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妃宮里的一個小宮女在外頭候著。這丫頭想是昨兒晚上當(dāng)值，今兒又不知替了誰的班，困得什么似的，頭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猶是醒不過來。

    輕手輕腳繞過了小宮女瞌睡的小凳，姝昀夫人自己打了簾子進(jìn)去，一點(diǎn)兒聲兒也沒有。里面的兩人竟然猶自不覺，只專了心思并頭私語。

    姝昀夫人一見，再撐不住撫掌笑道：“好?。∥乙詾槟阍谖缢?，竟唬得不敢進(jìn)來，原是你們主仆兩個關(guān)起門來說體己話呢。”

    徐賢妃驀地唬了一跳，抬眼望去，見是她，也不禁吃吃笑道：“呔！哪里來的小賊，躡手躡腳，進(jìn)來作甚？”

    一旁賢妃的貼身侍女芮玢早笑迎了過去：“好夫人，你怎地這樣悄沒聲息的進(jìn)來？”轉(zhuǎn)而啐了姝昀夫人身后跟進(jìn)的芮珠，“你也跟著你主子不學(xué)好！”作勢便要打。姝昀夫人忙攔住求饒笑道：“好姑姑，是我的不是，你饒了她這一遭兒罷?！庇中α速t妃道：“并非我沒了聲響，實在門口那丫頭睡得太死，沒聽著罷了?！?/br>
    那宮女早驚醒了進(jìn)來奉茶，聞言賠笑道：“姝昀夫人走路貓一樣輕，實在不容易聽。“

    賢妃凈了手，又泡在淘了玫瑰花汁的熱水里浸著，“嚇了人，倒來推我的丫頭，打量濯顏殿的好糊弄呢？”又對那宮女道：“你昨兒上的夜罷？去補(bǔ)個眠罷，這兒不用你了。”那宮女這才笑應(yīng)著去了。

    玩笑一陣，三人重新在窗前并頭坐下。原來方才賢妃與芮玢二人正是在細(xì)細(xì)描畫一張五子抱月的花樣，五子臉若銀盤，玉雪可愛。

    姝昀夫人褪了鑲金的紅寶珍珠護(hù)甲，染了鳳仙花汁的手指在紙面上反復(fù)摩挲，愛不釋手：“這花樣子這樣可愛，只是繁復(fù)了些。憑他什么樣式的料子，沿著紋路繡下去，反而失了先韻了?！睍烖S的宣紙更襯著她纖手如玉，甲色鮮艷。

    芮玢替賢妃重新潤了潤小號的狼毫筆，“哪里是什么普通料子。這是皇上才賞下來的素錦，平滑跟水面一樣，繡這個正好?！彼娢葑永餂]人，方小聲笑道：“這素錦珍貴得緊！今年江寧織造統(tǒng)共才得了兩匹，全送進(jìn)宮里了。闔宮上下只有我們娘娘和貴妃才得了。”

    賢妃聽了，忙斥道：“什么了不起的阿物兒，也值得提，竟在夫人面前輕狂起來，還不打嘴！”芮玢想必自知失言，悔得滿臉通紅，連忙跪下哭道：“奴婢是豬油蒙了心，忘了夫人與我們娘娘的情分，實在該死！”

    姝昀夫人原不在意這個，見她主仆如此，心下也過意不去，忙拉起芮玢來，笑道：“值什么，也隨口死啊、活啊的，也不忌諱。”

    賢妃拉過她手，笑道：“meimei，好在你是個明白的，不像那起子多心的疑我。雖說自從那位去了以后，我分位高了你半階，那也不過是皇上看在孩子的份兒上，豈有為了這個就與你生分起來了呢。在我這兒，待你自然還和從前一樣?！?/br>
    姝昀夫人點(diǎn)一點(diǎn)頭，笑道：“我又何曾是這樣的人了，偏你這般小心。”

    然而話說回來，到底不公。拋開寵愛不提，賢妃是大皇子的生母，論理也該是宮中的頭一份兒。但那滟貴妃不過有個帝姬，卻也比自己這二皇子的生母高出一頭去，吃穿用度竟比賢妃更先，旁人看來，咱們兩個也當(dāng)真是窩囊。好在，好在我那琦兒隨我，是性子最溫和不過的孩子，想來是必不會怪我這母妃的罷。

