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出星點橙色的光源貼了過去。

    煙草燃燒的“嘶嘶”聲里海洋輕吸兩口。見自己的煙也燃了，他便退回了原位，和梅仁瑜一樣背靠在樓梯間的墻上慢慢地吞云吐霧。

    看到海洋那大部分掩在黑暗之中的臉龐在自己眼前低垂下來，恍惚著享受煙草的梅仁瑜身體一僵，腦袋里也是一片空白。她下意識地想說句：“別這樣?！钡Ｑ蠓置鳑]做什么值得她這么說的事情。所以海洋站回到她身側(cè)后梅仁瑜自嘲地咧了咧嘴，慶幸這樓梯間里黑乎乎的一片，海洋沒注意到自己先前那愚蠢的失態(tài)。

    “你不趕快回家？會感冒的?！?/br>
    梅仁瑜剛才還在手機(jī)發(fā)出的白光里看見海川連頭發(fā)都在不停的滴水。也是，這么大的風(fēng)雨，想來海洋身上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地方還沒濕透了。

    “川不喜歡我身上有煙味?！?/br>
    黑暗中，海洋的聲音幽幽地傳來。兩人只這么不咸不淡地交談了兩句就都沒什么話可聊，一時間樓梯間里只剩下狂風(fēng)暴雨大作的呼呼聲和雨點砸落的噼里啪啦聲。

    梅仁瑜右手的食指與中指夾了煙，吹出一口白霧，又深深地把一口白霧吸進(jìn)肺里。她不太情愿地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她第一次抽煙是她初三的時候。那天是梅如君出殯的日子。說是出殯，其實也只是把骨灰移到公墓的寄存處去。因為梅如君沒有墳?zāi)?，梅仁瑜也沒錢給梅如君買墳?zāi)埂?/br>
    從公墓回來以后，梅仁瑜在幾條街外的小賣鋪里買了包煙。那是包五塊錢的中/南/海，紅色的包裝，看起來喜慶。上面的落日卻讓梅仁瑜看著生出幾分寂寥。很多年后，梅仁瑜從別人口中得知中/南/海包裝上的那不是落日，而是朝霞。然而對于初三的梅仁瑜來說，這個世界上或許只存在落日，并不存在朝霞吧。

    拿五毛錢的火機(jī)點燃一支中/南/海，十五歲的梅仁瑜只吸了一小口就被嗆得咳嗽不止，連眼淚都冒了出來。在那之前，她已經(jīng)有相當(dāng)一段時間沒有哭過。她甚至懷疑自己的身體里是不是還存在著“哭泣”這種本/能。直到被那支中/南/海嗆了個半死，梅仁瑜才哽咽著如同精神崩潰了一般一邊胡亂吸著不會抽的煙，一邊被嗆得涕淚橫流。

    等到梅仁瑜學(xué)會煙不過肺的抽假煙了，她也不再會被煙熏掉了眼淚，被煙嗆得咳出聲來。海洋那個時候還是梅仁瑜家的常客，有次梅仁瑜抽煙正好被他撞見，他抱怨梅仁瑜周身全是煙臭，梅仁瑜干脆拿起煙來對著他吹上一口。

    小小的海洋被嗆得咳嗽連連、淚花打轉(zhuǎn)，手也不住地扇動的畫面梅仁瑜至今記憶猶新。她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很少吸煙，所幸她吸煙的時間短，煙癮也不重。又因為梅仁瑜平時很少吸煙，看起來也不像會吸煙的人，行里的同事們發(fā)現(xiàn)梅仁瑜會吸煙、并且還不是玩玩性質(zhì)的煙民以后紛紛表示很吃驚。就連小春也打趣梅仁瑜說：人魚姐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魚姐。

    梅仁瑜也沒想到自己是這樣的梅仁瑜。就像梅仁瑜沒想過海洋會變成這樣的海洋。

    當(dāng)初只有梅仁瑜三分之二高的孩子如今成了身旁這個站在兩級臺階之下都快能和自己比肩的青年。說著煙味臭真臭，還嗆得咳嗽的軟糯嗓音也成了溫厚磁性略帶沙啞的聲線。所謂白駒過隙歲月如梭就是這么一回事吧。

