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一陣，一眼就看出也不是什么好人，粗聲問：“你們怎么說？”

    兩人連忙跪下，滿臉橫rou里擠出三分委屈，拿腔拿調(diào)地說道：“青天大老爺明鑒，明明是這人為了葬他老爹，欠了俺們一百貫錢，三年沒還，連本帶利應(yīng)當(dāng)是一百五十貫。俺哥倆打聽到他在縣衙廣場做炊餅生意，賺得盆滿缽滿，這才商量著向他討還欠債，卻無端遭他辱罵，又打小人！今日真是晦氣，大老爺要為小人們做主啊！”

    此時提刑院外面，看熱鬧的百姓蜂擁而至，看到兩個潑皮硬裝小媳婦樣，低眉順眼得活靈活現(xiàn)，紛紛低聲笑了起來。

    夏提刑也覺得有三分好笑，心里好奇，聽他們把話說全了，才捋著下巴上幾根稀稀拉拉的胡子，評論道：“嗯，一百貫也不是小數(shù)目?？湛跓o憑，你們說武大郎欠你們錢，可有證據(jù)？”

    潑皮李四連忙道：“有，有，白紙黑字的借據(jù)！”袖子里掏出文書，畢恭畢敬呈了上去。

    圍觀的百姓嗡的一聲議論起來，驚訝者有之，不信者有之。一百貫可不是鬧著玩的，武大郎真敢借這么一筆錢？他要造反不成？

    幾個站前排的，脖子伸得比鵝還長了，看到那紙上密密麻麻一堆字，只是認不清。

    夏提刑呷了口茶，讓人將那“借據(jù)”拿過來，微微瞟了一眼，臉上神情明明是“誰知道真的假的”?？攘艘宦暎归_來讀。

    “立借票人武大郎，系本縣炊餅商戶，今因父喪，無錢發(fā)送，借……”

    外面的百姓都豎起耳朵。夏提刑卻忽然頓了一頓，沒下文了。

    一本正經(jīng)的文書下面，被人添了幾行潦草的蔡體字，尋常老百姓讀不懂。

    “借據(jù)為真，武大有罪，煩請通融。謝儀若干，已抵貴府，萬望笑納。”右下角小小地畫了個押。

    夏提刑盯著那“借據(jù)”沉吟半晌，拍案大怒：“放肆！”

    第35章 妥協(xié)

    潘小園麻木地坐在竹凳子上，眼前的一切都是靜止的。只有一個矮矮瘦瘦的小身影，堂屋廚房、水井庭院，忙忙碌碌地走來走去。貞姐已經(jīng)將手巾投了三四遍了，門板上的血跡還是沒擦干凈。

    武大是讓人用門板抬回來的。據(jù)說是被夏提刑當(dāng)場打了三十大板，怒斥一番，趕出了公堂。那紙“借據(jù)”上也莫名其妙地多了一個武大的手印，讓兩個潑皮得意洋洋地拿了回去。隨行的公人惡狠狠地宣布，一個月之內(nèi)還不清那一百五十貫，到時候別怪牢里的枷板沒有給他定做特小號的。

    第二天，請了個大夫，贖了幾劑膏藥，這幾天好容易攢下的、賣醬菜的收入，便又都從錢箱子里爭先恐后地不辭而別。

    貞姐有一顆務(wù)實的心。畢竟是差點讓親爹賣了的，眼下攤上再大的事兒，在她眼里也只不過算是小有波瀾。這些日子過下來，她最不淡定的一回，是在房間角落發(fā)現(xiàn)了一窩蟑螂的時候。

    潘小園覺得，要不是這孩子在自己眼前來來回回的幫忙，時刻把她拽回到現(xiàn)實里，她真想把手頭的糟心事全都撂下，大吼一聲：能穿回去么！

    傻子都能看出來武大是吃人算計了。兩個搗子說出第一句話，乖覺的鄆哥就已經(jīng)嗅到了妖氣；等那兩個醉漢開始指控武大欠錢的時候，幾乎所有看熱鬧的都能看出，他們百分之二百是在無理取鬧?？善浯螅鷣砣绷四歉R人的筋。

