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首到底會(huì)是誰了——本該毫無疑義拿到魁首之尊的孟扶搖，看那個(gè)樣子誰過去一個(gè)指頭都能推倒，此刻她們兩人，純粹就看運(yùn)氣，誰能拿出最后一分力氣將對(duì)方推倒，誰就贏！

    孟扶搖抱膝蹲著，在自己的一灘血泊前癡癡的看自己的影子，這里面的人是誰？當(dāng)初的那個(gè)紅發(fā)魔女又在哪里？

    她看得如此入神，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側(cè)起了驚呼，裴瑗以肘支地，正掙扎著爬起身來。

    她爬得極慢，掙扎起半個(gè)身子又立即倒下去，然而她喘息半晌，卻又絕不放棄的再次支起身子。

    她掙扎了足足一盞茶時(shí)辰，終于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

    孟扶搖卻始終蹲著不動(dòng)，她似乎研究自己的影子研究得渾然忘我，她如此不甘——那血泊倒映著這金殿藻井，四壁騰龍，卻再也倒映不了她想看到的人和事。

    她癡癡的，指尖蘸了血，在地下慢慢勾勒，一個(gè)圓的……一個(gè)彎的……

    有人在耳邊不斷輕聲呼喚，試圖在關(guān)鍵時(shí)刻喚醒她，那是屬于他的優(yōu)雅醇和的語音：

    “扶搖……”

    裴瑗喘著氣走近來。

    ……再一彎過去……然后兩個(gè)小三角……

    “……扶搖！”

    裴瑗終于走到孟扶搖身后。

    孟扶搖心無旁騖的繼續(xù)……還差一筆，畫出蹼來……

    大殿之上，名貴明亮的金磚地上，眾目睽睽下，那幅敵人逼近之下筆力幼稚的畫，終于完成。

    鴨子。

    最后一筆畫完，裴瑗的手掌也抬了起來，五指指尖鮮紅若血，血沙一般當(dāng)頭向孟扶搖插下！

    “……扶搖！”

    孟扶搖霍然抬頭！

    然后她倒了下去。

    她倒下去，身子立即滑出，裴瑗驟然失去她頭頂?shù)哪繕?biāo)，重心不穩(wěn)向下一傾，前心和孟扶搖滑出的身子剎那交錯(cuò)。

    剎那，交錯(cuò)。

    黑光一閃。

    一抹錦帶似的鮮血隨著黑色刀光悠悠飄灑開來，再大蓬的激到半空，熱烈而蓬勃，如一束火焰飄搖的火炬。

    燃燒掉一個(gè)人身體里全部的生命的火炬。

    裴瑗的咽喉里，發(fā)出了一聲短促的“啊”的聲音。

    那一聲呢喃如夢(mèng)，夢(mèng)境剎那破碎融化在森冷虛空。

    她軟軟的倒了下去，像一朵突然開敗的花瞬間枯萎，或是一縷云被山風(fēng)吹走，甚或是哪一年的北雁在壯闊的天際剎那飛遠(yuǎn)，只是再也沒有飛回的那一日。

    二十一年韶華結(jié)束于今日，那些愛而不得得而不能愛亂麻一般的恩怨糾纏，如束絲遇見利刃，“錚”一聲，全斷。

    徒留回音悠長(zhǎng)，散在風(fēng)中。

    也許，從她遇見她，從玄元山后山里那一拂，人生的萬丈的深崖早已注定。

    因?yàn)橐粋€(gè)她在乎而她已無心的男子，她們碰撞至今，然后，她落在中途，而她，吹干劍尖的血繼續(xù)向前。

    世事如此空曠而又如此狹窄，容得下滄海之闊天涯之遠(yuǎn)，容不下狹隘的心機(jī)和陰私的算計(jì)。

    裴瑗躺在地上，覺得四周都起了風(fēng)，悠悠的蕩著，要將自己吹過西山去，又覺得極度的熱里生出極度的冷，那冷似是初見他那一年的雪，一層層覆上眼眉，她冰涼的手牽在師傅手里，怯怯看陌生的庭院，而梅花樹前掃雪的俊秀少年回過頭來，一笑如春日初融。

    他說：師妹，早。

    那年的她，看著他，忘記了回答。

    裴瑗微微的笑起來……怎么可以不回答呢？這一生的最后一次機(jī)會(huì)。

    她閉上眼，呢喃：

    “風(fēng)大雪寒，師哥……保重。”

