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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溪不愿去看孫婷的臉,可不知怎么的,心底沉甸甸地好似系了塊石頭,壓得她一陣陣地喘不過氣。 江溪又翻了個身。 堂屋外的打牌聲此起彼伏,對于這些拍花子們來說,除了每半月一次與下家交涉的工作外,其他時間大多是無所事事的。 迷藥的勁漸漸上來,江溪微闔著眼皮,默默地想著心事,人還未睡熟,大門便被人“哐啷”一聲從外推了開,一個黑影踉蹌著被重重地推進來,伴隨著一聲呵斥的哩語的,摔在了江溪身旁的草褥子上。 江溪驀地睜開了眼睛。 夜深沉,只有門縫透出的一點微光。 方才的黑影蜷縮成了一團,身子微微發(fā)著顫,若非沉重的鼻息還昭示著生命的跡象,整個人便跟死了沒什么兩樣。 即便是吃了“加料”的稀粥,依然有幾個孩子被這動靜吵醒了。 他們習以為常地朝江溪那邊看了一眼,又翻個身繼續(xù)睡去了。 在這朝不保夕的地方,沒有人能有多余的善心去分給別人——即使一個個還是純真的孩子,也都被惶恐和不安過早地催熟了。 按理,在江溪十幾年過去的黑暗里,這一段回憶實在微小得不該被銘記,可她卻發(fā)現(xiàn),自己記得很清楚。 她很清楚這被推進來的是誰,一個十來歲本該還在上初中的男孩兒,臉盤精致漂亮得跟尊洋娃娃似的,只是性子極為桀驁,不服管教,經(jīng)常被那群拍花子叫出去單獨教訓。 不用說,這小孩必定是又在外被狠狠訓了一頓,恐怕又得趴上好幾日不能動。 江溪收斂了那少得可憐的良心,正要重新閉上眼,鼻尖卻傳來一股熟悉的麝香味—— 如果她還是前世那個懵懂的高中生,恐怕是聞不出來這什么味兒的,可江溪并不是。經(jīng)歷過那段黑暗的日子,她太知道這是什么玩意了。 這是萬惡之源,是男人的孽根。 江溪想到就作嘔,一時被腦子里一閃而過的念頭驚得動彈不能:這小孩兒竟然是被…… 畜生。 江溪暗罵。 以前想不明白的細節(jié),一下子通了。 難怪每次被教訓回來,這小孩兒都得趴上好多天起不來。 這世道,常常能比想象中的險惡更險惡。江溪渾身發(fā)寒,心里明白自己能在這安安穩(wěn)穩(wěn)地呆著,還得虧自己是個雛,也難怪剛進來時那女拍花子讓脫衣服檢查,一個相貌姣好的雛兒能賣上好價,算是上等的好貨,這些男拍花子不會碰。 江溪沉默地閉上眼睛,心里翻滾得厲害。 迷藥的勁上來,她終于撐不住,漸漸睡死了過去。 江溪是被一陣敲盆的聲響吵醒的。 在這里,當然沒有什么刷牙洗臉的講究,除了被送出去的前一天能得件干凈衣服,洗涮個干凈,其他時間,大家都是蓬頭垢面的。 江溪起身領粥時,還往旁邊看了一眼。 小男孩依然蜷著身子,生死不知地躺著。 派粥的換成了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方臉厚唇,一副憨厚相。 江溪知道,這青年是被同村人拉來的,頭一回干這行,良心還未泯。 前世也是這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了自己一碼——今世逃出去的關鍵地方,還得落在這青年身上。 四男一女的拍花子里,也只有這個青澀的青年,還沒被完全腐蝕。 她看著這方臉少年,將瓷盆遞了過去,小心翼翼地道:“小哥哥,我餓得厲害,能多打一點么?” 縱然江溪臟得跟泥里滾過的,可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依然透出一股子靈氣,青年不禁回想起家中尚幼的小妹,手里的顛勺多抖了一下,半滿的瓷盆立刻就滿了。 江溪抿了抿嘴,嘴角的梨渦一閃而過:“謝謝小哥哥?!?/br> 她確實是“不安好心”,拍花子們是不允許單獨與哪個“貨物”多接觸的,以免產(chǎn)生了不必要的感情不是,為今之計只有自己創(chuàng)造機會。 稀粥多喝了得上廁所,去廁所就得經(jīng)過堂屋,這里人輪班的次序她早摸熟了。 早飯由這叫“大貴”的青年派,意味著今天白天得由他和他同鄉(xiāng)守著,但昨天他同鄉(xiāng)和那兩男一女在堂屋打牌打了一夜,鐵定要躲懶去睡大覺, 那堂屋里必定只有這青年。 江溪打定主意要借著喝稀喝多了上廁所的機會,與這大貴多套套近乎,能游說成功最好,不成相信那大貴也不會告密。 堂屋的門關著,大白天光下,整間屋子整個透出股陰森可怖來。 大貴一個人窩在長板凳上沉默地擼著豆莢,中午美娟姐要炒毛豆吃,他剝得很認真。 可不一會兒,那東邊屋里那最漂亮的“上等貨”就出來跑一趟廁所,每次出來,還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大貴覺得有點…… 說不出來的怪。 第四次的時候,這“上等貨”趴到大貴身旁的八仙桌前笑著問:“小哥哥,你剝這個做什么?” “吃啊。” 大貴覺得這城里的姑娘估計是沒見過毛豆,認認真真地介紹了一遍。他從前沒怎么與女孩子聊過天,渾身不自在極了。 “好吃嗎?” 江溪笑嘻嘻地問。 “好吃,下酒菜?!贝筚F想到這女孩兒早中晚三餐的稀粥,沉默了。 江溪起這個話頭,也不是真為了討論毛豆好不好吃,笑盈盈的臉一收,立刻就顯出十足的落寞來,她有一雙含情的眼睛,做足了可憐相時,是真可憐。 “我以前在家里最愛吃青豆子……我想家了?!?/br> 眼見大貴露出警惕的眼神,江溪話頭一轉(zhuǎn): “小哥哥,你到外面打工,也想家嗎?” 大貴立刻就被這熟悉的話題安撫了:“想,怎么不想?只是我底下還有兩個弟弟,一個meimei,爸媽年紀都大了,我這個做哥哥的,總得扛起這個家,老家人說外面錢賺得多,我就跟著跑出來了。” “小哥哥真了不起?!?/br> 江溪贊嘆道。 大貴看著眼前少女懵懂好奇的眼神,只覺得臉臊得慌。 這錢來得臟,他知道。 江溪見他神色,就知道:時機來了。 “小哥哥,想不想擺脫這里?”她問得很小聲,黑白分明的眸子湊近看,有股子神氣活現(xiàn)的機靈勁。 大貴點點點頭,連忙又搖搖頭。 “小哥哥,我知道你跟他們不一樣?!苯种附g成了一團,肯定地點點頭:“你是個好人。” “小哥哥,難道你就沒想過以后?這錢,拿的虧心不說,要是哪天一個運道不好進了局子,你弟弟meimei們到時候該怎么辦?” 江溪知道,光靠那一點點憐憫心,是不夠的。 就算是大貴這樣的人,也有自己的盤算。 大貴擼豆莢的動作停了下來,他并不是傻子,江溪說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