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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細長的脖子再度生生縮成烏龜,見我沒有下手,又極是瑟瑟地兩聲哼哼,哀吟道:“疼,我好疼……” 我直是沒好氣:“自作自受,給我忍著!” 此刻極星已出南山,殘雪枯樹巒峰陡石愈發(fā)分明起來,我不能再與他耽擱時間,拍拍他亂蓬蓬的腦袋,御起靈風頭也不回地溜了。 循著方向回到此前長翊駐軍所在,卻發(fā)現(xiàn)山頭山下的幾處營地全都已經(jīng)了無蹤跡。 只不過一日時間,長翊的軍隊竟已拔營走了? 這是趕著要去作甚? 也不知離魅是否當真在長翊手里,但愿它莫要有事才好。 正當我試圖從凌亂不堪的雜石堆雪里尋得大軍行蹤,卻聽聞遠處山谷間蕩來一聲熟悉的嘶鳴。 離魅?! 駿馬喚主的聲音愈發(fā)急切,我越過兩處陡峭的山頭,可不正瞧見通體銀白身披鱗甲的神豸離魅在一處草樹稀疏的深谷之中仰頸高吭。 我心下大喜,自是使了十二分的精神向他俯沖過去,哪知將將近他不足百步,身子似撞上一只無形的大網(wǎng),大驚之下往回撤身,那網(wǎng)卻似從四面八方將我罩住,將我縛在其間再難動彈。 眼前雪地上撕開了巨大的豁口,如地獄般升騰著死黑的沼氣,我在掙扎間抬頭四望,果見周遭幾處山頭不知何時立了十余只暗影,如同守著腐尸的陰鴉,一動不動地佇立彼處。 無形的網(wǎng)線纏住了我的喉嚨,我氣息凝滯呼吸不暢,終是連半句咒文都再難出口。 成片的黑影遮蔽青空沉沉地向我撲來,體內的元靈順著縛住我的網(wǎng)線流逝殆盡,刺骨的冰冷從皮膚浸到骨髓,天地之間所有的溫度頃刻凝固。 不用再掙扎了……沒有用了…… 殘缺的記憶在我腦海里奔涌交織,黯碧的靈火,漆黑的牢房,猩紅的血色,刑具落地的哐當聲響,嘈雜而尖銳的笑,還有……喪鐘般一聲一聲錘響的心跳。 終于,我合上了早已不能視物的眼簾,任著生命與我道出最后的訣別。 對不起,師父……徒兒,讓您失望了…… ============================ 沉寂而無垠的黑暗里,那些被我藏在記憶深處,始終未曾忘卻的咒文,如同明滅的流螢,撲騰著脆弱的翅膀,翩翩飛舞。 可是有多久未曾這樣一個人呆著。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不過是一幕寂寞無聲的夜,和一場再也不會醒來的夢。 好似很久以前,也曾有過這樣的經(jīng)歷。 每一次,當魂魄愔愔地散失最后的溫度,每一次,當我以為自己可以再無牽連地離開。 可都曾在這沒有時間也沒有光的世界里,獨自守望。 “晗兒?!?/br> 這是,師父?! “小晗……” 師父?師父你在哪里? 為何我竟發(fā)不出半點聲音…… 我試圖往聲音傳來的方向奔跑,卻發(fā)現(xiàn),軀殼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知覺。 沒有了痛苦,沒有了悲傷,也沒有了心跳。 “且拾云腴,再奕吳圖,為師等你……等你……” “你可曾問,萬年之后再會之期,可還能再喚一聲師父,為師允你此問……而今不過千載,不過千載啊……” “你當真,不愿再回來?” 晗兒?……我? 我?……晗兒?! 倏然,那些幽暗的螢火飛得愈發(fā)的疾切,連成了線,匯成了片。 眼前的黑暗綻開一束湛白的明光,真實的觸感頃刻充盈了我的軀殼,元靈在天地山海間奔騰翻卷著回到我的身體,縛住我手足的力量亦在頃刻消弭。 睜開雙眼,只見極星朗朗天青雪白,層巒疊嶂巖壁聳峭。 沁涼的空氣如同初雪吐梅,淺含著柔嫩的清芳,從我的鼻尖涼到肺腑,與我的元靈相匯相融。 還未來得及細細品味活著的感覺,窸窣的異動將我驚覺,甫一轉頭,卻見方才還立在山頭上的黑影直直地墜落谷地,而離魅,亦倒在了我的身旁,睜著他已經(jīng)不再光彩四溢的眼睛,抽搐肥圓的身子,發(fā)出哀聲的低鳴,直至落下了最后的氣息。 我撲上前去卻終是沒能把它留住,它畢竟是獸,我的元靈觸不到它的魂魄,只能輕輕合上它的眼睛,低聲為他送別。 謝謝你兩月伴我同行,若有來生,我們再做朋友,好嗎? 轉身躍向將才跌落的黑影,卻只撿得幾副不似人形的枯骨殘骸。 倏然一道黑風從我眼畔騰空而上,我踏風御靈舍命相追,與他糾纏在陡峰絕壁雪域之巔,直至極星北落,終于在一處荒蕪的雪原將他截下。 他的元靈在我手里冷光幻變,揭開他蒙面的黑布與兜帽,內里卻是一張青白而尖的臉,血紅的眸,蜷曲而短的犄角。 雖是第一次得見這般面貌,我亦知,這是極北溟魔。 我右手掐上他的脖頸,怒聲詰問:“你受何人指使?意欲何為?說!” 它雙目一瞪,身子一挺,死了。 我未能從妄圖害我的黑衣溟魔身上尋得任何有用的線索,而今只知有人意圖取我的性命,且此人必和溟魔有所關聯(lián)。 起初我懷疑長翊,然而長翊與溟魔生死對峙長達百年,怎可能會有如此精擅禁術的溟魔甘心為他賣命? 而且,對師父的使臣下手,這得是何等風險,他又豈能不知? 但若不是長翊,又會是何人? 先擒離魅,再布陷阱,莫不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當今此界還有何人敢與師尊一搏,這些竄梁小丑,恐怕也只是拿我尋個發(fā)泄罷了。 若非離魅之死,我恐怕根本不會多做他想,如今點到即止,還當早些和梓生回去,稟報師父,由他定奪。 說來,此番能夠險地逃生,想必是胥賴于那些沉眠在記憶深處,不知從何而來的咒文。 一念至此,那個熟悉的名字再度浮上我的腦海,遠遠漂著,時而清切,時而模糊。 那些在黑暗中聆聽的聲音,此刻已在我腦海中漸漸消淡。 只記得這句,且拾云腴,再奕吳圖……可都是師父最為自得的閑趣所在。 我踏落在銀樹枝頭,身后窸窣地霰落幾片霜花。 眼前的枝梢散成一幅亂糟糟的畫,蒙蒙星華,如籠薄紗。 =============================== 天晗,天晗…… 若我當真是你,這千年苦刑可足以彌消你的罪孽? 你若當真是我,又可還能不悔夙志,不改初心? 當年我所犯之罪,可當真如師父所說那般萬死不赦。 師父又緣何會在千年之后忽然將我原諒,還如此費心積慮地欺我瞞我? 思緒如麻草,剪也不斷理卻還亂,我搖了搖頭,試圖將雜念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