚在紫姹手中。

    方才形勢(shì)危急，顧不了這檔子芝麻細(xì)事，若是一身血衣出現(xiàn)在白水縣，定是要惹人起疑的。

    高翔起身將布衫掛在樹梢，道：“谷口有濃霧，生人不敢靠近，這里應(yīng)是安全，躺下歇會(huì)待衣裳干了再去尋紫姹、紅嫣罷。”

    我與高翔并肩躺在一塊碩大的白石上，琢磨適才追殺我的賊人。

    張弓搭箭、身手敏捷，不似年前追殺我的那一伙莽撞悍匪。

    且個(gè)個(gè)黑衣蒙面，功夫了得，若不是高翔拼死護(hù)我，只怕我早已魂歸西天了。

    “這里是廣漢郡，西部之地，地大肥沃，密林沼澤甚多，人煙罕至，是下手的最佳之地。過了廣漢郡，便是漢中了，那邊靠近京畿，到了漢中便好多了?！备呦桦p手枕頭，淡然開口。

    “據(jù)你所言，到了漢中，便安全了？”我茫茫然問道。

    高翔仰頭望天，橫空一指，道：“普天之下，盡歸皇土，何談安全。只是朝堂之上殺人的并非是刀劍，而是那一張張巧如舌簧的利嘴?！?/br>
    聽高翔這么一說，我反而越來越怕回京了，若是能一直待在這片幽谷中，與心上人相愛廝守一生，人生何憾。

    我不再去想路途的兇險(xiǎn)，朝堂的狡詐。

    此刻只想在這碧空仙境中享受片刻的靜謐。

    眼前云海沉沉，不覺闔眼。

    醒來，只覺頭下綿軟，愜意之極，徐徐睜眼，驚得我圓眼惶瞪。

    我竟枕著高翔的肩頭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見高翔雙目閉合，氣息勻暢，似在小憩，我悄然起身，翻石而下。

    許是窸窣響聲驚動(dòng)了高翔，只見他驀地坐起，手摁身側(cè)長(zhǎng)劍。

    “你醒了？那上路罷，紫姹、紅嫣估摸已在白水縣等候多時(shí)了?！备呦枰姷绞俏?，方松開手中長(zhǎng)劍，躍下巨石，去樹前牽馬。

    我抬頭仰望天際，碧海云深，想來也就睡了一個(gè)多時(shí)辰，卻是從未有過的愜意，比在侯府的任何一夜都要更安心、舒心。

    我望著牡丹花前的一處空地心想到，如若能在這里蓋一處柱舍，每日與建彥撫琴聽音，該有多好。

    “還不速速啟程？”恍然間，高翔已牽著馬在谷口候我。

    我碎步上前，瞥到他身旁的一塊豎立白石，心下有了主意，含笑道：“此谷甚美，人無所跡，不如為他取個(gè)名罷？”

    高翔對(duì)我嗤鼻一笑，詭譎視我，故作驚訝道：“夫人方脫虎口，竟有如此雅興，高某佩服。不知欲取何名，愿洗耳恭聽。”

    男兒只會(huì)舞刀弄?jiǎng)?，尤是高翔，無半點(diǎn)雅致。跟張昌那廝白混了數(shù)載，也無一分的進(jìn)步。

    我向幽谷掃了一眼，便道：“瑤池仙境，薄霧繚谷；蔥葉白石，百花簇錦。不如就叫‘錦園’如何？”

    高翔也不品評(píng)，寒芒飛舞，一眨眼的功夫便在白石上刻下“錦園”二字。收劍問我：“可曾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