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截身子埋進(jìn)土里的老婆子而活，竟比女兒的命更加不堪。

    怎么辦呢，她已經(jīng)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想要護(hù)住女兒這一點血脈，就得權(quán)衡，什么對她才是合適的，她希望玉兒嫁給寶玉，不是因為她偏心寶玉，犧牲玉兒，而是寶玉是如今的玉兒唯一的選擇！

    幾十年大風(fēng)大浪走過來了，賈母什么沒見過？她這個圈子里，沒有娘家撐腰在婆家無端逝世的例子還少么？玉兒若是父親沒有去世，那么嫁給外人，前途莫測，嫁給寶玉，則只會過得順順當(dāng)當(dāng)，老二家的即便對她心有不滿也絕對不敢表露出來，可玉兒沒了父母，嫁給外人，只有死路一條，她只能嫁進(jìn)賈府，畢竟是舅家，哪怕是過得艱難些，好歹能活下來，人活著，就有盼頭。

    她現(xiàn)在是可以讓玉兒無所顧忌，痛痛快快地過活，可人不能只看眼前，將來呢，只能讓老二家的更不喜她，讓她在府內(nèi)更難以立足！

    所以，她不得不對外孫女受的委屈裝聾作啞，一旦她插手了，只會加劇矛盾，就算玉兒嫁給了寶玉，將來又有什么好日子過？倒不如先受點委屈，磨掉老二家心口的怨氣，將來婆媳間不求做到相安無事，起碼也讓玉兒能保住性命。

    這世上，哪個女人的日子不是熬過來的，如她，如老二家的，如敏兒，只要能活著，活到最后，才是最要緊的！

    可現(xiàn)在，林家的財物丟了，等著用錢的大觀園也只能停下了修建，老二家的已經(jīng)急紅了眼，遷怒之下，只怕已經(jīng)將玉兒恨之入骨，有宮里的娘娘撐腰，老二家的這段時間連她的命令都陽奉陰違，又何曾將玉兒放在眼里？

    玉兒如今別說嫁給寶玉了，怕是想活下來都千難萬難，向來只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她再舍不得玉兒，也不能眼睜睜看著玉兒喪命！

    賈母的心事衛(wèi)夜不知道，但她能看出來老人眼底的關(guān)切是真心還是假意，說來說去，還是人活在世，顧忌太多，賈母身為大家族的老祖宗，身不由己的地方太多了。

    她并不怪對方，原身也不曾怪過，賈母放棄原身，不過是后四十回杜撰而已，但在原身的記憶以及前八十回的敘述中，賈母對黛玉稱得上真心實意，只不過不曾把黛玉當(dāng)作獨立能做主的人考慮罷了。

    她沒有收回那五十萬，也是回報賈母和賈家這些年的教養(yǎng)之恩——盡管黛玉將來的日子是“一年三百六十日，風(fēng)刀霜劍嚴(yán)相逼”，但那是在林如海去世之后，而在這之前，她客居賈府的這幾年，雖然有些小摩擦小矛盾，但總體來說，過得卻是能和賈寶玉比肩、讓三春羨慕嫉妒的自在生活。

    “老太太，我此番出去祈福，也不是不回來了，老太太若想我了只管讓人給我?guī)€話兒。只是娘娘省親這番喜事何等重要，千小心萬謹(jǐn)慎也不為過，我戴孝之人，到底不同其他姐妹，自己主動回避了，也算我知道些眉高眼低，況且我身為人女，不能不為父母守孝，若還歡天喜地去享受筵宴熱鬧，豈非枉稱人子？老太太大約也不想自己的晚輩是這種人罷？！”

    “你一貫伶牙俐齒，偏讓人沒法反駁，老婆子再阻攔你出府，豈不是阻止你守孝的糊涂蟲？罷了罷了，你要去便去吧，只記得回來看望我這不中用的老婆子。還有，那玄貞觀在城外，香火不旺，與咱家少有來往，何不選了那清虛觀，張真人是你外祖父的舊交，常來常往的，若單劈出一處院落與你住，做起法事來也方便，你住著我也放心?！?/br>
    “正是因為玄貞觀在城外，我才選了它，”衛(wèi)夜微微一笑，娓娓道來，“這玄貞觀還是我爹爹與我提過，雖然香火不旺，來往香客不多，卻是觀內(nèi)人口不多，姑子們年紀(jì)也大，守得住清貧，卻是適合清修之處，我一個女子，深居簡出便是，人來人往又哪能靜得下心？”

