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半真半假地徐徐說道：“彼時我亦在千禧翁的百歲宴上，正午時分，陽極至陰之時，宴外桃苑李樹之下并無人走過。直至過了半刻，夏錦端才途經(jīng)那處。卻人之命數(shù)，失之毫厘，謬之千里，哪又還做的了數(shù)？”

    “你為何早不言明？就任她撒這彌天大謊！”

    “有這宿緣在，阿翁才能信我已解了這誅心之蠱。若是沒了這宿緣，你當(dāng)以阿翁之心慎，今日坐在這家主位上的終會是誰？”

    “自是王甕?！狈鞯拿嫔兞擞肿儯汈?，霍地一下抬頭看他，“遂如此，你便從了心？”

    這從心，指的自是周如水。

    聞言，王玉溪淡靜的眸中終于現(xiàn)出了幾分溫柔，音似琳瑯相撞，不可置否，意味不明地回他，“走罷，待得族中事了，才是你我從心而行之時?！?/br>
    魏公子擎與宋姬果然勾搭在了一處，東窗事發(fā)之時周王很是惱怒，又礙于兩國之顏面，隱而未發(fā)。只待再聽魏公子擎道求請周天驕為妻，以使周魏長為兄弟之國。周王猛的便拍了拍案幾，冷笑道：“太子毋復(fù)言，寡人之獨女自幼嬌弱，承不起背井離鄉(xiāng)之苦。”

    這明著的拒絕叫魏公子擎很是敗興，卻也敢怒不敢言。他也算機敏，見周王態(tài)度大變，追其自糾，便想明了怕是宋姬之事透出了風(fēng)聲，遂忙是收斂，再不碰她。掛著副清心寡欲的模樣留在鄴都不走，更是下定了決心要求娶周天驕為婦。

    他這尊瘟神賴著不走本已惱人，緊接著，寧川少主風(fēng)淺樓亦來了鄴都親賀周王千秋之誕。

    風(fēng)淺樓這般大張旗鼓的來，倒叫周王賴他不何，明知上回他私闖后廷，威逼周如水，礙著那寧川城向來詭秘，周王也只得禮遇厚待，只是暗中時刻盯著他，叫他莫能胡作非為。

    這般，周如水自是避他如蛇蝎，只怕下一刻又被他掐著頸脖嚇丟半條命去。

    卻顯然風(fēng)淺樓這肆意妄為之人不如魏公子擎好敷衍，直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這日她才自宣室出來，便被他堵了個正著，濯濯生輝的金蓮面具依舊遮著他不為人知的顏面，見終是攔著了她，風(fēng)淺樓紅艷的唇畔慣常擰起了一抹極其艷麗的佞笑，半攔在她身前道：“怎么，小阿驕，你真懼了我了？”

    再見著他，周如水下意識便翻了個白眼。雖在他這兒受過驚，也未有畏畏縮縮，驕橫中透著不耐煩，撇了撇嘴道：“你可是個瘋子，我避你如是避蛇蝎，只嫌避的不夠遠，可沒得往前湊的道理！”

    她這般言語態(tài)度，倒叫風(fēng)淺樓嘴邊的笑意更甚，微翹起嘴角，似真似假地嚀喃道：“你這般，本君倒真不舍得殺你了！”說著，便見他修長的手指按在腰間的短笛上輕輕叩著，輕微的脆響聲，聲聲如是蜻蜓點水，對上周如水質(zhì)疑的目光，他瞇著眼，意味深長地繼續(xù)說道：“王三那廝因著你倒與我起了生分，道是要你周家人的心頭血，多的是有庶生公子在那兒杵著，何需來動你這姑子！”

    言止于此，他忽的走近，出其不意地挑起修長的指尖點了點周如水貼著花鈿的眉心，微微一觸溫?zé)岬襟@心，他見好就收收回了手去，盯著她繼續(xù)道：“這般講來也是在理，你周家盡是兒郎，我又何必為難你這孱弱小姑。更天行有道，你公然與天做對往后的下場必然有趣。又若沒了你，王三那廝定能長命百歲。唯有你在，他才能命不久矣！”

