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曾與她言及，王玉溪離開鳳尹縣前，曾與他有過簡短幾語，其中提及入仕之事，王玉溪不過淡淡婉拒：“溪平生敬仰，不過居士唐謙?！?/br>
    唐謙，是齊國有名的居士。他家中富有非常，卻后頭學(xué)佛得了明心見性，開悟后，就把家產(chǎn)換成財寶，放至船中。后又將船開至江心，給船砸了個大洞，任其直沉江底。

    有人見他如此，便就不快，質(zhì)問他既是丟棄，何不用其救濟(jì)旁人。唐謙聞知卻是瀟灑一笑，堪堪答道：“樹大所以招風(fēng)，隨緣不要攀緣，好事不如無事。”

    因著手中的流云百福佩，周如水一陣胡思亂想。卻又聽夙英在一旁低低提醒道：“女君，這荷包里還塞了旁的物甚。”

    聞言，周如水更是一怔，這才發(fā)覺，荷包中還塞著一段絹條。待她將絹條展開，看清絹上那力透絹背的一行小字時，捏著絹條的蔥白小手無意識地便是一顫。

    一約既定，萬山無阻。

    這是墜山前，王玉溪曾與她說過的話。絹上遒美健秀，猶似飛鳥鶱騰的字跡，更也仿似他這人一般，如玉賽月，讓人見之忘俗。

    見此，周如水煙波如水的眼眸忽的便透出了濕意，玉頰生輝的小臉微微一垂，實是復(fù)雜難掩。旋即，便見她神色一定，抬手便掀開了車帷，堪堪朝車外望了去。

    鄴城畢竟是周國的都城，遂便只是在這城門邊上，四面卻也滿是喧囂繁華的聲音。更就不要提，這迎親的喜氣不容小噓了。

    周如水心跳如鼓地在人群中尋了一圈，忽的，就福臨心至地回眸往車后望去，忐忑又狐疑地看向了這一路以來，與她們雖是同道，卻往往相隔甚遠(yuǎn)的商隊車馬。

    清風(fēng)相送，吹動著車帷，也吹動著周如水的心。似是過了許久，也似是只過了一瞬，在她期盼的目光之中，那商隊中有一輛烏篷馬車忽的一動駛?cè)肓艘慌缘陌迪?，便就在周如水目光所及的角落里穩(wěn)穩(wěn)停住。

    須臾，便見那馬車的車帷輕輕一動，一襲素樸白衣，面容毫無遮掩的王玉溪毫無顧忌地自車中撩起了車帷，抬眼，便俊臉含笑，深深地朝她望了來。

    他還好好的！看上去似無大礙！他更似乎隱在暗處送了她一路了！

    曾幾何時，周如水聽過一首小調(diào)，唱的是，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遠(yuǎn)道。一日不見兮，我心悄悄。

    這一刻，她的整顆心都柔軟了起來，她無故的便想起了這首遙遠(yuǎn)的歌謠。更這般遙遙相望著，她恍惚便就覺的，這一刻的王玉溪，離得她這么近又那么遠(yuǎn)，像是一幅絕塵的畫卷，也像是一個難以企及的美夢。

    她用力的掐了掐手心，猛地就忘了自個最初接近他的初衷到底是甚么。她只是模糊地想著，他不是道樹大所以招風(fēng)，隨緣不要攀緣，好事不如無事的么？

    卻為何，他總會管顧她的閑事，更會這么毫無顧忌的，在這風(fēng)聲鶴唳之時，隱在商隊之中默默相送，甚至出現(xiàn)在這大庭廣眾之前？

    這一刻，周如水的心上涌出了無數(shù)的疑惑，她亦還想問他，他若無事，卻為何處處都是他重病將逝的傳言？又若那些謠言均是他的授意，他又何苦冒著會被旁人認(rèn)出的風(fēng)險，送她一遭？