    ※※※

    真武之爭(zhēng)，落幕！

    不過是血泊里最慘烈的結(jié)果。

    戰(zhàn)南成張了張嘴，幾次都沒能將那句恭喜說出口，一片靜默里半晌戰(zhàn)北恒才澀澀道：“無極，孟扶搖，勝！”

    看客們立即熱鬧起來，對(duì)著那些鮮血和尸體現(xiàn)出虛假的繁華和歡喜，很多人擁上來祝賀，隱約間戰(zhàn)南成似乎還在說著什么什么宮慶功宴，那些不厭其煩張著的嘴和噴出的唾沫星子幾乎要將孟扶搖淹沒，她茫然的看著他們，不知道這些混賬在說些什么，吵得她頭昏，還有，居然踏壞了她的鴨子！

    有人擠上來，牽過她的手，是勉強(qiáng)恢復(fù)過來的雅蘭珠，她一一推開那些人，不管那些看客都是什么樣的煊赫身份，毫不客氣的嚷：“讓讓，我們要回家！”

    我們要回家。

    可家在哪里？

    孟扶搖就這樣茫然著，漂浮著，被雅蘭珠拉了出去，她隱約感覺到有一道目光溫暖又疼痛的掛在她背后，絲絲縷縷不肯扯去，卻也沒有力氣再去理會(huì)，她只想快點(diǎn)離開這里，然后倒頭睡一覺，也許在夢(mèng)里還可以重溫剛才看見的一切。

    人群讓了開來，她們行到殿外，卻依舊有人不知趣的攔在面前，月白繡蓮的精致裙裾微微飄拂，靜雅如蓮。

    那朵蓮花圣潔的道：“恭喜孟將軍奪魁，本宮在此相謝當(dāng)初相助之恩，并在磐都醉香居設(shè)薄宴以待，為孟將軍……”

    “你可不可以閉嘴？”

    佛蓮愕然失聲，孟扶搖抬起頭來，眼底全是血絲，她兔子似的看著她，硬是看出狼的眼神來，她咬牙，極度清晰的道：“爛蓮花，求你，你去全世界人面前裝純都成，但是請(qǐng)不要裝到我面前來，尤其是現(xiàn)在！你知不知道，我他媽的一看你裝我就想吐？我今天吐的已經(jīng)夠多了！”

    佛蓮如被錘擊，白著臉色連連后退，拼命扶著柱子才讓自己沒倒下去，再開口時(shí)聲音都變了：“你……你……”

    “我討厭你，就這樣，”孟扶搖直直走過去，撞開她的肩：“老子心情不好，活該你倒霉，說句臟話給你聽?！?/br>
    她轉(zhuǎn)頭，和佛蓮近在咫尺，她笑得白牙森森，在她耳側(cè)低低道：“莫裝逼，裝逼被雷劈！莫裝純，裝純被人輪！”

    哈哈一笑，又笑出一口血，孟扶搖一抹嘴，舒展雙臂大步出去，道：“痛快！”

    不管那朵蓮花如何的抖成了雨打殘荷，孟扶搖頭也不回的一路出殿，過一重重宮門，在那些或羨慕或驚訝或嫉妒或意味深長(zhǎng)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出這為之流血拼命的修羅場(chǎng)，那一層層宮門在她面前緩緩開啟，黃昏的日光被晚霞照得如同艷紅錦毯，長(zhǎng)長(zhǎng)的甬道伸出去，一望無際鋪開在她面前，那樣的路終于踏在她腳下，她終于走到今天，她終于要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然而老天玩笑的給了她一個(gè)附贈(zèng)品，猶如玩具盒里跳出來的驚喜，彈到了她的心最痛處，痛得她滿腔鮮血。

    出宮，跨上馬，她道：“珠珠，你先回去，我想一個(gè)人靜一靜。”

    雅蘭珠擔(dān)憂的看著她，剛要拒絕，突然側(cè)了側(cè)身子，道：“你小心點(diǎn)。”

    孟扶搖點(diǎn)點(diǎn)頭，一揚(yáng)鞭，駿馬飛馳，潑剌剌穿越人群，穿過天街小巷，穿過萬家燈火，直馳曠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