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天臺上很黑，他們距離邢培林距離又遠(yuǎn)，但是肅海能夠感覺到，邢培林一直在死死地盯著張瑞秋，他的全部視線都被張瑞秋填滿了，仿佛自己和馬強像是憑空蒸發(fā)了一樣。然而，只要自己稍微一有動作，發(fā)出一點點聲音，那道視線又會立即轉(zhuǎn)移過來。

    看了一會兒，似乎是確認(rèn)張瑞秋沒有什么惡意，他把腦袋半垂下去，同時，他背上的孩子卻是忽然動了一下。

    在場三個人的心瞬間提了起來，好在邢培林并沒有什么反應(yīng)，甚至用空著的一只手往后扶了扶，確保孩子在他的背上呆得安穩(wěn)。

    “你是個幼兒園司機，對吧？我問過了，你一個月工資能拿四千五，逢年過節(jié)還發(fā)過節(jié)費，掙得算不少了，你猜猜我一個月多錢？”張瑞秋笑了，伸出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就比你多了五百，但是你看看我，這大晚上的，上面一個電話，我正給孩子輔導(dǎo)作業(yè)呢，生字才聽寫到一半兒，撂下課本就得過來，慘。我還挺羨慕你的，到點兒了就下班，第二天再上班，沒有這些亂七八糟事情，而且開車嘛，冬天凍不著，夏天也熱不著，多舒服啊。誒，你跟我說說，給幼兒園開校車跟開別的公交車一樣嗎，是不是真的跟那些老師作息一樣?。恳灿泻罴賳?，寒暑假也照常給開工資嗎？”

    他停了一會兒，見邢培林不答話，又換了個方向，“老邢，你冷嗎？你說今年這天氣也真是奇怪，都三月底了，還這么冷，我穿了個皮夾克都冷得不行。哎呀，你那兒是不是風(fēng)太大了啊，我看你穿得比我還少，要不這樣，你往里站一點兒，稍微避避風(fēng)，別凍壞了?！惴判?，你放心，”邢培林緩慢地把頭抬了起來，那道視線在黑暗里又投射了過來，“我不過去，我就站在這兒。我就是覺得你那兒太冷了，咱們說話歸說話，也沒必要把人凍壞了不是?！?/br>
    然而無論他怎么說，邢培林都沒有開口的打算。

    張瑞秋皺著眉頭思索著，邢培林這樣很不對勁，一般的綁架犯都是有所訴求，不論是求財還是求其他什么，總歸他們是有要求有條件的，這種要求也會促使他們開口跟警方談判，為自己爭取最大的利益，而不是像邢培林這樣，仿佛拒絕交流一般，沉默著一言不發(fā)。

    張瑞秋清了清喉嚨，“我這接了電話就出來了，不知道我家那小子的作業(yè)可怎么辦？他mama今天值夜班，家里可沒人能給他聽寫了。對了，老邢，你也有個兒子吧？我聽說你兒子可真不錯，從小就爭氣，沒怎么讓你cao心過，現(xiàn)在上大學(xué)了吧？算算年紀(jì)也二十了？哈哈，再過兩年交個女朋友結(jié)了婚，就能給你生一孫子，那時候多好?。∧惆?，年紀(jì)也不大，身體也好，還能跟老伴兒一起帶著孫子逛逛公園，跟他吹吹牛，講講咱們年輕那會兒，當(dāng)過兵扛過槍，可比他爸威風(fēng)多了不是！”

    邢培林忽然動了一下，從喉嚨里發(fā)出一個模糊的音節(jié)，像是要說什么卻又被生生地憋了回去，那過程極短，以至于肅海甚至懷疑他其實并不是真的想說話，只是喉間聳動，吞了一口冷風(fēng)而已。