    難道，真的只因了他承諾過她，他要送她歸家么？

    一夕之間，周如水只覺著，她手中小小的絹布都好似有了千斤的重量。而一約既定，萬山無阻這短短八個字，更就如刀刻一般，深深地雕在了她的心上。

    有太多說不清也道不明的情感，如潮水一般將她整個淹沒。她多想沖下車去問他個究竟，更再問問她自個，他之于她，到底有何意義？

    卻最終，縱然柔腸百回，周如水也清醒地明白，她不能再叫他前功盡棄了。便只是默然無聲地遙望著他，嫣然一笑，小心翼翼地將流云百福佩收入了懷中，貼向了心口。

    在這無聲的遙望中，她看著王玉溪，只是恍惚地懂了許多許多年前，公子沐笙曾經(jīng)說過的話，他道：“汝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同歸于寂。待汝看此花時，花色方顯究竟?！?/br>
    第章 暗潮洶涌

    因天災(zāi)時應(yīng)對不當(dāng), 傷了眾家不少性命，謝潯自事發(fā)后便如熱鍋上的螞蟻，一面要應(yīng)對著旁人的非議，家中長老的施壓，一面又懼來日回城之后, 周王的怒火會將他燒得連灰都不盡。

    謝潯心底明白的很, 只要周王饒了他這一回, 他便有底氣扛住各方的重壓, 繼續(xù)作威作福下去。但若周王一氣之下罷了他的官去，他的好日子，也怕就要到頭了。

    遂在賞花宴時，謝潯便循著周王熱衷長生方術(shù), 喜服丹藥的心思, 暗自做起了手腳。耗費(fèi)數(shù)個日夜, 使暗衛(wèi)在鄴城不遠(yuǎn)處的濟(jì)奣山腳下挖出了個巨大的腳印，又在腳印下埋入了一塊正刻青詞，背刻“風(fēng)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的巨型石碑, 示以祥瑞之吉，以投周王之好，討其圣心大悅。

    除去旁人的隔岸觀火, 或許誰也無法想到，整個謝府之中，除卻噓窺著陳郡謝氏家主之位的謝氏族人，謝蘊(yùn)之, 才是最盼著謝潯無勢的。

    事發(fā)之后，待稍一安定，謝蘊(yùn)之便直截對謝潯道：“日中則昃，月盈則食。謝家盛名已過，今時這般自損，或許才是天意。如此，父親何不就此放下一切，退隱山林？”

    他的話句句在理，卻是點到即止。只可惜，謝潯如何又聽得進(jìn)去？他本就戀權(quán)，深知得權(quán)便可一本萬利。更況且，如今這遭遇分外狼狽，他就更不能輕易退隱了。

    遂，謝潯想也未想，甩袖往榻上一座，便就怒氣滿盈，渾身戾氣地瞪著謝蘊(yùn)之，滿是嘲意地嗤問道：“哼！退隱？你當(dāng)這鞋都濕透了，還能再往岸上回么？”

    說著，謝潯直是恨鐵不成鋼地將謝蘊(yùn)之案上墨跡未干的帛書，扔進(jìn)了一旁的炭盆之中。斜睨著謝蘊(yùn)之，冷冷地嗤道：“蘭棹穩(wěn)，草衣輕，只釣鱸魚不釣名？二郎，你早該收起這些個閑云野鶴的心思了！咱們今日的富貴地位，都是為父當(dāng)年拼了性命名聲掙來的，時至如今，該的不該的早便都做盡了！哪里還會有回寰的余地？”

    言至此，謝潯眼底掠過了一絲煩躁，冷冰冰地繼續(xù)道：“周沐笙這小子倒是越發(fā)的不可小噓了！早年見他溫如柔兔，總有幾分唯諾，卻如今竟是猛如斗雞了！自太子死后，左衛(wèi)消沉多時，本以為早成了廢棋！他倒好，舍得放權(quán)，也夠算機(jī)詭，竟知不惹君上忌憚，直截就將十八鐵衛(wèi)全都暗轉(zhuǎn)給了周天驕一個小姑子！這還不算，如今這天下，怕是誰也未有他的手伸得長了。選仕他要參合，鹽務(wù)他要參合，天水城他要參合，賑災(zāi)他也參合。便是小到平谷地動他也照管不誤，不光如此，姚知與他隔山隔海，他倒是說殺就殺了！他如此作為，若是來日真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