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恒便開口，誦讀起了長長祭文。這是他代表族人，請祖先品嘗佳肴的祈求，需要上首的“尸”首肯，才能在一旁伺候進(jìn)餐。割rou舀羹，斟酒分米，全要獻(xiàn)牲者代勞，也唯有他伺候妥當(dāng)，沒有疏漏，方可使祖宗滿意。

    若是孟媯想要使什么手段，必會選在此時。田恒心底提防，嘴上卻分毫不亂，把一篇祭文背的情深意重。而面前那女人，也沒有任何動作，只是僵坐原處，像是神魂真的被先靈奪去，成了木偶一般。

    一篇祭文再怎么長，也有結(jié)束之時。當(dāng)最后一字落下，田恒再次跪倒行禮，座上那坐偶突然發(fā)出了一聲悠長嘆息，聲音粗渾，不似女子能發(fā)出的聲音。

    這是先祖附身的明證，所有人都跪倒在地，而那女子身形微動，拿起了手邊金匙。她竟沒有當(dāng)眾拒絕享受祭品？田恒心頭一凜，立刻切rou倒酒，服侍“祖先”。

    就如真正的宴席一般，那“尸”在眾目睽睽之下吃起了飯，食rou極多，也頻頻飲酒，如此舉動，當(dāng)然是對供奉滿意。下面諸人都松了口氣，益發(fā)恭順的伺候酒飯，按照祭祀規(guī)矩，有條不紊的進(jìn)行儀式。

    待到“尸”吃飽喝足，獻(xiàn)牲者退下，田湣才輕聲道：“敢問先祖，明歲可豐收否？”

    “可！”上首的“尸”答道。

    那仍舊不是孟媯以往的聲調(diào)，更為粗重威儀。田湣面上露出喜色：“敢問先祖，明歲可無疫否？”

    “可。”依舊是簡單利落的回答。

    田湣再接再厲，問出了所有明年期盼的吉兆，有些是“可”，有些則未曾答他，似先祖也有遲疑。不過這些都是往年常見的情形，田湣也不見怪，就這么有問有答交談了下去。

    直到問完了來年情形，他突然道：“小子欲立庶長子為嗣子，不知先祖意下如何？”

    這一問，莫說田恒，就連下面的仲贏、田須無都沒料到，就算祭祀中不能胡亂開口，也引得下面一陣窸窣衣響。

    原來是等在這里，田恒唇角露出一抹微不可查的輕笑。他還以為孟媯會在自己奉上祭品時作怪，沒想到父親竟然等不及了，直接問出這個問題。此刻先祖若說句不行，父親是聽還是不聽？

    誰料座上“先祖”并未作答，而是把目光轉(zhuǎn)向了田恒，那雙眼中木然無波，似有什么鬼魂透過孟媯的雙眼，打量他這個人。

    就見那“先祖”緩緩開口：“可占之?！?/br>
    言罷，她從懷中取了一個龜殼，并未親自灼烤，反而往前一遞：“你，占之?！?/br>
    她指向的，正是田恒本人。

    這下，連田湣都驚了。若是孟媯自己占，還有一定可能作偽，讓田恒占，則是把天意交到了這小子手中。是兇是吉，哪能cao控？可是一看便知！難道那軀殼中藏的真是先祖魂靈，才會如此不偏不倚？這一刻，連田湣心中也生出了畏懼，不知會盼來什么樣的結(jié)果。

    田恒卻沒有猶疑，直接取過了那龜殼。龜殼陳舊，摸來粗糙，還有一股若隱若現(xiàn)的臭味，不知是放了多久的古物。這是把決定的權(quán)力交給自己嗎？是考驗他的本心和抉擇嗎？還是……田恒抬眼，看向那神情木訥的巫兒，如今她已不是孟媯，而是真正的神明，是庇佑整個家族的先靈……

    拇指拂過龜殼，那隱隱臭味變得更濃重了些。田恒笑了，笑著站起了身：“若我占之，必生異象！”

