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搖大笑著，對戰(zhàn)南成彎了彎腰，誰都不看的挽了雅蘭珠出去，跨出高高的正殿門檻，兩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長長的漢白玉階上，唯有邊走邊笑的對話聲，遠遠傳來：

    “長孫無極，我做鬼也不饒你——”

    “孟將軍不可輕生！”

    “哎呀，你干毛搶我劍??？讓我死，讓我死——”

    “不是你自己遞過來的嗎……”

    ※※※

    “長孫無極，我鳳凈梵做鬼也不饒你——”

    “拜托，我胃納不好，吃夜宵時聽見你說這個更沒胃口。”宗越端起飯碗，頭也不回走了出去。

    “公主不可輕——”“啪”一聲，元寶大人一揚爪，一根雞骨頭精準(zhǔn)的空投進了夸夸其談?wù)叩淖?，正好卡在她上下牙之間。

    孟扶搖憤怒，重重將碗一擱：“話都不給我說囫圇了！這還讓人活嗎？”

    云痕嘆口氣，道：“我們已經(jīng)聽你說了三遍了?！?/br>
    孟扶搖沮喪，鼓著嘴將碗一推：“不吃了！”抬腿就走，從頭到尾，都沒看某人一眼。

    某人安靜的吃著餛飩，若有所思，元寶大人蹲在他面前，用一種“主子你有麻煩了”的表情同情的瞅著他。

    長孫無極笑笑，摸了摸元寶大人，元寶大人立即歡欣鼓舞，獻上自己啃了一半的果子，諂媚“麻煩都是孟扶搖的，主子是永遠勝利的?！?/br>
    長孫無極將那半個果子塞回元寶嘴里以示嘉獎，起身拎著它直奔某人閨房去了，云痕默默看著他背影，半晌，撇過頭去。

    雅蘭珠烏溜溜的大眼睛瞟著他，突然含著半口湯嗚嗚嚕嚕的問：“云痕，什么感受？”

    云痕回首看她，清冷的眼眸里星火一閃，沒回答也沒發(fā)怒，推開椅子行到窗邊，負(fù)手看著窗外漸濃的夜色。

    他青竹也似挺直的背影鍍在那一窗蒼青的夜色里，看起來孤冷而亮烈，然而縱然是那般帶著堅硬力度的亮，依舊不可避免的抹上一道黯色，浮著淺淺光暈般憂傷著。

    身后，雅蘭珠鍥而不舍的跟過來，偏頭看著他的背影，突然道：“其實我知道是什么感受?！?/br>
    云痕回身看她，雅蘭珠笑一笑，這一刻這花花綠綠的女孩兒不再是絢爛的花俏的張揚的快活的，反而突然多了幾分淡淡的，和云痕相似的憂悒。

    她道：“我喜歡戰(zhàn)北野，我追了他五年?！?/br>
    她臉上并無絲毫羞赧之色，很坦然的，認(rèn)認(rèn)真真看著云痕，道：“五年，從十二歲到十七歲，從扶風(fēng)追到天煞到太淵到無極再到天煞，追到最后追成習(xí)慣，追到最后，我成為扶風(fēng)的笑柄，父皇母后一次次責(zé)罵我，關(guān)我在宮里不給我出宮，我一次次砸窗戶挖地道裝死上吊收買丫鬟逃出去，父皇母后又沒收了我的月供采邑，想讓我沒銀子出去混，我便賣了首飾扭了金盤敲了鑲珍珠的梳妝盒，連寶座上的寶石都給我挖了下來，全扶風(fēng)都知道雅公主是個花癡，追男人追得迷了心竅——他們越不讓，他們越笑話我，我越不想放棄，他們懂什么？他們給自己娘洗過頭？他們?yōu)樽约翰肯铝鬟^血？他們在沙漠里不吃不喝死追敵兵只為了給當(dāng)?shù)匕傩找粋€安定日子？他們腦滿腸肥睡在榻上一腳蹬翻給自己洗頭的女人——他們是世人承認(rèn)的男人，是爺們，卻不是我承認(rèn)的。”