    想到這兒，姝昀夫人的笑意也坦然了許多，忙換了話題，指著那花樣笑道：“看這花樣，是繡了給皇長子的罷？琛兒人呢？”

    賢妃笑抿了嘴，一副母慈子孝的滿足之意，點(diǎn)頭笑道：“琛兒才下了早課，我打發(fā)他去午歇一會子，下午皇上要考他的弓箭呢！”

    姝昀夫人知她正為這兒子爭氣兒自豪，不由低頭一笑，隨手扶正了鬢上滑落的景福長錦簪，密密流蘇垂至肩窩，掃的人微癢。賢妃看到道：“我知道你要笑我，只看琦兒下半年上了書房，你不知在意成個什么樣子呢！”

    芮珠打了水來，給姝昀夫人浣手，聽了憤憤道：“說起這個，奴婢就有氣。那日在貴妃宮里，國昭儀那話未免太過囂張。賢妃娘娘是大殿下的生母，憑她什么高貴出身，也越不過娘娘去！”芮玢也是點(diǎn)頭：“可是呢，人人都不忿兒的，偏我們娘娘不在意?！辟t妃淡然含笑，道：“你們懂什么?！?/br>
    姝昀夫人眼底流動著無痕的暗汐，有睿智的笑意浮在面上：“她一向驕縱任性，皇上也奈她不得，這氣生也是白生，還不如不在意?！彼p輕拍一拍賢妃疊在膝上的雙手，“吉嬪的事你也做的太急了，國昭儀固然沒有孩子撐腰，卻也是極得寵的，又有東郡王府作后盾?！?/br>
    賢妃的嘆息輕如鴻毛：“我又何嘗不知？只是這里有個緣故：吉嬪娘家勢力發(fā)展太快，而她自己甫一進(jìn)宮又位份頗高，太后的意思是要壓一壓氣焰。滟貴妃要做好人，少不得就由我來開這個口?！避侵槁犃?，只得撇撇唇角，笑道：“賢妃娘娘固然是最賢德的，只便宜了那滟貴妃罷了?！?/br>
    話音未落，門外便有人喚了賢妃有事要稟。賢妃揚(yáng)聲道：“什么事，進(jìn)來回?！辨婪蛉嗣Χ俗耍阋婂伒畹氖最I(lǐng)內(nèi)監(jiān)小巖子掀了簾子進(jìn)來，打了個千兒道：“回娘娘的話，東邊剛剛有人來回，晨弈館的婧貴嬪有喜了?！?/br>
    姝昀夫人聽了心下一驚，與賢妃對視一眼，忙問：“可回了貴妃？”小巖子道：“太醫(yī)診出喜脈的時候，貴妃娘娘恰巧兒在，已宣了太醫(yī)院的左判王若誠去了?！辟t妃又問：“可回了皇上？”小巖子答：“怕是還沒。估摸著貴妃是想等王太醫(yī)診過再回皇上，東永巷的人才聽說就趕來了，想必王太醫(yī)還沒到?！?/br>
    姝昀夫人心下一轉(zhuǎn)，便得了主意，“賢jiejie先去請皇上，若能趕在貴妃的人前頭是最好的了，如若不能，也跟皇上身邊兒的人好囑咐見機(jī)行事，萬不可誤了皇上和琛兒之約。我現(xiàn)下便往晨弈館去，彼此還可照應(yīng)?！辟t妃點(diǎn)一點(diǎn)頭，起身整整衣裳，讓人忙著備了轎輦，又拉著姝昀夫人道：“好在有你?！辨婪蛉嗣πΦ溃骸蹦阄医忝茫恍枵f這些。”于是見她忙忙上轎離開，才也出了門，往東永巷去了。

    ☆、二、姝昀夫人（下）

    轎輦于碧落宮前穩(wěn)穩(wěn)停住。姝昀夫人扶了芮珠的手安然緩步而下。她已特特命人取了件繡著石榴花枝的流彩暗花云錦宮裝換上，廣袖微收，既喜慶又不張揚(yáng)。

    早有婧貴嬪身側(cè)的掌事宮女沈丹青迎在儀門之外。見了她下轎，端正福道：“姝昀夫人金安。恭賀娘娘大喜。”

    姝昀夫人微微笑道：“免了。本宮才是來恭喜你家小主大喜的呢！興許馬上就是主子了?！钡で嗦犅?，更是喜不自禁，忙請了她們一行人輾轉(zhuǎn)去往位于東南的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