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早就計劃著御駕親征，以找回上次南侵失敗的場子。等天氣涼起來的時刻，就是他兀術(shù)血洗東京城，給自己出惡氣的時刻。

    但盡管如此，心中還是如同被野貓抓撓般難受。大金國雖有皇帝，但朝政方面還是沿襲女真舊俗——在他看來十分落后的勃極烈制度——由貴族酋長們共議國事。他完顏宗弼遠(yuǎn)離權(quán)力中心幾個月，幾乎可以猜到，過去好容易爭來的權(quán)柄，一點點被人瓜分完畢。就算他能順利回歸，只怕物是人非，不知還有多少人聽他的話？

    房間里唯一一塊涼席，被他每一寸都睡得火熱。翻來覆去捱了許久，忽然聽到槖槖的腳步聲由遠(yuǎn)而近。像是馬靴，不是那個肥看守的麻鞋。

    小門一拉，兀術(shù)看清來人，雙眼一瞇，抄起板凳就掄過去。

    史文恭不敢怠慢，連忙接招。乒乒乓乓三兩下過后，板凳粉身碎骨，殘骸天女散花飄落地上

    這才拱手：“見過四太子殿下?！?/br>
    兀術(shù)冷冷道：“要不是關(guān)了這幾個月，渾身沒力氣，我今兒讓你腦袋開花！”

    史文恭笑道：“殿下文韜武略、命世雄材，小人自知不是對手，這不等到現(xiàn)在，才敢上門拜訪。”

    兀術(shù)哼一聲：“史文恭，多虧你，讓我見識到漢人能jian猾到什么程度。你再花言巧語，我也不會信一個字！叫你們皇帝派別人來！”

    不是沒提防過漢人。但人往高處走，大金國快速崛起，四方來朝，前來歸附的漢人、契丹人多如牛毛。哪料到他卻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完全辜負(fù)了自己的厚愛栽培。

    史文恭絲毫不以為忤，從身后隨從手中接過木盒，一邊慢慢打開，一邊說：“殿下休要把人想得太復(fù)雜。我跟殿下的時刻，左右不過軍前參謀，或是混到個諸衛(wèi)上將軍。如今宋廷嘉獎我棄暗投明識大體，直接封我做河北兵馬元帥，換了旁人，也知道該怎么選。”

    兀術(shù)啐道：“恬不知恥的賊！”

    四太子漢語水平算是不錯，四書也讀過，唐詩也背過，唯獨沒學(xué)過粗俗罵街之話，力不從心地罵兩句“賊”、“小人”，覺得不解氣，干脆換成了女真話，嘰里咕嚕地喃喃罵了個爽。

    直到史文恭手中木盒完全打開，不由自主住了口。絲絲白氣從里頭冒出來，竟是幾瓶冰鎮(zhèn)白酒，插在一塊塊碎冰之中，飄香撲鼻。

    史文恭拎出兩瓶酒，相對一磕，打開瓶口，一瓶遞過去，“這是看在過去幾個月的交情上，尋遍了東京城才找到的。請?！?/br>
    另一瓶對嘴就要喝。兀術(shù)一把搶過來。

    “用不著！諒你們也不敢在酒里做手腳。都給我！”

    一氣喝了兩瓶冰酒，心情大好，笑道：“有屁快放?！?/br>
    縱然恨極了此人，也知道即使把他就地弄死，自己也落不到什么好處。人在屋檐下，縱然不肯低頭，也不能傻到迎著屋瓦撞上去。

    史文恭依舊謙恭：“金國皇帝御駕親征的隊伍，許是已離開上京了。打出的旗號便是營救四太子你，外加教訓(xùn)我們大宋。四太子應(yīng)該知道我今日是來做什么的?！?/br>
    兀術(shù)笑道：“怎么，現(xiàn)在想起害怕了，想求我了？——也可以！先叫你們皇帝來陪我吃酒，然后把那個岳飛叫來讓我踢兩腳，你跪下給我磕兩個頭，我倒也可以幫你們說說好話?！?/br>
    說完，踢開碎板凳，涼席上盤腿一坐，儼然房中的土地爺。

