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朔仍是瞪著我，一字一頓：“你老實地在府里待著，別再想著穿上夜行衣到處亂跑，待我歸來時你乖乖在門口迎接，那樣我才會高興?！?/br>
    我鄭重答應(yīng)他：“我一定規(guī)規(guī)矩矩的?！?/br>
    他擁住我：“放心吧，我又不是沒在北境打過仗，這次北燕不過是來了幾撮騎兵搶糧罷了，父皇命我去領(lǐng)兵，顯然是要讓我多積累些軍功。倒是你，”他湊近我耳邊威脅道：“我在你身邊留了個暗衛(wèi)，你若亂跑，等我回來便收拾你?！?/br>
    “你要監(jiān)視我！”我鼓著嘴氣惱起來，和他打成一團(tuán)。

    “對了，”我盡量用尋常口氣：“你這些天來才只去看了晟敏一次吧，臨走之前也該再去看看，要做個慈父才是?！?/br>
    蕭朔身形一頓，仍抓著我的手，語帶歉疚：“對不起，阿輝……在與你重逢之后我就再沒碰過別的女子了。但是，在那之前……”

    他看著我眼睛：“我發(fā)誓以后再不……”

    我局促打斷他：“我不在意，你也不必介懷?！?/br>
    話一出口，自己卻覺得有些欲蓋彌彰的意思。

    他松開我手，后退一步認(rèn)真觀察著我臉上表情：“你真的就一點不在意？”

    手指上他的溫度一點點淡去，悵然若失。

    我還是掩下情緒：“就算是尋常男子，也難做到從一而終；何況你一表人才、身份顯赫，我聽說至今首陽城里還有很多春閨妙女都視你為夢中人呢。就算不為私情，你身為親王，在權(quán)力場中周旋，結(jié)親聯(lián)姻本就是收攏勢力穩(wěn)固人心的最好方式，你這么做無可指摘。”

    我學(xué)著少曦那種理智平靜的語氣：“我雖有些不痛快，但是不會苛求你?！?/br>
    嘴上一邊說著，心里再一遍告誡自己：面前這個人，是魏國親王，庇護(hù)著寧雍王室的景王。

    是一言幾可九鼎的蕭朔，不是山洞前折著草葉的王七。

    他身邊的女子不會只有你一個，從前是這樣，以后也是這樣。

    蕭朔眼中不知閃過些什么，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話說。

    秋風(fēng)穿堂而來，從我們兩人之間穿過，微微涼意潛入衣襟。

    屋內(nèi)一時寂靜無聲。

    福穗在門外及時輕聲提醒：“王爺、王妃，該用膳了?！?/br>
    一直到晚間，蕭朔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我也滿腹心事，只與他一起沉默，各自睡下。

    夜半，睡得迷迷糊糊間，似乎他小心地伸手過來，將我抱得很緊很緊。

    ******

    因蕭朔出征在外，晟敏的百日宴辦得也潦潦草草。我向來不管這些瑣事，見府中管事將此事辦得敷衍，心里倒覺得虧待了她們母子，畢竟這是蕭朔的第一個孩子，便將原先備下的賀禮加了一倍。

    眾人連連恭維我賢惠慈善，趙美人面色微現(xiàn)不虞，卻也恭敬行禮向我道謝。

    少曦曾在信中提點我一些治理內(nèi)宅的手段，我卻懶理對府中這些女眷的事情，應(yīng)付完她們便當(dāng)作她們不存在，只因想起這些，腦中便忍不住想象蕭朔與她們相處的情景，心中便是一梗。

    難以企及少曦那般理智冷靜，我便尋些閑書引開心緒沉迷其中，做個混日子的糊涂王妃罷了。

    這天我?guī)Я岁擅暨M(jìn)宮去覲見皇后，皇后只略略瞧了瞧，按例賜下些東西，并無他話。

    剛回到府中，趙美人便來求我，這月十五帶著晟敏去重華寺進(jìn)香。

    按慣例說，晟敏作為親王之子，在出生之時就該貢了金鎖在佛前開光，在百日之后再佩上，以求平安成長；但因我懶理瑣事，府中人見蕭朔也未有什么重視的動作，便愈發(fā)怠慢起來。重華寺往來香客盡是首陽城中顯貴權(quán)勢人家，佛寺中也拜高踩低，若趙美人只身前去，難免要受輕慢，但借得我這王妃名頭卻是不同。