    風(fēng)淺樓的話，每一個字都透著陰陽怪氣，每一句都好似另有歧義。聽著聽著，周如水的神色漸漸凝重了起來，她只覺毛骨悚然，心中升起一層又一層不妙之感，聲音依然清澈平靜，精致的眉頭卻微微蹙起，她質(zhì)問他道：“你甚么意思？”

    見她生了怒，風(fēng)淺樓更是低笑，隔著面具朝她眨了眨眼，平靜中難掩張狂，嗓音低沉中帶著妖異醇厚，像是蛇吐著信子，尾音微微上卷，一字一頓，慢騰騰地說道：“小阿驕，你甚么都無需再曉得了！你就要被我關(guān)起來了！”

    他話音方落，周如水尚未來得及反應(yīng)，一旁的瀞翠已是驚呼一聲，她六神無主地拽住了周如水的衣袖，神色古怪的，小聲地說道：“女君，上回您給夢魘住了，半睡半醒間便言，你夢著了寧川少主，您聽他道，您要被他關(guān)起來了！”

    第160章 浪成微瀾

    周如水壓根來不及細(xì)思風(fēng)淺樓那些瘋言瘋語, 一夜之間, 北境又成了戰(zhàn)火燎燃之地，蠻人大軍兵臨城下，奇襲蒲城。好在蒲城老城主韓拔早有防備, 才未叫蠻賊侵入蒲城，重蹈三十年前那屠城的悲劇。

    只是蒲城這頭尚未喘過氣來, 天水城又吃了一仗。這攻勢頗是厲害，蕭望再探, 直道大事不好, 往日內(nèi)訌不停的蠻人竟然攏做了一團, 甲胄矢弩俱皆齊備, 六大部族聯(lián)盟做一處，全不是往日滋擾打劫的輕松架勢。

    軍情十萬火急傳回宮中時，周如水正在宣室為周王磨墨，待聽明白, 手下便是一松，墨汁濺滿了御案，也濺污了周王的龍袍。

    她懵懵而立，在旁的寺人旌已是一凜, 忙是拉尖了聲音湊上前來，為周如水打著馬虎眼：“哎呦！千歲！您這可是被嚇著了！”說著便攙著周如水往一旁退去，招呼旁的奴才收拾御案。

    可不是嚇著了么！

    前世的許多事兒她都記不清了，模模糊糊似是而非的，她偶爾都會忘了自個吃過的苦, 唯有一個念頭不能忘，那便是求天下安康，阿兄莫亡。她牢牢記著，三年后，蠻人六大部族聯(lián)盟侵?jǐn)_周國北境，公子沐笙領(lǐng)兵出征，苦戰(zhàn)兩年之久。這一戰(zhàn)，幾乎將周國的國運都耗空了大半。公子沐笙好不容易歸鄴，卻又染了疫癥，生生病死在了宮中。

    明明還有三年之久，怎的就打來了？原本她都算好了，整頓了鹽務(wù)，施行了屯田之法，周國再不會被困至前后為難。卻怎的會如此？難不成，這便是風(fēng)淺樓所言的天行有道？那阿兄！她的阿兄怎辦！她怎能眼睜睜看著他重蹈覆轍地死去！

    不知是氣極攻心還是真被嚇著了，她渾身上下不自覺地顫抖著，強壓著驚恐，周如水小心翼翼朝周王說道：“這些年來，北境百姓大多為避戰(zhàn)禍往別處遷移，為此，北境大片荒土無人管顧。前歲因著“屯田之法”，好些百姓為著田地都回了北境，這再過些日子便是秋收之際，這好不容易能收糧了，怎的又打起仗來了……”話至此處，她已說不下去，心中藏著太多事，忽就覺著萬分委屈，神色惘惘，眼淚抑制不住地簌簌往下流。

    她真怕，怕所有的努力都付諸東流，怕到頭來她甚么都保不住，若真是這般，她倒不如死了算了！

    想著，周如水精致秀美的面上露出了凝重之色，她慢慢舉起衣袖，拭了拭酸脹的眼，心中晃過無數(shù)個隱秘的念頭。

    須臾，就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