    他的聲音響亮，整個家祠內(nèi)外清晰可聞。那注視著他的木然眼眸，突然生出了波動，似是驚疑，似是懼怕，又像要出聲阻止。

    然而，來不及了！

    只一邁步，田恒就到了火盆旁，并不像尋常占卜一樣，舉著龜甲，虔誠放在火上，而是隨手一拋，任那片龜甲滾入火中。

    下一刻，濃煙蒸騰，藍(lán)焰燃起！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誰曾在家祭上見過此等異狀？下面頓時驚呼連連, 甚至有人失態(tài)的跌坐在地，因那煙霧刺鼻，幾個膽大的舉袖遮住了口鼻，探頭向火盆看去, 哪里還有龜甲？只剩下焦炭也似的一片東西。

    這是怎么回事？剛說異象，就出現(xiàn)眼前，難道祖先是站在田恒這邊的？然而這可怖景象，又該做何解？是兇是吉？

    所有人都慌亂失措, 魂不守舍, 唯獨田恒立在一旁，面色如常。在拋龜甲時, 他后退了一步，連那刺鼻的白煙都沒沾到, 顯出的異象，也未出乎他的意料。只因他早就辨出了龜甲上的氣味，那是硫磺。

    在察覺龜甲有異，田恒就知道此事有鬼, 立刻先聲奪人。說實話, 孟媯這招頗為陰毒, 假借“先靈”之口，讓他龜占，看似坦坦蕩蕩, 全憑天意, 然而龜甲一碰遇火, 立刻會生出駭人異象。如果他真如平日一般雙手捧著龜甲放在火上，說不定此刻已經(jīng)嗆的淚流滿面，喘不上氣來，哪還需要天意指示？身為先靈附身之“尸”，孟媯再給他扣個不祥的名頭，還有誰會疑心？既能證明她全無過錯，法力高深，又能令父親絕了讓他這個庶長承嗣的念想，甚至連往日功勞也能抹個一干二凈。一舉多得，豈不甚妙？

    可惜，孟媯有一點未曾料到，他是見過這等手法的。當(dāng)初在宋國，幫子苓籌備大祭的，正是他自己。而經(jīng)手的藥料中，就有硫磺一味。

    其實田恒并不清楚，子苓是如何施法的，但是他見過更為駭人的“神術(shù)”?？梢栽诠蠲媲罢故镜男g(shù)法，又豈是區(qū)區(qū)家巫就能模仿的？因此這鬼蜮把戲被他一眼識破，倒有了反制之法。

    目光一轉(zhuǎn)，田恒看向高座之上，那張木訥的臉龐已然出現(xiàn)裂痕，慌亂驚懼，哪還有鬼神附身的蹤影？他微微一笑：“看來先祖也允我所求……”

    話還沒說完，上首孟媯已經(jīng)尖聲叫道：“一派胡言！這明明是先祖降罰！你這不祥孽子，怎可為嗣子……”

    誰料聽聞此言，田恒面色一沉，突然爆喝：“汝是何人？先靈何在？！”

    孟媯被喝的一怔，才想起了自己身在何方。這是家祠，歲末大祭，她正為“尸”，讓先靈附體，傳達(dá)祖宗意志。可是剛剛，她用的是誰的嗓音？

    所有的目光，都凝在了孟媯面上，不再崇敬、謙恭，反倒驚疑不定，滿是憤怒。巫兒之所以受人敬重，正是因為她能通鬼神，是祖宗的傳話之人。故而扮作“尸”時，分毫不能露出破綻。先祖之命，才是巫兒的最大依仗。

    可現(xiàn)在，坐在高位上的，不再是“先靈”，只是個亂了分寸的女子。

    孟媯的肩膀微微抖動了起來，強撐著想要開口，想要恢復(fù)剛才裝出來的男子音色。田恒已先她一步，緊緊逼問道：“姑母，這可是歲末大祭，若是不敬，祖先必罰！小子只問一句，先靈是何時走得，遞出龜甲之前，還是之后？”

    這句話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