    想到這些，便覺得對這無辜小兒存了愧疚。我雖懶得出門，卻答允帶著她們母子前去進(jìn)香祈福。

    重華寺座落在城南近郊積翠山下，一條平緩山路直通寺門，往來進(jìn)香十分方便。

    晟敏由乳母抱著，一路都在呼呼大睡；趙美人和福果開始還聊幾句閑話，見我并不搭理，便漸漸也收了聲；我覺得氣悶，命福果將車窗小簾半卷上去，對著一路景色發(fā)呆。

    下得車來，只見山門巍峨，門內(nèi)一只碩大青銅香爐，香火繚繞，直上藍(lán)天，正殿后面還有座佛塔，重重飛檐雕壁，背靠連綿青山，甚是壯觀。

    嘖嘖，皇帝一心向佛，這佛寺果然造得氣派。

    門口的小沙彌顯然是見多了達(dá)官貴人，瞄了瞄我們乘坐的馬車和隨行的寥寥幾個家丁，便上前來雙掌合十，不冷不熱地行個佛禮，似懶得多話，并未問我們來歷就將我們引向殿中，由著我們自行參拜那金身大佛，便徑自走開了。

    沒得到預(yù)期的殷勤招待，趙美人面露怨色，哀哀地看了我一眼。

    我大為尷尬。

    蕭朔臨走時囑咐，因他與太子已是公開翻臉，為免事端，在他回來之前府中人最好深居簡出、低調(diào)行事，因此今日我并未乘坐親王規(guī)制的四駕馬車，車上也未裝飾標(biāo)志親王的四爪龍紋圖案，看起來確實沒甚氣派。

    本想著寺中人得知我們身份后，自然會周到招待，誰知這一寺僧人眼大心大，見我們一行人沒啥派頭，竟問也懶得問。沒人遞話，我也不好自己宣布景王妃駕到，只得默默在佛前跪了。

    如此倒好，清清靜靜，正合我意。只是委屈了趙美人，抱了晟敏，哀怨地在一旁干站著。

    本來我就是來給她們母子撐場面的，眼下這場面一點也沒撐起來，倒顯得我是個沒用的。

    我嘆口氣，把一邊傻站著的福果叫來，吩咐她去找個有分量的僧人來，怎么也得給晟敏求個開光的好東西回去。

    眼見福果應(yīng)聲去了，我實在受不了趙美人那軟刀子般的幽怨眼神，便讓她們等在正殿，自己步出殿后，去看那佛塔。

    佛塔一共九層，每層檐角都掛著梵鈴，彩色琉璃瓦映襯碧藍(lán)天空，像是閃著圣光。一群鴿子輕盈飛過塔頂，我瞧著心癢，若不是身份所礙，真想卷起褲腳躍到塔頂抓上一只，笑看風(fēng)云掠過。

    眼下只能慨嘆一聲，拎起裙角，蓮步輕抬，邁進(jìn)塔去，沿著樓梯拾級而上。

    塔中安靜，只聞木質(zhì)樓梯踩上去咯吱作響。

    上得兩層，樓梯愈發(fā)狹窄。

    “王妃慢行。”——身后似有人輕聲喚我。

    我正低頭注意腳下，冷不防被這聲音嚇了一跳。停下腳步剛想問是誰，忽然聽得上方空氣異動，一只手閃電般伸向我面門！

    我反應(yīng)迅捷，即刻跳開——卻忘了身處窄窄臺階上。這一跳恰恰撞在一旁墻壁上，“咚”地一聲眼冒金星。

    上方那人嗤笑一聲。

    我忍痛抬頭，昏暗間只對上一雙狡黠的桃花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