    倘若他還是原先那個懦弱的武大，或許會哭喪著臉忍氣吞聲，直到看不下去的鄰居出手干預(yù)，直到巡邏的公人發(fā)現(xiàn)異常，或者等老婆回來，飽含血淚地向她訴苦。

    再不濟，武松臨走時也叮囑他，“不要和人爭執(zhí)，待我回來自和他理論?！?/br>
    可自從“娘子”潘金蓮開始教他做生意，武大才頭一次認識到，原來自己的人生也可以那么有價值，原來自己也能成為一個小小的讓人矚目的焦點——說不上在陽谷縣有多高的地位，但起碼，可以收獲到別人羨慕的目光。

    他覺得，該是自己挺起胸脯做人的時候了。娘子不就喜歡他自信的樣子嗎？

    自己的兄弟是江湖好漢，自己怎么著也得……像個男人吧？

    無賴搗子來挑釁，他頭一次沒有忍辱負重，而是試著強硬面對，堅持分辯、堅持見官--卻完全沒有意識到，“好漢不吃眼前虧”才是行走江湖第一要義。反觀武松，當(dāng)他被張都監(jiān)栽贓陷害的時候，他“情知不是話頭”，立刻選擇沉默，等待轉(zhuǎn)機。

    可武大呢？就算是被板子打得嗷嗷直叫，他還在口齒不清地喊冤枉，說老爺你一定搞錯了，俺一介良民，搬來陽谷縣不到一年，怎么會……怎么會有三年前的借據(jù)？俺老爹死了二十年了……這倆人俺不認識……

    每多喊一個字，夏提刑的眉毛便多豎起一分，最后終于讓人拿布把他嘴堵上了。三十板子，算不上傷筋動骨，卻也足夠武大在家里趴上兩三個月。

    潘小園從閑人的轉(zhuǎn)述里拼出了事件的來龍去脈，耳中聽著武大一聲高一聲低的叫喚呻吟，開始有點懷疑，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錯了。

    起初她只是認為，只要自己不愛上西門慶，繞過了那些香艷且陰毒的劇情，潘金蓮的小命就能穩(wěn)當(dāng)。況且看清西門慶其人，確實已經(jīng)偷不走她半點真心。

    可現(xiàn)在呢？偷情通jian是沒了，換成了毫不掩飾的強取豪奪，超出了所有她對那個書本中的西門慶的印象。她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沒能完全代入古代小老百姓的三觀，未能理解“民不與官斗”這幾個字背后的精髓。

    是不是不該跟大官人對著干？是不是不該把武大拉進這淌渾水里來？自己有沒有“保護”他的義務(wù)？

    就算沒有，也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武大一次次為自己背鍋。

    西門慶的手段只會一次比一次狠。知道她不愛武大，也知道她對武大的友善態(tài)度，他分明是要把她打壓得自己“回心轉(zhuǎn)意”不可。這一次不過是敲山震虎殺雞儆猴，真要把武大弄死，也不過是他一句話、一個人情的分量。

    “六姨？”

    貞姐一聲輕喚。潘小園抬起頭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呆到了深夜。貞姐已經(jīng)將血污和碎缸碎碗收拾得干干凈凈，武大屁股上也給敷上新藥了，面前放了杯水。

    她又是難為情，又是過意不去，又不是把這孩子買斷來當(dāng)粗使丫頭的！趕緊拉她坐下，“何必呢，這些我來做，你、你……”

    “你”了一會兒，說不出話來，鼻子不由自主地酸起來。平日里，這光景，一般是跟武大進貨搬貨，讓貞姐幫著記賬數(shù)錢，一起做第二天的生意企劃?？山裉炷?，什么都沒了！

    門板上破的兩個大窟窿，像兩張猙獰的大嘴，朝著她狠狠笑。

    貞姐安慰她：“你別傷心，等武大叔的傷好了，咱們繼續(xù)做生意，把錢再賺回來。等武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