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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眉下來,手在方向盤上輕敲了兩下,緩緩說道: “如果我有什么地方讓你覺得不舒服,我很抱歉。你放心,以后——我盡量不和你見面?!?/br> 蘇眉怔在后座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直到虞紹珩過來替她開了車門,才低聲說了句:“謝謝?!?/br> 她獨自過了馬路,忍不住回頭去看,隔著車流人影,虞紹珩仍舊站在車邊,目光淡淡地跟她打了個招呼,指間夾著一支剛點起的香煙。 她匆忙轉過頭,快步踏進店里。他的一言一行都像她最后望見的身影,既清白又曖昧,或許他停在那里是為了看她,或許他只不過是想抽支煙。 伙計哈著腰把她帶到二樓的包間,一張大圓桌只坐了葉喆和唐恬兩個,菜倒鋪了大半桌,中間一只九宮格的銅鍋正燙得冒泡,唐恬一見她進來,連忙招手把她攬到身邊。 葉喆同她問過好,又道:“紹珩呢?” 蘇眉拿起燙熱的毛巾擦了擦手,“他說有別的事,送我到門口就走了。” 葉喆聽罷,撇了撇嘴,奇道:“我下午問他的時候,他還說沒事?!?/br> 蘇眉心中一動,才想起方才初見面時,他同她說“我們也去吃飯吧”,可見他后來說有別的事,純是假話。 火鍋里的熱氣蒸騰上來,撲得她臉上一層濕熱,心底卻莫名地鈍了鈍,捧著杯子喝了口涼茶,對唐恬道:“你怎么啦?” 21、不見(三) 紹珩按滅了手里的煙,緩緩發(fā)動汽車,掉頭往辦公室去。 昨晚他才接到騰作春的電話,說國防部孫次長的哥哥,陸軍作戰(zhàn)部的中將參議孫熙年突然墮樓身故;今早他到了辦公室不久,就被局長叫了過去,他以為是要跟他透一點那案子的后續(xù)事宜,不料黃之任只字不提案子的事,公事公辦地勉勵了他兩句,竟拿出一套少校銜的領花、肩章給他換了。 局長不說,他自然不能問。 一路下樓去了負一層,想去翻翻舊檔案消遣,隨口編了個名目,跟管理員要二十年前龍黔戰(zhàn)事的資料目錄,拿出來卻發(fā)現(xiàn)好幾項都在被人借閱。管理員見他面露疑色,低聲道:“對不住,昨晚陸軍部出了點狀況,這些不大相干的資料也有好幾撥人來看?!闭f著,諱莫如深的微微一笑。 虞紹珩點了點頭,卻不搭話。情報部的人習慣了疑神疑鬼,處處提防,即便是在自己單位里查檔案,很多時候,也喜歡搭著有的沒的拿上一摞,或者故意看些不相關的東西,防著叫人從借閱目錄上捉到蛛絲馬跡——可是管檔案的人也不是傻子。 他找了個靠墻的位子坐下,一樣的制服,換了新領花就覺得異樣。 前人說做官的頂子是血染的,如今頂戴花翎沒了,意思卻還是那個意思。戰(zhàn)場上,一將功成萬骨枯,將軍的榮耀得拿部下的血汗性命來換;而他的同僚們要飛黃騰達,最好是拿長官的性命來換——他自己也一樣。 孫熙年早先是出名的悍將,他小時候見到也叫過伯伯,之前他審問許蘭蓀,最先認出來的照片就是這位孫將軍。他弟弟沒帶過兵,都一路青云升到國防部當次長,可他做哥哥的擱在陸軍作戰(zhàn)部當閑差,一擱就是二十年。 他有資歷,是虞紹珩祖父手里用出來的師長,可壞也壞在資歷上,他早年的長官兵變不成,連累了一班屬下此后處處受人提防。他能打,壞也在壞能打上,他在龍黔打光了部下精銳,私自撤出陣地的團長被他斃了兩個;參謀本部的嘉獎授勛一樣不少,可再沒人敢讓他帶兵……馮唐亦老,李廣難封,事到臨頭,能看開的沒有幾個。 紹珩看得有點心不在焉,若他不是虞浩霆的兒子,他這一路要怎么走呢? 就他今日新?lián)Q的肩章,有多少是仰賴于父親的光芒? 唐恬從浮滿辣油的銅鍋里夾起一片蜷曲的牛rou,嘶嘶吸著氣送進嘴里,又吃了塊燙熱的血豆腐,這才對蘇眉道:“氣死我了,告訴你,你也被氣死?!?/br> 葉喆卻滿臉笑嘻嘻地往鍋里加料,“她好心被人當成驢肝肺了?!币贿呎f,一邊讓著蘇眉吃菜。 蘇眉并不怎么吃辣,從銅鍋里撈出來的黃喉百葉都要在水杯里涮過一道才入口,唐恬習以為常,葉喆一見,去又連忙叫人換了個鴛鴦鍋上來。換鍋的當口,唐恬猶自氣咻咻地抱怨,待她和葉喆一遞一句講了一陣,蘇眉才弄明白事情的原委。 原來之前唐恬的文章在報紙上登出來,著實引了不少事關道德風化、女權問題的議論。更有義工團體看她筆下把珍繡寫得可憐,便要募錢為這女孩子贖身。唐恬聽說,自然欣喜,可一告訴給葉喆,葉喆卻幾乎把口里的茶水直噴出來,“開什么玩笑?你們贖了她出來干嘛?” 唐恬眨巴著眼睛道:“重新做人??!她不用再出賣自己討生活,不用再受老鴇剝削,也不用被你們這些客人欺侮,她可以自由地選擇生活,擁抱新的人生……” 葉喆聽著,半晌無話,末了咂了咂嘴,道:“恬恬,她不會叫你們贖她的。拜你唐大小姐所賜,珍繡現(xiàn)在的風頭可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局票接都接不完,不要太開心啊……” 唐恬一個白眼打斷了他:“那是她以前沒得選,沒有人愿意過這種被侮辱被迫害的生活,她也會想要自食其力的。” “她現(xiàn)在就是自食其力啊?!?/br> “那算什么自食其力?” …… 葉喆說服不了唐恬,只好陪她來見珍繡。 珍繡雖然對葉喆多有腹誹,但見了唐恬卻是由衷的親熱,連局票都暫推了,又招呼娘姨鋪排茶點,然而手里青紅的荔枝剝到一半,聽著唐恬的來意,不由花容迷朦起來,思量著道:“唐小姐,這是不小一筆錢呢!怎么能麻煩你?” “不是我出錢,是我的朋友想去募一筆錢?!?/br> 珍繡聽著,鉗得細細巧巧的眉毛顰到了一處:“……這不是討錢嗎?我可不跟人討錢,哪有倌人同人討錢的。況且,你們贖我出去,做什么呢?” 唐恬滿眼歡欣地道:“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啊!譬如去紗廠做工,或者先找一戶人家?guī)蛡蛞部梢缘??!?/br> 珍繡聞言,斜睨了一眼進來上茶的小大姐,掩唇一笑:“那不就像阿金一樣嗎?紅倌人叫人贖出去做下人,不成了笑話?”說著,把剝成蚌殼托珠狀的荔枝果子地遞給唐恬,“紗廠里什么樣我沒見過,我們這兒也有從前在紗廠做過工的娘姨,一天要守著機器上十幾個鐘頭的班,手都被扎壞掉了?!彼嬷笾Φ睦w纖十指,比那果rou還要潤白剔透,在唐恬面前輕輕翻了一個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