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笑起來也有淡淡的散不去的憂傷，謎一樣的男人——后來，她才知道他剛剛失去愛妻，帶著小女兒來這僻壤之地，是工作出差，也是放逐逃避。

    他為人儒雅，但又有輕浮的意氣，不愛板正地穿西裝，襯衫松開兩顆扣，領(lǐng)口總是歪，潔白袖口推到手肘高，一股風(fēng)流倜儻的勁兒。

    進(jìn)工地視察時，姜北安總喜歡一手隨意地拎著黑色西裝外套，一手閑散地插在褲兜，因為個頭高而略顯駝背，抬頭往上望時，狹長細(xì)眸微微一瞇，像生出兩道鉤子似的。

    鎮(zhèn)上多少女人被他勾出魂。

    姜北安對此不避諱，不刻意地接受什么，也不刻意地拒絕什么。對誰都是那副可親又遙遠(yuǎn)的距離。

    隔靴搔癢，撓不到心口，才愈加迷人。

    徐鳳秋經(jīng)常見到姜北安的小女兒。

    或許是因為被保護(hù)得很好，那嬌俏的小姑娘眼中沒有多少失去母親的陰霾，見到人會靦腆地勾著指頭，甜甜地喊上一聲“叔叔阿姨好”——也不管那人是乞丐還是老板，純善的小女孩眼中沒有三六九等之分。

    那時候姜北安就會低下頭寵溺地鼓勵地揉揉女兒的發(fā)頂。

    小女孩不及他腿高，他做動作時需要彎腰，修長的身體總是不厭其煩地彎出一個無比寵愛的弧度。

    看慣了粗魯野蠻的丈夫，徐鳳秋的心無時不刻不在為這個男人搖曳。

    但更重要是，他代表另一個世界，一個她夢寐已久，卻又無法觸碰的世界。

    仿佛是老天幫她，那小姑娘常來工地，一來二去，竟和她兒子相處很好，徐鳳秋也借此與姜北安搭上話。

    往后就是很爛俗的故事，工程結(jié)束，姜北安攜女兒回京寧，她義無反顧追去。

    **

    沈知寒回到家時，姜瑤已經(jīng)醒過來，門剛關(guān)上，她就rou麻地黏過去，從后面抱住他，心情很好。

    “你回來了。”她將臉埋在他背后，嗅了一口，“……你去什么地方了？還穿成這樣。”

    沈知寒撐著墻面換鞋，轉(zhuǎn)過來，將她攬進(jìn)懷中。

    想了想如實說：“我去見我媽了?！?/br>
    那天李晶晶來家里，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對她說了，他也不該再瞞她。

    姜瑤怔了一秒，結(jié)結(jié)巴巴：“我……我婆婆要來？”

    沈知寒好笑地壓了壓她柔順的發(fā)頂：“不需要這么叫她，我們以后不會來往?！?/br>
    說完便往臥室走，他要去換衣服。姜瑤跟在他身后走進(jìn)去，看著他淡定地?fù)Q衣服，淡定地去浴室洗一把臉，又淡定地走出來。

    但有股說不清的氛圍，縈繞在二人之間。

    姜瑤靜了半晌，突然問：“……你恨我爸嗎？”

    沈知寒手上動作一頓，這才回頭看她。

    一閃而過的掙扎很快沉進(jìn)如潭的深眸。

    他沒有說話。

    姜瑤鼓足勇氣又問：“……你會恨我嗎?！?/br>
    平靜的表面下是不可知的暗涌。她不能任他獨自背負(fù)，亦不能讓兩個人的感情留下隱患。

    姜瑤坐在床邊，她一只手伸進(jìn)口袋，不安地緊緊地攥住一條絲巾，一邊說：“我知道你一定恨我爸。在感情方面，他確實是個不負(fù)責(zé)任的男人，他傷害了你媽，也破壞了你的家庭，這是不爭的事實，你有權(quán)利恨他。”

    “你一定也討厭過我，所以那次在醫(yī)院，才又把我抓回去?！?/br>
    沈知寒目光閃爍地凝視她，她面色沉靜，依舊是紅唇白齒，依舊是美麗驚人，卻有難以名狀的陌生感。令他想起記憶中，那個怨恨了多年的小女孩。

    沈知寒說：“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br>
    “不久，才幾個月，”姜瑤說，“沈知寒，你恨了我和我爸那么多年，卻只愛過我?guī)讉€月。這筆賬不難算?！?/br>
    她站起來，從后面摟住他，雙手繞到前面，交叉起來打一個結(jié)，將他鎖?。骸暗珱]關(guān)系，我不求你原諒我爸，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fù)責(zé)，他做了錯事，自然應(yīng)該被你唾棄。但罪不及我，你不該將仇恨轉(zhuǎn)移到我身上。上一代的爛帳應(yīng)該上一代清算，我們都是無辜的。你過得不好，未來我補償你，但這不是替我爸還債，而是因為我愛你，我想把全世界都捧到你面前。沈知寒，我愛你……”

    “誰說我恨你？”沈知寒握住她的手，轉(zhuǎn)過去。

    在最絕望的時候，他是曾遷怒過她，將她和姜北安當(dāng)成發(fā)泄的靶子，令他在最無助時刻，還能有一口氣——還有情緒波動，就還活著。

    而在進(jìn)入姜家之后，他就已將她從那段往事中摘清。有那樣一個父親，她也是受害者。

    到后來決定愛她，他已經(jīng)義無反顧。

    時至今日，他想得愈發(fā)明白：“我今天和她見面，她問了我很多過去的事，卻一句也不提現(xiàn)在怎么樣，住哪里，下次什么時候見面。”

    她甚至還警惕地多看了兩眼他身上的破舊衣服，不愿意多問他一句“錢夠不夠用”。

    “所以我告訴她，以后不要再見了。”沈知寒痛苦地說，“她從沒為過去后悔過，她就是那樣的人，野心勃勃，心氣甚高，總覺得霞嶼是個小地方，困住了她。如果那時候能把我打回娘胎，她一定會把我打回去叫我重新投胎。她自私，非常地自私，在愛我以前，更愛她自己?！?/br>
    這才是對子女來說最可怕的地方，一個母親，她愛自己甚過愛自己的骨rou，那么她的兒女，注定孤苦。

    當(dāng)年的徐鳳秋難道不知道她追隨姜北安離開是沒有意義的嗎？她那么聰明當(dāng)然知道，她甚至比所有人都明白這不過是一段發(fā)生在祖國南部的再普通不過的露水情緣。但她一意孤行。

    她在找一個由頭，姜北安就是她破釜沉舟的勇氣。

    他只是她成蝶的那道繭。霞嶼沒有她追逐的東西，她注定要飛出去，不過早晚問題，她終究會向老天要一次改命的機(jī)會。

    “我已經(jīng)想通，她想要更好的生活并沒有錯，是我倒霉，投到了她的肚子里?！鄙蛑橇宋墙幍陌l(fā)頂，但上天公平，賞他一個最好的愛人。

    沈知寒回憶過往：“她其實也很慘。”

    徐鳳秋美麗聰明，成績優(yōu)異，卻不小心嫁給一個賭徒，一步錯，步步錯，從此人生滿盤皆輸。

    她有理由憤恨，就像他也有理由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