    她曾經(jīng)最喜歡過的小小少年，就這樣消失在了那一個個的春夏秋冬之中。曾經(jīng)被那少年喜歡的自己，也不復(fù)存在于這天地間的任何一處。

    海洋和梅仁瑜，站在這里的兩個人都成了似是而非的大人。

    苦笑一下噴出一口煙霧，梅仁瑜在心中搖了搖頭。她不適合這種傷春悲秋的事情。與其想這些有的沒的。還是來想想更實際的問題吧。比如說行里的事。

    管理培訓(xùn)生的事情，她答應(yīng)是答應(yīng)了下來，可是錢怎么辦？她扛著三十年的房貸，每個月吃喝拉撒衣食住行之外的錢還要攢起來還海爸爸海mama借給她的首付。三年多了，海爸爸和海mama那邊的錢她是快還完了沒錯，可是她只有一點點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拿出來用的積蓄。

    管理培訓(xùn)生的工資才是梅仁瑜現(xiàn)在工資的一半多一點。津貼福利績效這些有浮動的東西又是不可控的。指望不可控的福利就和指望天上掉餡餅差不多，梅仁瑜還沒傻到認(rèn)為管理培訓(xùn)生的工資能讓她維持現(xiàn)有的生活。

    梅仁瑜不是沒想過向熟人朋友借錢，拿房子抵押貸款，總之暫時先度過管理培訓(xùn)生這段艱難的日子?？墒枪芾砼嘤?xùn)生要做多久她心里沒譜。以往有的管理培訓(xùn)生只需要幾個月就能正式入崗其他部門。有的人做上兩、三年也依舊還在管理培訓(xùn)生的位子上。就是梅仁瑜能掐會算也卜不出自己能多久進(jìn)哪個部門拿多少工資，可以幾個月還清身上的債務(wù)。

    救急不救貧，她的“急”卻是很容易轉(zhuǎn)化為rou眼可見的“貧”。每一項梅仁瑜能想到的借貸方式都一樣風(fēng)險成本太高，而管理培訓(xùn)生的預(yù)期經(jīng)濟(jì)利益又太低。熟人朋友乃至銀行都不是保險的路子。

    要是自己能大賺特賺一筆，就像笙歌賣頭發(fā)那樣輕易的……等等，笙歌賣頭發(fā)的錢，還有六位數(shù)對吧？六位數(shù)絕對能幫自己度過這個難關(guān)。笙歌平時不怎么用錢，又把身外之物看得很淡，如果向他開口——

    梅仁瑜當(dāng)即就想甩自己一個耳光。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把主意打到了笙歌的頭上。

    笙歌的錢是什么？那是他八百年的時光積淀。要是今后有個什么萬一，那筆錢就是笙歌唯一能仰仗的東西。不，只是六位數(shù)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吧。不論笙歌是想不暴露身份的在這個人類社會立足，還是創(chuàng)造一個世外桃源那樣的地方、好回到?jīng)]有人類染指的深海之中去，六位數(shù)都只是杯水車薪。自己居然想到打這六位數(shù)的主意，真是還要不要臉了……

    黑暗之中，海洋感覺到了梅仁瑜身上突如其來的焦躁。用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黑暗的雙眼分辨著梅仁瑜的臉龐輪廓。

    “仁瑜姐，你是不是有什么麻煩？”

    嗯？自己一不留神把煩心事給說出口了嗎？自己是有多管不住自己的嘴啊……

    用力咬了下嘴里的煙嘴，梅仁瑜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工作嘛，誰還沒有個心煩的時候呢？”

    梅仁瑜笑笑，算是結(jié)束了話題。她不想說太多倒不是因為想瞞著海洋什么，或是覺得和海洋說了也沒用。事實上，正是因為梅仁瑜明白只要自己開口，海洋不說百分之一百、百分之八/九十的機(jī)率也會幫助自己，梅仁瑜才不想對海洋開這個口。

    ——她和他，他們已經(jīng)不是那種親密無間的關(guān)系了。再讓只是“隔壁竹馬”的海洋來處理自己的問題不合適不說，她也沒這么大臉。

    “…………”

    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