    史文恭等他任性完畢，才招招手，喚來另一個隨從。布包打開，里面金燦燦銀閃閃的黃白之物。兀術(shù)許久沒見到金銀，一下子雙眼略閃，提一口氣。

    “這些夠不夠？”

    兀術(shù)冷笑：“我在這監(jiān)房里管吃管住，要它何用！”

    “起碼能管外面的小廝買點冰啊?！?/br>
    這是承諾提高他的生活水準(zhǔn)了。兀術(shù)依舊冷笑。等他被營救回國，這些金子便是糞土。

    史文恭不理會他的態(tài)度，照本宣科似的說道：“四太子是仁義之人?？丛谶@幾個月我們對你好吃好喝的份上，可否寫封手書，對貴國皇帝勸諫一二。打仗作戰(zhàn)勞民傷財，大家不如各回各家，該種地種地，該放牧放牧，別耽誤娶媳婦抱孩子?！?/br>
    兀術(shù)笑道：“好！要是讓我給叔父寫信，我一定會努力勸諫，趕緊滅了你們這幫子漢人軟骨頭，叫你們再也沒地可種，沒牛羊可牧，再沒機會娶媳婦抱孩子?！?/br>
    “這倒不用四太子費心鼓動。據(jù)我們的細(xì)作報知，那里的金國百姓，因著兩次南征未果，死人不少，對這次的‘御駕親征’頗有微詞。貴國皇帝為了確保此次戰(zhàn)役旗開得勝，力排眾議，帶走了幾乎全部的骨干戰(zhàn)將。”

    頓一頓，看看兀術(shù)神色，再道：“此次‘御駕親征’的人數(shù)超乎我們想象。貴國軍馬已隔空喊話多次，命我們釋放四太子，避免全城屠戮之禍。我們這些忠臣良將無法，只得請求四太子，做一個從中斡旋之人，如此才不枉你的仁德之名?！?/br>
    兀術(shù)被“忠臣良將”幾個字逗笑了。知道對他的話必須打個折扣聽。而且不是打個八九折，最多打個兩三折。但自己也不是傻子，知道如何識別有用的信息，從沙子里挑出珍珠來。

    “先等等。你說——上京城的骨干戰(zhàn)將都跟著出征了？”

    史文恭笑道：“細(xì)作報知，我也不知真假。但知諳班勃極烈完顏斜也，忽魯勃極烈完顏宗干，阿舍勃極烈完顏謾都訶，移賚勃極烈完顏宗翰——這些人已都在出京的路上，留守的似乎只有一位唐括皇后和她的幼子完顏鶻懶。上京城內(nèi)不免有些冷清。萬一出了什么事，也無人主持大局。”

    這些名字總不會是他編的。其中完顏謾都訶剛被升為阿舍勃極烈不久，連金國朝廷中也并非全部知曉。

    兀術(shù)思索許久，冷笑也笑不出來了，問道：“為什么告訴我這些？”

    史文恭沒正面回答，笑道：“四太子好好想想。你若是不肯相幫，也可以留在東京城繼續(xù)消暑納涼。等著金軍攻破開封府，將你英雄救美，救回本國——也不失為一個好結(jié)局。只可惜這一城百姓嘍。”

    兀術(shù)被“英雄救美”四個字氣得面紅耳赤，一連串粗口罵出來。

    史文恭欣然而笑，金子留在當(dāng)處，招呼隨從，告辭而走，瞻云館的客舍大門吱呀一響，卻沒關(guān)嚴(yán)。

    潘小園倚在鋪了涼席的彌勒榻上，一手搖扇子，一手拈過那送來的邸報翻。忽而手上一松，扇子讓人抽走了，身邊的習(xí)習(xí)威風(fēng)一下變成了飛沙走石，鬢角碎發(fā)飛起，沁涼舒爽上天。

    揚頭一笑：“沒那么熱！你傷還沒好，省著點勁兒?！?/br>
    武松輕輕坐她身邊，一手搭上她微凸的小腹。隔著一層薄薄紗衣，還有些涼。完全不敢用力，只沿著那形狀，輕輕捋一捋，圓潤潤緊繃繃，倒癢得她笑出來了。

    邸報放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