    云痕震了震，轉(zhuǎn)身看她，想說什么，卻最終沒有開口。

    雅蘭珠突然有點迷離的笑了笑，道：“我追他五年，追到我成習(xí)慣，追到他也習(xí)慣，很多時候，當(dāng)我覺得很累很累，當(dāng)我想家的時候便在想，哎，再等等，再堅持，戰(zhàn)北野現(xiàn)在逃避我，可是終有一天他會將這習(xí)慣變成自己生活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那么那時候他便再也離不開我雅蘭珠，五年了，五年的時間，漸漸讓戰(zhàn)北野會因為我的追逐而無奈，為偶爾看我追得狼狽笑一笑，于是，我覺得這個日子越來越近了……然后，出現(xiàn)了孟扶搖，然后，他一眼就喜歡上了她。”

    她偏了偏頭，大眼睛在夜色中烏光閃閃，她問云痕：“你說，我應(yīng)該是個什么感受？”

    云痕怔了怔，突然覺得難以啟齒，半晌才道：“不是她故意的……”

    “瞧你，瞧你們，第一反應(yīng)都是替她解釋，好像生怕我吃了她?！毖盘m珠打斷他的話，格格的笑起來，笑容里卻生出淺淺無奈，“孟扶搖很苦，可是她又真的很好命，她遇見的，都是懂她愛她維護她守護她的人，和她比起來，我經(jīng)常覺得自己貧瘠得一無所有?！?/br>
    她坐下去，手?jǐn)n在五顏六色的裙間，微微晃著身子，悠悠看著天邊閃爍的星子，慢慢道：“今天在殿上，我看著佛蓮，看她自墮陷阱丑態(tài)百出，想，她也不過是因為愛，因為想得到而已，說到底，我和她是一樣的，然而看她那個樣子，我突然出了一身冷汗，我不要變成她，太可憐了。”

    “我喜歡戰(zhàn)北野，喜歡他的堂堂正正正大光明。那么我也要做一個堂堂正正正大光明的人，才能配得上他，否則，我自己要先瞧不上自己，戰(zhàn)北野又怎么可能瞧上我？”

    雅蘭珠站起來，扒著窗沿，將一只爬在窗欞上的螞蟻放在掌心，看著它張皇的四處奔逃，似是想起被她追逐得狼狽逃竄的戰(zhàn)北野，忍不住脆脆的笑起來。

    她道：“第一次見孟扶搖。她對我說，珠珠，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哎，多有意思的話啊，我一聽我就喜歡上她了?！?/br>
    她道：“在華州客棧的時候我睡在她床上，后來不知怎的就到了外間，早上醒來發(fā)現(xiàn)被子蓋得嚴(yán)嚴(yán)的，我的被子早上從來都是落在地下的，于是我就奇怪，被子怎么沒掉啊?！彼D(zhuǎn)頭看云痕，“你猜，你猜猜，被子怎么沒掉的？”

    云痕想了想，道：“她給你攏著的？”

    雅蘭珠皺了皺鼻子：“攏著的我也能蹬掉，是她搬了椅子來，死死壓住了被角，那時我在想，這人真滑稽，還管我掉被子，我母后都沒管過這個，哎，真多事，難怪我覺得那么熱?！?/br>
    云痕看著她，眼睛里漸漸生出笑意。

    “后來長孫無極傳了死訊來，”雅蘭珠對著那只螞蟻咪咪笑，湊近去聞它的泥土味，“她什么動靜都沒有，安靜得讓我害怕，我就蹲在她面前看她，想著假如是我接著了戰(zhàn)北野死訊，我會是什么反應(yīng)？我肯定不會像她那樣，明明都在笑，卻整個人都空了，我會瘋會鬧會拿把刀出去宰人，再在戰(zhàn)北野墳前自刎，可是孟扶搖，她那個樣子，我第一次想為別人哭?！?/br>
    云痕晃了晃身子，手按住窗欞不語，雅蘭珠笑嘻嘻看著他，道：“難受了吧？就是這個感覺，我也是人，我也一樣會嫉妒會吃醋會在戰(zhàn)北野拼命追逐她的時候想宰了她，可是我知道，如果我真這樣做了，戰(zhàn)北野就真的永遠不是我的了?！?/br>
    她慢慢的在木質(zhì)窗欞上用指甲畫了道長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