    賈母無奈，卻知道衛(wèi)夜已經(jīng)拿定了主意，此時她已經(jīng)知道賈璉丟失了林家的財物，卻不知道還剩五十萬兩，被孫子賈璉和媳婦王夫人聯(lián)手瞞了下來，她心里擔(dān)心老二家的狗急跳墻對玉兒不利，為免夜長夢多，也顧不得心里的難受勁，不再啰嗦，一頭喚來了賴大家的，預(yù)備車馬出行諸事，一頭讓紫鵑領(lǐng)著人收拾姑娘常用的行李，一頭又吩咐鴛鴦，從自己的私庫里捧出一個巴掌大四四方方的玉匣，不由分說塞進(jìn)了衛(wèi)夜手中。

    衛(wèi)夜不知是何物，待要拒絕，賈母便虎著臉道長者賜不可辭，衛(wèi)夜無奈，想想她留給賈家的五十萬兩，罷了，總歸她也沒有白拿賈家的東西，只是老太太的一片心，她卻必然要辜負(fù)了。

    第31章 紅樓一夢 第五話

    玄貞觀是一個官方女觀，依稀是太上皇當(dāng)朝時所建，位于城外皇家道觀紫極宮的后山上，看上去十分尋常，但位置隱蔽且安全，因無甚名頭，香火不旺，觀中除了一名六十朝上的老主持，還有大小道姑十人，平時洗衣做飯，種菜擔(dān)水，養(yǎng)些雞鴨，俱是自給自足，生活很是寧靜安詳。

    通常情況下，為先人守孝，多數(shù)人都選擇佛家的廟宇，但衛(wèi)夜身份特殊，幾世以來，早就與道統(tǒng)結(jié)下解不開的緣分，此時為父母守孝，自然而然便選了道觀，她也沒撒謊，記憶中，林如海的確提過玄貞觀，只是跟賈敏聊天時提到如今藏污納垢的大戶人家家廟家觀，隨口含糊其辭地感嘆，大約只有玄貞觀這樣的皇家女觀，世人才不敢胡來。

    衛(wèi)夜選擇此處為林如海夫婦燒香祈福，自然事先遞了帖子，這玄貞觀倒也沒有拒絕，但要求衛(wèi)夜盡量少帶下人，且除了住處，道觀不提供其他，一切衣食等物，都需她們自己準(zhǔn)備。

    這一世不同于上輩子，上輩子作為郗道茂那會兒，衛(wèi)夜既不缺錢也不缺人，日子自然過得瀟灑自由，這輩子她來得遲了，林家上下俱被遣散，她身邊只剩三瓜倆棗，雖不缺錢，卻著實缺人，紫鵑固然能干，畢竟只是貼身伺候的，見識有限，而她要擺脫賈家，過上輩子那樣隨心所欲的生活，可要好好動一番腦筋了。

    玄貞觀提供的是一個袖珍小院子，總共才三間房，正房，東西廂房，院子里光禿禿的平整泥地，只在右側(cè)，種著一棵臉盆粗棗樹——難怪要少帶人了，帶多了也住不下啊！

    衛(wèi)夜住了正房，紫鵑和雪雁住西廂房，王嬤嬤帶著春纖住東廂房，那些粗使嬤嬤丫頭自然留在了賈府，這四人，便是衛(wèi)夜目前全部的人手了。

    賈家的下人幫衛(wèi)夜把行李運到院子里便離開了，一點也沒有幫著打掃收拾的意思，衛(wèi)夜也沒指望她們，想要與紫鵑她們一起收拾，卻被紫鵑連勸帶拉到了一邊，四個人齊心協(xié)力，倒也很快把正房收拾妥當(dāng)。

    幾個人到底是不慣做粗活的，只收拾了一間就累得不行，衛(wèi)夜見狀，當(dāng)即讓紫鵑去請來觀里接待她們的道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