    張瑞秋也察覺到了這微小的動靜，意識到這其實是邢培林內(nèi)心防線的松動，連忙又加了把勁兒，繼續(xù)說道，“所以啊，咱們這日子是越過越好了，還有什么想不開的呢？你的情況我也大概知道，說真的，老邢，我實在看不出你這么做的必要，如果你是因為那幾萬塊錢的債務(wù)問題，那我現(xiàn)在就能拍著胸脯跟你說，這錢我借你，咱們犯不著這樣。老邢，往后的日子還長著呢，哪兒就有這么想不開的事情了??？你往里走走，走近點兒咱們好好聊聊，沒什么事兒是不能解決的，對吧？況且，這是咱們大人的事兒，就別把孩子牽扯進來了，天這么冷，她要是發(fā)燒感冒了可怎么辦？”

    他的話音剛落，邢培林就動了。

    然而，就那么一下，肅海便有一種強烈的直覺。

    不好，他要跳下去！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一般，霎時就鉆進了肅海的腦海里，他還來不及多想，條件反射地?fù)淞顺鋈?，仿佛要把前面的空氣都劈開。耳邊有一陣高速的熱流呼嘯著過去以后，他才聽到身后傳來的槍聲，還有張瑞秋的嘶吼。

    然而還是太晚了。

    邢培林所站的地方毫無遮攔，別說是向前傾倒，哪怕就是動作幅度稍微大一點兒，都難保不會整個人摔下去。

    肅海翻身跳過那堵不到半人高的水泥防護，伸手去抓，卻只抓到了那個孩子的衣領(lǐng)，緊接著，他感受到了一股力氣，隔著孩子，將他使勁兒地往上一推，同樣是接著這股力氣，邢培林瞬間掉入了黑暗中。

    他向后退著，因為一只手上抓著孩子，這個重量幾乎讓他失去了平衡，踉蹌了好幾步，盡管他在那一瞬間拼命調(diào)整著步伐，也無法阻擋被單側(cè)的重力帶偏，眼看著就要跟邢培林一起從天臺邊緣掉落，隨后趕來的馬強連忙扶住了他。

    兩個人面面相覷，短促而沉悶的響聲、后知后覺的驚呼、七嘴八舌的咒罵，這些聲音像是被阻隔在了另一個世界，隔了足足好幾秒鐘，才乘著不知道從哪里來的上升氣流，緩慢地抵達了他們的耳畔。

    第130章 終歸虛妄 18

    肖正宸拉開車門坐了進來，腳下踢到了什么東西, 低頭一看, 是一只塑料袋里面裝了兩三瓶水。他拿起一瓶順手遞到旁邊，“喝吧?！?/br>
    肅?？戳怂谎?，他努了努嘴, 又把手里的水瓶抬了抬。

    肅海接過來, 擰開瓶蓋喝了一口, “孩子怎么樣了？”

    “挺好的, 就是受到驚嚇，一直在哭, 張瑞秋哄著呢?！毙ふ返? “先前她睡著了, 直到你抓住她那個時候, 她才醒過來。前面小方帶她去屋里檢查了一下，沒病沒傷, 放心吧?！?/br>
    “嗯?！泵C海應(yīng)了一聲。

    “嗨, 我說，肅海同志, 你就別多想了, 我剛也聽馬強說了，你們上面沒有任何問題, 張瑞秋的心理誘導(dǎo)也都做得很謹(jǐn)慎, 至于邢培林為什么會突然跳下去……”他頓了一下，顯然對這個問題也沒有什么合乎邏輯的解釋, “反正責(zé)任不在你們?！?/br>
    肅海搖了搖頭，“不對?！?/br>
    “什么？”

    “我是說邢培林的狀態(tài)不對。我們先前推測了很多他的動機，為什么突然要劫持一整個班的孩子，為什么半路上要捎帶著李之瑤，為什么捅傷林婉怡，為什么又改變主意，把大部分孩子扔在文王村，只挑出了三個帶走，這些問題到現(xiàn)在還是沒有答案。但不管怎么說，從整個事件上來看，邢培林的這種行為，確實屬于綁架。”

    肅海說，他又回想起在天臺上的那十多分鐘，邢培林始終站在邊緣處，拒絕他們靠近，而且在整個過程里，他僅有